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君瑕清醒時, 正逢日頭偏移,竟到了未時三刻。
趙潋不眠不休地守了一夜, 正打着瞌睡, 手心裏傳來一陣酥癢,她忙打起精神坐直起來, 原來是掌心捧着的手動了一下,趙潋驚訝地擡起頭, 正好撞入他漆黑深邃如子夜的眼眸。趙潋怔着, “你醒了?”
不等他答話,趙潋從旁扯過棉被搭起來, 扶着他替他枕到背後, “你還疼不疼?”
殺墨說得不錯, 他雖然醒了, 但很顯然未曾恢複元氣,臉色仍是蒼白,聞言只是笑了下, “不疼了。公主怎麽回來了?”
“我……”
“不是說,讓我好自為之麽。”
趙潋倏地睜大了眼睛,這人在質問自己?
他有什麽臉質問自己啊,不是他要離開汴梁的?
君瑕又垂眸微笑, 膚若雪色, 笑起來猶如皎月生輝。趙潋又移不開眼睛了,君瑕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趙潋才想到他手腳上的鐵鏈沒解開, 可是——
“鑰匙呢?”
君瑕道:“在殺墨那兒。”
言下之意讓她将殺墨叫過來。
但是趙潋好容易才等到他清醒過來,好容易才支走礙事的殺墨,焉肯答應,“不,就這樣也挺好的,先生這樣——”她掩着嘴唇笑了笑,“最好欺負了。”
趙潋的嘴唇壓了過來,不由分說地撬開他的兩片如弓的唇,他現在動不了,只能任由輕薄。但趙潋還是沒咂摸出一絲抗拒味,只好越吻越深,舌在他齒尖亂竄亂鑽。
他柔弱得似一張薄紙,趙潋塗的丹朱口脂抹在他的唇上,在他清而冷的俊容上映出別是一般的瑰麗和凄豔,仿佛蓋了章,這人是自己的了。
她捧着他的臉,唇角往上難以抑制地翹了起來,“我又照顧了你一晚上,這回我可要點謝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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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瑕被她蹂.躏後的唇有了血色,被輕薄之後,臉頰也微微浮粉,宛如奇花初胎。趙潋拿指頭戳了戳他柔軟白嫩的臉,啧啧兩聲嘆,這肌膚比女人還滑,怎麽能保養得這麽好的。
君瑕沉靜地凝視着趙潋,“公主既然知道了,還要留我麽。”
趙潋一笑,“當然。”
君瑕拂落目光,仿佛拂落一粒塵埃,如此不動聲色。
“公主,我也沒幾年可活了。這你也知道了麽。”
“知道。”趙潋皺眉,“不過,銷骨之毒當真無解?”
“無解。”
早已知道答案,趙潋并不意外,也不再失望。她伸手将君瑕的右掌緊扣,鐵鏈磨損過的傷口早已凝血,趙潋将腕扣往後移了幾寸,取下棉布替他包紮起來,“等會兒我再讓人去取點兒藥回來給你擦傷口,以後……”
“以後”這個詞真是個好詞,趙潋忍不住輕笑,“你昨晚說,你沒打算回姑蘇是什麽意思?你不是說要搬出公主府了?”
君瑕失笑,“在汴梁我也有落腳的地方。”
趙潋的心像被他這笑容撓了一下,癢癢的,真想壓着人再欺負一回。
她清咳了一聲,“既然這樣,咱們就開誠布公,把話說明白。”她用食指戳了下他的胸口,蜻蜓點水地碰了下,并不敢弄疼他,只不過手上雖小心翼翼的,嘴裏卻擲地有聲:“我喜歡你,心悅你,愛你,還想疼你,寵你,不管你能活一年也好,十年也好,還是三十年五十年,你僅剩的日子,我都想擁有。”
君瑕的指尖輕輕一顫,宛如微風拂過蝶翼。
他輕聲道:“公主何必……”
趙潋輕佻地勾起他的下颌,眉眼盈盈,“昨晚還意亂情迷地喚人家莞莞,你又記不得了?”
趙潋記性不好,但隐隐約約想到,君瑕他是不是早知道自己小名了?怎麽……難道燕婉那次事有誤會?
當下她并不想計較這個,将腦子關于別人的都抛下,在君瑕仿佛不知該如何回話猶豫不決時,趙潋下了一劑猛藥,“今天無論你是裝聽不見,還是真聽不見,咱們倆的關系都不能再這麽不明不白下去了。我既然喜歡你,就不能讓你繼續清清白白地做我的門客了。”
君瑕輕輕一嘆,好像要拿手扶住額頭,可是才動了一下,手腕又被鐵鏈扯了回去,趙潋見他這無奈惆悵的模樣很是可喜,忍不住又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她咬了下淩亂紅唇,溫柔地誘哄道:“做我的驸馬好不好?”
“我不在乎你中什麽毒,還能活幾年。你可以不喜歡我,但別因為這個就想推開我。”
君瑕目光一動,随即緩緩地岑寂了下來,“公主想托付終身給我?”
“有何不可。”
“公主,我能陪你,男歡女愛我都能給你,可我亡故之後,公主難道要守着孀居之身度日?婦無二适之文,公主應當明白的。”
趙潋本想說,有你幾年我這一生也差不多足夠了,但這麽一說出口難免如托大之辭,君瑕定然不信,她改換笑顏,“那是尋常婦人。我乃堂堂大周公主,生得美豔武藝還又高強,縱然是徐娘半老,我再找個男人也易如反掌。不過最好,你死之前我要留下一個種,算是給你們老君家留個後,這樣你也不虧,你看行不行?”
