第58章
此時此刻,離開了雲山翠微派許久的翠姿卻并未朝着北海的方向而去。
她純白的身影如同利劍一般穿透雲層和月光,然後輕飄飄地落到了濛山之上。
純白的月光灑下,濛山一處不起眼的小池子裏正泛着如刀鋒一般的光。
翠姿将身上的白袍脫下,露出白皙的肩膀和背部,而後她深吸了一口氣,直接走進了這個白石為底的清澈池子裏。
冰涼的氣息包裹着她,翠姿搖了搖頭,一頭埋進水裏,任由池水在她的臉頰上流動。
待她擡起濕漉漉的頭的時候,翠姿看見不遠處璇玑正捂着眼睛,往後退了兩步。
“我還是個孩子!”你不要給我看這個,他搖了搖頭。
翠姿撇了撇嘴,将自己的整個身體浸泡在這池水中。
璇玑真人所在的濛山之中有這樣的一處神奇池水,能夠清心明氣,阻隔心魔侵擾。
翠姿覺得自己心中有兩個不同的自己在相互打架,一個在告訴她,宴心那把劍是入門便帶着的,一個在告訴她,宴心的那把劍是師門贈劍。
璇玑不知為何翠姿忽然到訪,竟然一頭沖進了他的“不染塵”之中。
而翠姿此時也是無可奈何,在發現宴心的異常之後,她馬上選擇将自己的徒弟禁锢在孤峰之中。
雲山翠微派門規之中,最森嚴的一條就是不能說謊,這是門派之中從上到下都不能逾越的鐵規嚴律。
但在見過那靜月島弟子二人之後,她在某一個瞬間忽然發現了哪裏不太對,她發現宴心在說謊。
蘇梧的法力何等高強,他将驅逐心障的法術編織進了他說出的每一句話中,既能讓翠姿與宴心二人認不出他的身份,也能給翠姿一線清醒過來的機會。
于是翠姿馬上抓住了那個瞬間,讓自己暫時恢複冷靜,直接囚禁宴心,然後離開了雲山翠微派,來到濛山的“不染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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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翠姿在池水的持續作用下,總算恢複了些許清明,開始思考這件事的蹊跷之處。
“不能說謊”這條門規,之所以會成為雲山翠微派弟子的行事準則,并不是說說就算了的。
每一個拜入門中的弟子,都會以自己的一顆道心為抵押,發下大誓。
若有違背,便是道心崩散,形同廢人。
然而宴心在說出這把劍是師門佩劍的時候,并沒有什麽事情發生。
自己在說出這把劍是師門佩劍的時候,也沒有什麽事情發生。
那麽這就說明,不論是自己還是宴心,在心底最深處是相信了“這是師門佩劍”這個事實。
這到底是怎樣一種力量,能夠讓謊言成真,連說謊者本人都夠欺騙。
翠姿低頭看着自己的心口,她在堅持真相的時候,她也發現了自己的道心已經開始不穩。
“翠姿真人……”璇玑瞪大眼睛,看到翠姿的身影逐漸虛浮無力,道心逐漸崩散。
他大驚失色,想要伸手将翠姿從“不染塵”之中撈出來。
不管現在是什麽情況,但是璇玑确定翠姿不能夠再待在水中了。
沒想到翠姿扭身,躲過了他的手,有一些詞句從她的口中溢出來,咬字清晰且堅定:“我身為雲山翠微派掌門,當以身作則。”我怎能帶頭違背門規?
即使我的道心已經背叛了我,就算道心崩散,我也不能颠倒黑白,讓謊言成真。
璇玑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堅決的光芒,他直接伸手,兩顆黑白色的小珠子擊中翠姿的太陽穴。
然後他出手,将翠姿從池子中拖了上來,一離開“不染塵”,翠姿正在逐漸崩塌的道心總算是停止了頹散之勢。
“翠姿真人到底咋了啊?”璇玑不明所以,将翠姿安放在一旁的青石之上,兩顆黑白色的珠子圍繞着她的身體旋轉,修補着她失去的生命力。
璇玑掰着指頭,思考着這事兒咋辦,月色下的他覺得自己的頭都要愁禿了。
——
而這時的慕凰和蘇梧,已經來到了孤峰之下。
慕凰仰頭看着被冰冷鎖鏈包裹着的孤峰,白天聚集在這裏的雲山翠微派弟子盡數散去,沒有一個人接近這裏。
所以她和蘇梧來到這裏,也沒有注意到。
自上次靜月島一別,她還沒見過宴心,即使他們同在雲山翠微派之中,他們也沒有重逢的機會。
現在,終于要去看看宴心現在的情況,她竟然還有點小激動。
慕凰貼着冰冷的鎖鏈,速度極快地往上疾沖着,終于來到了宴心所在的孤峰山巅之中。
這些禁锢着孤峰的鎖鏈,雖然看起來成千上百根看起來很是吓人,其實這中間的空隙還是很大的,主要發揮禁锢作用的還是以鎖鏈為基石,布下的禁锢結界。
慕凰當然不會傻到打破這個禁锢結界,她只是小心翼翼地躲在鎖鏈的背後,準備偷看裏面的情況。
而在孤峰之內的宴心在做什麽呢?
