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趙潋與盧子笙出門, 公主府好像清{娃娃吖}寂下來了,以往粼竹閣才是最無一絲煙火氣的, 現在倒聚集了不少感慨可憐的聲音, 不少同情恻隐的目光。

殺墨用剪刀裁了一頁紙,本來沒覺得有什麽, 旁人那麽一說,莫名其妙來了幾分委屈, 忍不住犯嘀咕:“公主變心也變得太快了。”

外頭有人傳喚, 殺墨看了眼先生,他坐在輪椅上, 隔着半扇開的軒窗眺望那一叢碧海, 殺墨哀哀地嘆了一聲, 垂頭喪氣地往屋外去了, 回來時,又喜笑顏開了。君瑕聽到他咧嘴偷笑的聲音,一回眸, 只見殺墨用食指蹭了蹭鼻尖,将手裏攥着一直紫木錦盒送了過來。

“先生,這是公主讓給的,血參。”不待君瑕說話, 他就笑了起來, “這個可珍貴了,所以公主還是很惦記先生的。”

君瑕微微挑眉,“你覺得我在吃醋?”

“難道不是?”殺墨學他的口吻反問。

不過殺墨也只是揚眉吐氣了這一回, 然後便留意到先生這身衣裳——平凡無奇的藍衫子,裏合着煙青中衣,袖口挽起,半露一截白皙手腕,腳下踩着一雙漆黑長靴,像個打漁郎。殺墨怔忡地指了指先生的頭發,竟然用洗得發白的一根藍發帶随意束了一紮。

殺墨下意識右瞟,桌上還端端正正地擺着一只皂紗帷帽。這下他終于震驚了,“先生要喬裝、出門?”

還是沒等君瑕回答,“還說你沒吃醋。先生,我就知道你這人不靠譜,上次不是回來之後身子不爽,要靜養麽,怎麽還要出門?”

君瑕慢騰騰地在手腕上纏了一圈黑紗,将袖口拉下遮掩住,從容地起身,取了帷帽戴上,殺墨睖睜間,聽他散漫地笑道:“坐太久了,腿腳總要僵硬,出門走走不是挺好麽。”

“你保證不是去找公主的?”殺墨将信将疑。

君瑕用手壓低帽檐,微笑,“不保證。”

殺墨提了一口氣,然而,又沒捉住。君瑕那道藍影猶如一陣清風拂堂而過,綠陰搖曳間,瞬間便遠遁了。殺墨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心下一嘆,那個教先生輕功的老頭子,還有本事要打斷他的小短腿呢,誰讓他教的先生輕功。

……

水邊築起了美輪美奂的舞榭歌臺,依山傍水,清晨起了一層薄霧,将水邊樹林花海浸在朦胧的霧間,雖不能窺見全貌,但遠遠地就能聽見嬉笑的聲音了。

這種游園會,幾乎是不避男女的,無人不知,這是公子小姐們用來相親的大好時機。維士與女,伊其相谑,贈之以芍藥,這是《詩經》裏傳下來的風俗,若是遇上合眼緣的,贈花送草,說不準一拍即合,回去之後兩人便羞答答地同各方父母一說,不出多久,六禮齊全,締結良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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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子笙在這種場合自然是放不開手腳的,慢吞吞地從馬車上下來,同柳黛坐了一路,他早就俊臉紅如石榴,縮着手腳走過來,壓着嗓子喚了一聲“公主”。

“不用怕,你跟在我身邊,遲早是要見見世面的。”趙潋看了眼柳黛,“柳黛,等會兒你寸步不離地跟着盧生,他有什麽不懂不會的,你帶帶他。”

柳黛詫異地揚眸,她也不懂啊。可是看着公主負手朝花霧婆娑裏去了,才咂摸出一點味道來——公主她只能對君先生一個人上心,對盧子笙,就只能避嫌了。

茫茫的水霧之間走出來好幾個風情綽約的美人,趙潋一瞧過去,每個人都帶着雪白的幕籬,華裳美服,走路都姿态翩跹,仿佛舞蹈。她愣了愣,怎麽她不知道還要帶上這個?

趙潋看了眼自己,雖然也打扮得體,梳着飛仙髻,簪着玉珊瑚,廣袖襦裙,她已經壓抑着那縱橫馳騁的願望了,可是與這幾個婀娜美人比起來,她這一身實在不夠正式。為首的是賀心秋,着一襲碧紗绫羅,手把玉笛,紗衫見微微露出小塊凝脂皓腕,顯得人如瘦柳,占盡風流。

趙潋幽幽一嘆,“今日誰做東?”

