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趙潋說一不二, 翌日就真上了巡禦司府衙,除了審死堂, 巡禦司的裏院還有一間慎思堂, 以供官員休憩打盹、處理文書之用,近來城中安逸, 再沒出過少年失蹤案,于濟楚顯見地清閑了不少。

跟着兩人一同郊游踏青, 高調得才出城便教全汴梁都知曉了。

扯了一整季炎夏來敦促自己妩媚盛放的夏花, 因為長夏只剩下三分餘韻,也恹恹一息地岑寂了下來, 趙潋馬蹄飒沓而過, 踩低無數繁花鮮草。到了郊外, 趙潋要飲馬, 便牽着缰繩與于濟楚并行。

黃昏的金柳,在河風間婆娑多情,于濟楚落後兩步, 看着赤金的光鍍上少女華麗的妃色裙擺,濃麗得宛如一團火燒雲。他的眼睛仿佛被灼燒過一般,唯恐露怯,便只能找些話說, “聽聞, 公主前幾日應邀出游,被人暗算了。”

“這你也知道?”趙潋背過左手,回頭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 “又是母後告訴你的?她倒真心想撮合你我,什麽事都不瞞着你。”

“公主。”

于濟楚喊了一聲。

趙潋斂唇,“你不用緊張,我沒說過要嫁給你,我的個性母後清楚,寧折不彎,她不會逼我的。”

于濟楚本來想說的話,教趙潋這軟綿綿的一拳,打得猶如啞巴吃黃連,只能悶聲咽下去。

他悵然地輕笑一聲,“那公主邀我出游,所為又是何事?”

趙潋牽着馬停了下來,她扭頭看向于濟楚,“太後操心朝政不夠,有些事着實管得多餘了,她是不是也與你透露過讓你做驸馬的事?我知道,你為人臣,不能拒絕太後指婚。我也不想讓你為難,所以這事我自己處理。約你出來,不過是為了問你案件進展而已。”

于濟楚沉默了半晌,道:“多謝公主體恤。”

趙潋眨了眨眼睛,信手甩開了馬鞭,吓得棗紅馬差點撒丫子跑起來,她笑着安撫了一下馬兒,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道:“于大人,我和你之間有些不痛快的往事,咱們就一笑泯恩仇了,希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當年的莽撞,咱們把這頁就揭過去了。你是我師兄的義兄,那就算我半個哥哥,你看行不行?”

他怔忡着聽她說話,舌尖猶如漫開一縷澀然,可是,怎麽能說不行?

她已經,很多年未曾這麽正眼看過他一眼了。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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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潋笑起來,将棗紅馬牽到水邊,馬兒乖乖地低頭喝水。

于濟楚拍了拍他白馬的鞍鞯,自褡裢之中取出幾只果子遞給趙潋,趙潋不客氣地收了,坦蕩地笑了下,便咬了一口,于濟楚道:“已經在收網了,不過人手不夠。太後的私兵動不了,所以巡禦司在想法打入內部,來個裏應外合。”

趙潋點點頭,“你們司做事,一貫雷厲風行的。于大人又是個中翹楚。一旦突破地下場之後,我希望于大人能幫我個忙,我家裏有個人,他弟弟就是因為這樁案子喪命的,那些手上沾滿了鮮血的人,巡禦司還是不要姑息。世風日下,敢觸及權貴利益之人少之又少了,于大人是泥淖之中的清流,我還是很信任你的。”

于濟楚怔了一瞬,從他入朝為官之日起,就始終信奉清正廉潔,不為強權折腰,他一個人,揣着他和謝珺兩個人的理想,所以他從不敢行差踏錯一步。而就為這句信任,好像也值得托付性命了。

……

趙潋回公主府,頭上戴着一頂花冠,不值什麽錢,是純用楊柳枝及路邊野花,掐莖去葉地纏繞而成,趙潋本人已極為華美,被野花冠倒襯得肌膚黯淡了幾分,但她心情卻恰是不錯,舍不得摘下來。

這下公主府揭開鍋了,公主與于大人騎馬出游,回來時戴着一頂這麽醜的花冠。兩人一定是聊得很開心,于大人邊走,順手就摘花撚草地給公主做了一份禮物。

殺墨心裏咯噔一下,“完了,先生恐怕要徹底退出戰局了。”

于大人是有太後支持的人,只要公主稍稍偏向他些,這婚事板上釘釘了就已經。

夜裏下了一場雨,趙潋本來想夜探粼竹閣,看看那人在做些什麽,無奈雨天路滑,心道還是算了,她要争點氣,才不過一日光景而已,人家都未必想到自己一下,她也要有點出息才行。

君瑕的寝房燃着幾只蠟燭,窗外風雨凄凄,間雜着幾聲哀而無助的蛙鳴聲。他偏過目光,凝視着一行雨簾,殺墨也沒睡,嘟着嘴走到了他身後,“先生,公主要是想通了,不必在一棵樹上賴着不走,你就沒指望了。”

君瑕微笑起來,并未回頭,“你不是很不喜歡公主的麽?”