她還在修煉,周身靈氣環繞,一口星光劍在她身前懸停,感應着天空中的星元之力,淬煉劍身。
宴心覺得自己其實是害怕黑暗的,但是她的身體與體內的氣息都在親近着黑暗。
這口星光劍與她的屬性格格不入,但宴心還在堅持使用着它,因為這把劍很漂亮,能夠照亮這一方牢獄。
當慕凰出現在鎖鏈之外的時候她就已經發現了,即使君微盡力肅清着附近圍觀的弟子,但還是有好奇的弟子偷偷潛上來查看。
宴心對這些人并不在意,看便看,沒有什麽好逃避的。
但是這次上來這人給她的感覺并不一樣。
當這個人接近了這個冰冷的牢籠之中,她能感覺到周身的溫度都上升了幾分。
這微小的變化對于其他修士來說很難察覺,但是宴心天生氣息就屬冰寒,所以她能夠敏銳地察覺到這個變化。
慕凰以為她隐藏得很好,但朱門洞府之中,宴心就能依靠着這個感應認出她。
同樣,當宴心捕捉到這抹紅衣在月色之中迅速擦過的時候,她就知道站在外面的是慕凰。
慕凰當然不知道宴心已經發現了自己,她只是偷偷探頭,在鎖鏈的縫隙間朝宴心看了一眼。
宴心早就注意着這個方向,當她看到那雙熟悉的鳳眼的時候,心情複雜。
她是該怨恨慕凰的,不論是打破了她進入極域深淵的計劃,還是朱門洞府之中害她丢劍。
但是她做不到,她沒辦法對眼前這人升起一絲一毫的惡感。
慕凰沒有發現宴心也在看着自己,她縱然催動龍紋明心鏡,看到孤峰之中的宴心也還是那個白衣姑娘,身前一把漂亮的星光劍熠熠生輝。
她嘆了口氣,知道這次探訪孤峰,是沒能有什麽發現了。
慕凰從山巅之中飛下,在蘇梧的身前站定。
“發現了什麽沒有?”蘇梧與她在月色下的林間行走。
慕凰搖了搖頭,描述了一下她看到的場景,順便補了一句:“她有一把很好看的劍。”
果然還是小姑娘,盡關心這些事情了。
蘇梧聞言,輕笑一聲:“這把劍長什麽樣?”
慕凰開始用極盡華麗的形容詞去描述這把星光劍,把它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聽完她的描述,蘇梧大致是知道了這把劍長什麽樣,大致就是從劍柄到劍刃上都鑲滿了星星一般的寶石。
慕凰還在叽叽喳喳地說着什麽,她忽然發現身側的蘇梧沒有再往前走了。
“師兄,你為何不走了?”慕凰扭頭看他,疑惑地問道。
之間蘇梧的手上忽然出現了一把劍,瑩瑩泛着如月色一般的光芒。
這把劍皎潔輕靈,仿佛裁了月光為劍刃,取了月色為點綴。
“拿去玩。”蘇梧一伸手,這把劍便飄到了慕凰的身前。
慕凰驚訝萬分,一擡手接住了它,這把劍極輕,仿佛根本沒有重量。
“可能不及她那把好看,但應該能入得了你的眼。”蘇梧忽然想起了慕凰的原形,覺得更是好笑。
喜歡一百顆寶石鑲嵌的寶劍,這可能就是鳳凰的審美吧。
慕凰将這把劍翻來覆去地看,覺得很是滿意,雖然她自己跟這把劍屬性相沖,但女孩子就是喜歡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
她将劍收入芥子袋之中,甜甜地叫了一聲:“謝謝師兄。”
蘇梧聞言,走上前兩步,摸了摸她毛茸茸的頭頂說道:“衆所周知,謝謝是要用行動表達的。”
慕凰仰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長長的睫毛險些掃到她的腦門上,她覺得自己胸腔中的一顆心在狂跳。
她眨眨眼,心想蘇梧肯定又開始老眼昏花了,她委屈一下也沒事的。
慕凰正踮起腳,有些亂的氣息灑在蘇梧的臉上。
這時,她身後的草叢卻忽然傳來了異樣的響動。
蘇梧攬着她的肩膀的手緊了一緊,忽然發現自己有些失态了,怎麽就說出那樣的話?
都怪這月色太美。
而站在她身前的慕凰早就扭頭去查看那草叢之中的異常響動了。
慕凰的速度很快,她一頭栽進草叢,去追那制造聲音的罪魁禍首。
她鳳眼一眯,直截了當地抓住了這個小東西。
待走出草叢,蘇梧看着慕凰手中這個正在瘋狂掙紮的小東西,有點驚訝。
慕凰借月色一看,手中的小東西正刨動着小短腿,黑亮的眼睛中盛滿驚恐,她也是驚了。
這不是那只萬惡之源小偷穿山甲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