趙潋本人油鹽不進,她認定的事,即便是錯,等撞了南牆頭破血流之後,還咬着嘴唇把一口碎牙咽下去,寧死不肯服輸的。
他垂眸,陷入了一片沉默。
趙潋急了,“你又想裝作沒聽見是不是?我告訴你,不能了。”
她又要強吻過來,強迫他正視自己的心,但沒貼上嘴唇,君瑕忽然偏過頭,“可以了。”
嗯?
趙潋驚訝地發覺,君瑕左耳後有一顆細小的猩紅朱砂痣,藏匿在揉亂的墨發之間,隐隐地冒出星點芳華。記不清誰的耳後也有一顆痣了,趙潋微微晃神間,君瑕輕輕咳嗽了一聲,“莞莞,我有點渴了。”
趙潋怔忡了瞬間,她才品出他話中之意,不遺餘力地綻開了絢爛笑容,“好,你等一下。”
她取了水,見君瑕的手腳還被鎖鏈囚着,不禁好笑,扶着他坐着靠到她的肩膀上,将水緩慢地喂給他喝。昨夜出了太多汗,應該是渴極了,趙潋将一碗水都喂給他了。
“我去找殺墨拿鑰匙,替你将手腳解開。”
人已經是自己的了。這種感覺讓人開懷到眩暈,趙潋沒少趁機占君瑕便宜,在找人開鎖之前又将他的臉都親了一遍,君瑕眼下還未恢複,又四肢俱廢,無奈之下只好被她輕薄了個管夠。
趙潋将人放平,巧笑嫣然地貪婪地盯着他,答應了要拿鑰匙,但仿佛無論如何也看不夠,卻非要看夠了才能走,這時門外傳來了宦者拉長的公鴨嗓音:“公主?老奴邵培德有事請見!”
趙潋一聽,蹙眉道:“母後跟前的紅人?他怎麽被派來了。”
她細細想來,只怕是因為昨晚打馬出宮驚動了守備,他們報給太後了,太後派人來問詢。她長籲短嘆了幾聲,拍了怕君瑕的小臂,讓他乖乖在房裏等着,趙潋出門應付邵培德了。
她前腳走,後頭聽了會壁角的尖耳朵殺墨便兔子似的竄了進來,将君瑕手腳上的鎖鏈都解了,君瑕揉了揉手腕坐起來,乜斜着殺墨,“聽到了多少?”
殺墨吐了吐舌頭。
聽聞先生剛中銷骨之時,曾經被毒破壞過眼睛,約莫一年的時間都目不能視物,因此修煉得聽覺猶如蝙蝠般靈敏。方才趙潋全副身心都放在君瑕身上,沒分心顧忌到門外窗口貼着一只耳朵,但君瑕早察覺了。
他摸了摸後腦勺,堅決不肯認,“就聽了一會兒,我剛剛才來。”
邵培德是代太後過來問一句,何事昨晚如此倉促,定要過了宵禁大鬧宮門?
趙潋撒了個謊,“家裏養了兩只兔子,走時忘了交代人給他喂食了,我昨晚才想起來,怕它們餓死了,所以着急連夜趕回來瞧瞧。”
邵培德從先帝在世時就跟着伺候了,察言觀色洞悉世事的功夫不是區區幾句有口無心的謊言就能搪塞過去的,雖回話還是照趙潋的原話回,他卻佝偻着腰,慈和地提醒了一句:“那公主日後可得多加善待那兩只兔子了,以免再有個着急失态的地方,教太後擔憂了。”
“是、是是,邵公公的話本宮明白,若無其他要緊事,公公還是請回罷。”
宮裏的太監趙潋大多不喜歡,只有幼年時照料她的張公公,為人和藹可親,可惜他人早已不在了。
趙潋送走了邵培德,長舒了一口氣。
這人始終是太後的人,趙潋最怕露出馬腳,教太後知道君瑕身中銷骨,別說以後了,眼下都不定還能有。
趙潋要再回粼竹閣,卻撞上君瑕要浴身,殺墨守在門外。
見少年瞪起了眼珠,不讓她進門,也不讓她偷窺,趙潋有些好笑——她早就看完了。
趙潋昨晚回來得急,策馬流了一身汗,又守了君瑕近七個時辰,累極倦極,也想浴身了,有意也讓柳黛燒點熱水洗浴,但才轉身走出幾步,猛又扭頭,殺墨只見公主的嘴唇哆嗦了下,眼睛厲害得似要吃人,不禁一抖,卻見趙潋幾步走上臺階,質問道:“君瑕腿腳不便,他洗浴之後更衣之事是你伺候的?”
殺墨明白了,公主吃醋了。
這真是天大的冤枉,為了撒一樁謊,圓它就得十句謊言。
殺墨小臉苦澀,真想一針把先生吹起來的大牛皮謊言給戳破了。
見他猶猶豫豫不說話,趙潋想揍人了,看模樣就真是啊。殺墨豈不是将君瑕的私密……全都一覽無餘了?
正當趙潋和殺墨兩人在門外牛頭不對馬嘴地亂想,殺墨身後雕镂着翠鳥青藤紋理的木門“吱呀”一聲卻開了。
殺墨忙側身讓開,視線之中的閑雜人等被清理幹淨,趙潋的目光正好撞上君瑕筆直而修長的身影。
眼前的男人豐潤如芝蘭玉樹,杳然俊立,霁月之容,秋水之姿。他扶着門框,在趙潋嘴唇輕顫,愕然地說不上話來時,君瑕松開門,近墨者黑地學着趙潋,用食指戳她柔軟豐膩的臉頰,輕笑:“真對不住。我好像又騙了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