賀心秋同身後幾個都朝趙潋見了禮,她身後一個豎着雙螺髻的小丫頭吃吃笑道:“自然是賀姐姐了。”

這賀心秋就是元綏的大跟班,剩下幾個都是小跟班,趙潋颦起柳眉,掃視了一眼四周,也笑了起來,“那正好,賀家是首屈一指的皇商世家,富可傾城,今日即便放點血也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賀心秋臉色一僵。今日在場的公子王孫,只她家地位最低,只是平日裏附庸元綏,才讓人高看幾眼,誰也看不起商人世家,這點賀心秋比誰都明白,她厭憎趙潋當場戳開她的面具。

眼尖的丫頭看到趙潋身後緩緩走來的盧子笙與柳黛,杏眸清亮地嚷起來,“公主,你又帶你家先生來了?”

話音未落,她們身後,從霧中急急走出來一個藕色衣裳的少女,正是燕婉,她生怕別人看不出她心思似的,不及與趙潋打招呼,便遠遠望去,但見到盧子笙,又唯恐天下不知地耷拉下臉孔,此時才見到趙潋,沒問好,只嘀咕了一句:“阿潋,我們設了棋盤的,你怎麽……”

“盧生也會下棋啊。”趙潋扭頭,狐貍似的将眼睛一眯,“是麽?”

盧子笙一愣,被趙潋這淩厲眼波殺得呼吸凝滞,忙不疊立好,臉紅地朗聲回道:“是。”

賀心秋冷淡地瞥了眼燕婉,虧得是顯國公府的嫡出小姐,國公夫人為她張羅婚事這麽久,那麽多鐘靈毓秀人物擺在她眼前挑,她一個也相不中,倒對趙潋家一個下等奴仆口角流涎,真讓人看不起。

日光正好穿過花梢,将水霧一片片收起,露出水面素雅的輪廓,蜿蜒曲折的石廊上立滿了女子,正撲蝶采花,相互染指甲,還有的,則在玩六博棋。

趙潋看了眼精力充沛的少女們,冷不防意識到一件事,她出門倉促,竟沒用過早膳,于是看了眼燕婉,“有瓜果麽?”

燕婉茫然地點頭,“嗯,阿潋你跟我來。”

盧子笙眼睜睜盯着趙潋随人走了,留下他和柳黛,他左走不是,右走不是,莺莺燕燕的女兒家,那吳侬軟語竄入耳中,像火似的焦烤着他的臉,不一會兒,便又紅透了臉,不吭聲了。

上回芍藥會,趙潋帶着君瑕,破解了斷橋殘雪,賀心秋後來時常聽到有人議論她的那位門客君先生,都說趙潋失一謝珺,得一君瑕,失其美玉,得其瑕玉。那君先生有雙腿殘疾,确實美玉帶瑕。

只可惜,這個盧子笙卻慫包得很,由此觀之趙潋的眼光也不如何。

賀心秋冷笑着嗤一聲,揮袖便走了,帶着幕籬的衆驕女們只好簇擁着離去。

盧子笙緊張兮兮地問柳黛,“我、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其實柳黛知道,這些貴族小姐們心高氣傲,本來就看不起寒門子弟,盧子笙又這種情态,她們更是鄙賤他了。可是柳黛更知道,盧子笙這不是畏怯權貴,他天生恐女,看到女兒家就臉紅,就連柳黛,同他朝夕相處了這麽久,也不能同他走得太近,否則這人就恨不得找個鼠洞鑽進去。

趙潋被燕婉拉過了石橋,走到無人去處,燕婉讓她兩個婢女去取酒菜了,渌水蕩漾,碧波之間風荷十裏,揚起了翠盈盈的大片,白蓮亭亭沁露,河風之間幽香似有若無。

她聽見燕婉咕哝道:“阿潋,我以為,我以為君先生會來的。”

趙潋反問:“所以呢?”

燕婉将趙潋的手搖了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急得臉色發白,“他、君先生是不是病了,所以才不能來見我?”

一說完,臉頰又蹭地粉紅,趙潋疑惑地用指腹碰了碰她圓嘟嘟的右臉,還有點發燙,她抽開手,“為什麽要來見你?燕婉,你喜歡他?”

“我……”燕婉瞅了她一眼,小聲道,“阿潋你別說出去。”

“那你想怎麽樣?”燕婉原本是有意诓她出來,順便帶上君瑕來與她私會的。雖然燕婉這事辦得很不地道,但看在她老實承認的份兒上,趙潋暫且不生氣,将手背到了身後。

燕婉一想到這件事就為難地不得了,“我知道,他是阿潋你的人,但是,沒辦法,我娘給我選的很多人我都看不上,只是君先生,每次看着他我就……心砰砰地亂跳。我想我是喜歡他的,而且,而且他也喜歡我。我知道阿潋,這對你很不公平,但是……”

“打住,”趙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用手掌阻止她的呶呶不休,“你憑什麽認為,君瑕他喜歡你?”

燕婉羞臊不已,拿手帕捂臉,矯情了好一會兒,才露出撲了胭脂火紅如瑪瑙的臉蛋兒,“他,他親口說的。”

趙潋只覺得胸口一陣犯堵,聲音也不禁冷了下來,“他說什麽了?”

“他、睡着了還叫我小名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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