殺墨道:“本來是不喜歡的,可是沒辦法先生你喜歡啊,我只好跟着喜歡了。細想想公主也不錯,很寵你了先生,你其實就是恃寵而驕。”見君瑕要回頭,他忙打住,“你先別說,要說你對公主沒那種意思,咱們早回姑蘇了。眼下太後都說了,讓咱們回去,可是我不懂這一天先生都在這兒看書是什麽意思。明明是你把公主推出去的,你不是還說,她和于公子最相配的了?”

“你覺得,”君瑕沉默了少頃,壓低了唇音,“他們不配麽。”

殺墨老實巴交地搖頭,“我覺得不配。身份地位什麽的,從來都不是事兒,關鍵于大人曾有一名亡妻,他亡妻離世兩年了,他孑然一身,從沒打算續弦,這就表明她對公主壓根沒心。”

君瑕收攏了竹簡,“是麽,可我一直覺得他們天造地設。”

殺墨老成地嘆了口氣,“那也你就是你覺得罷了,再說了,公主喜歡的人是你,你昨天那番話确實挺傷人的,倘若是我,我恐怕要打你了。明明前一晚還如膠似漆颠鸾倒鳳……”

“閉嘴。”

“哦。”殺墨取了杯盞,沖君瑕扮了個鬼臉,人就匆匆溜走了。

君瑕将眉心緩緩一揉。被這小兔崽子勾起了什麽回憶,他的臉蹭地紅了起來,耳根也開始微微發燙。

趙潋真是個小妖精,能吸幹人精氣的要命的那種。

他和公主有了這種親熱,雖沒有突破最後一步,卻也差不離了,他的清白不值幾個錢,可趙潋不同,他真的能一走了之?

不能。至少,應該看到她歡歡喜喜地成婚,這樁纏綿已久的心病才算是能徹底了結。

夏雨來得快,去勢也快,暴躁地一場夜雨之後,便偃旗息鼓,收了脾氣藏匿入雲了。

趙潋晨起之後,洗漱,用早膳,便在前院收集起花露來了。以往她起得早,總要往粼竹閣看上一眼,大清早地去擾君瑕的清夢,但這一回她連眼神都沒給一個,趙潋覺得自己又争氣了一把。

柳黛不近不遠地跟着,手托着一只雪梅花紋的瓷瓶,等趙潋伸手托下一片聚着露珠的花葉,她就走上前去,将露水收集起來,趙潋一邊扒拉着葉子,一邊說道:“露水泡的茶清新怡人,最可口了。”

柳黛知曉進退,并不問,但心裏卻說了一句,公主是要為誰泡茶呢?

趙潋揪了一朵開得蔫蔫的蘭花葉,“對了,上回游園避暑,我不在了時,你與盧生都做了些什麽?”

柳黛啞口無言。

她該怎麽說,公主去參加競帆賽時,有人邀請盧子笙去作詩,他不肯,結果就在一旁拉拉扯扯的。都是一群男人,柳黛搭不了手,結果盧子笙肩頭的衣衫被扯破了。

說到底他們是一家出來的,柳黛不能讓外人欺負公主府的人,不知從哪撿起了一把掃帚,一招橫掃千軍就沖了進去。可那些人哪會憐惜一個公主府的下人,三推兩打的,也不知道怎麽了,她突然就被推進了盧子笙懷裏,嘴唇在他的下颌上磕了一下。

盧子笙當時整個人都傻了,後來也不知道那群自讨沒趣的人怎麽走的,盧子笙便一直愣着。

天地可證,柳黛絕沒有半點輕薄之心,可盧子笙那一臉宛若受辱的模樣,差點讓柳黛欲投湖自證良心。

幸得公主回來得及時,兩人都轉移了注意力,但,柳黛是再也不肯與盧子笙說上一句話了。一個男人扭捏成這樣,委實不容易,竟還不敵她一介女流。

“柳黛?你在想着誰家的俊俏少年呢,竟不回我話。”

柳黛險些手一抖便打翻了趙潋的瓷瓶了,心亂糟糟的,方才竟有點不明所以的慌亂。

趙潋搖頭直嘆氣。

柳黛是從瞿家來的,在來公主府以前,她跟過人。柳黛又是這個年紀,想男人很正常。趙潋都後悔不疊,那個晚上,她也許,應該直接将人就地正法了才好,便以免夜長夢多,讓他還心有離意。

讓他成為自己的人,想想都是一樁多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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