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空18

程潇沒想到一次小小的劃傷會引發高燒。身為飛行員,她的身體素質一直都因接受過高強度的體能訓練和日常鍛煉處于良好的狀态。當她意識到體溫有所升高,身體出現酸疼的症狀,外面還在持續降雨時,她沒有逞強,而是給林子繼打電話,“抱歉打擾了林經理,我身體有些不舒服,你能送我去下醫院嗎?”

林子繼這才知道她被紮傷了。當時已是黎明時分,林子繼立即請來了駐基地的醫生,先是給她重新包紮了外傷的傷口,然後又吃了退燒藥。可惜程潇的體溫非但沒有在預計的時間內降下來,反而還在上升。林子繼當機立斷,把她送到了市裏的醫院。

随着體溫上升到39度,程潇感到頭暈目眩,意識模糊。治療是醫生的事,她不會指手劃腳。至于會驚動顧南亭,她根本沒想過。萬裏迢迢,她又僅僅是中南的一名學員而已,哪裏來的影響力?

她只對林子繼說:“林經理,麻煩你和教官協調一下我的訓練時間,不要讓我因生病推遲飛行大考。另外,”她把手機拿出來,“艾米是我求學時期的私人醫生,你可以根據情況選擇和她聯系,她比我自己還了解我的身體情況。”

她的冷靜,林子繼早在訓練中有所覺。然而,此時此刻還能做到有條不紊,林子繼就有些意外了。他把艾米的號碼存好,安慰她:“放心吧,睡一覺就沒事了。”

确實一覺醒來就沒事了,只是一睜眼看見顧南亭,程潇怔了幾秒:“怎麽在我夢裏你也陰魂不散?”說完眼睛又閉上了。

不遠萬裏趕來,還要遭遇如此奚落?顧南亭有點無奈地按了按太陽穴,他說:“在你夢裏,我做什麽出格的事了?”

低沉的聲線,質問的語氣,如此真切,熟悉。

程潇清醒過來。她倏地睜眼坐起來,環顧四周後先問:“我還在醫院?”發現手臂上的紗布,她眼神一暗:“我腦子沒燒壞吧?”

女人果然是一種奇怪的生物,思維如此敏捷還在擔心燒壞了腦子。顧南亭煞有介事地端詳她幾秒,才擡手在她臉上掐了一下,“腦子有沒有燒壞還有待觀察,臉蛋倒是安然無恙。”見她端着手不動,一副深怕動了沒知覺接受不了的傻憨樣,他失笑:“只是輕度擦傷,還不至于殘疾,放下吧。”

“那把我包得木乃伊似的,都可以供人參觀了。”程潇皺眉看他。“你進來時買門票了嗎?”

“憑機票不能進門嗎?”顧南亭把她淩亂的發別到耳後,似笑非笑,“你剛才說我什麽不散?”

病來如山倒,有氣無力的程潇懶得辯駁。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顧南亭的意外到來,令她心生感動。但她是不會承認的,只說:“對不起了大老板先生,請原諒我的口無遮攔。”

面對曾揚言鮮少認錯的女子,在夜色掩護下悄悄吻了佳人的大老板先生狀似大度地表示:“算了,反正我也沒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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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顧南亭的要求程潇做了全身檢查,确認身體無異,在隔日被獲準出院。至于手臂上的紮傷,痛感還是明顯的,但程潇堅持可以挺住,顧南亭咨詢過醫生後,同意她繼續飛行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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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南亭也留了下來。他每天都會來訓練基地,卻不和飛行員打照面,只是和帶飛教官見面,以及到宿舍看程潇。除了代醫生檢查她傷口的恢複情況,有時空手,有時帶一兩個水果。

程潇忍不住擠兌他:“作為大老板,你這樣有點吝啬。”

顧南亭不以為意,“作為飛行員,你不是什麽東西都能亂吃。”

程潇眉一挑:“我從不吃獨食,和小夥伴分享才是我的風格。”

愛情當然要例外。顧南亭擡手在她腦門敲一下:“改改!”

程潇也曾認真臉地直接問他:“你是聽說我住院才過來的?”

顧南亭沒有否認,但卻說:“你是我的員工,女飛又比熊貓都稀有,我當然要過來看看你闖了什麽禍。”

既然如此,程潇沒再多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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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夏至打來電話:“顧南亭的妹妹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出來旅行都能惹上黑社會!你一定要和顧南亭說,我是拿生命在出差。”

程潇并不知道古城那邊的事情,聞言輕責:“有危險找警察,你是吓傻了嗎?”

夏至馬上說:“有警察保護!還是個刑警隊長。可顧南亭偏偏還讓我陪着。你說我又不是特工,這麽艱巨的任務哪勝任得了!”

程潇反問她:“為什麽不把那邊的情況和他說清楚,也許他會親自過去處理?”

夏至恨恨地說:“我已經把危險系數誇大了十倍不止詳細彙報過了,但他只說警察會處理。我師父也說你們訓練不完,他不會提前回國。對了,你怎麽還受傷了?訓練強度那麽低嗎,把你輕松得都管起閑事來了?”

對于被紮傷的意外,程潇也有幾分無奈,“我手氣太好吧。”

夏至靜了幾秒,難得認真地說:“當時我們在去古城的航班上,聽聞你受傷,顧南亭立即命令開艙門下機,導致了航班延誤。程潇,如果你看見他失态地跑向航站樓的樣子,一定會相信,他喜歡上了你。”

當我醒過來,看見他注視我的眼神中那隐隐的關切與期待,我也以為,他喜歡上了我。但理智提醒我,從斐耀到倪湛,他印象中感情世界豐富的我,不會是良人。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程潇回答:“我不會管別人怎麽說,我只相信自己的感受。寧可被耽誤,也不願被辜負。”

她确實是這樣的人。無論別人怎麽看,絕不打亂自己的節奏。而夏至也認為,如果顧南亭是動真格的,一定會堅持。長久不了的喜歡,不要也罷。

夏至關心地問:“傷怎麽樣,會影響到飛行嗎?瞞着幹媽和老爹了?”

“既然他們不能代替我疼,又何必讓他們擔心。”程潇安慰她,“只是皮外傷,愈合得很好,出院就恢複訓練了。”然後又問:“你那邊工作怎麽樣?”

夏至的回答很幹脆:“不知道,都是咖啡在負責,我專職陪妹妹。”

程潇忍不住想:這是咖啡接班的前奏嗎?随後,她給顧南亭打電話:“聽夏至說你妹妹在古城遇到麻煩了?”

顧南亭應該是睡下了,聲音悶悶的:“怎麽?”

還問她怎麽?程潇原意是問他不過去看看?又覺沒有立場,“随口問問。”

顧南亭語帶笑意地問:“是趕我走的意思嗎?”

程潇将他一軍:“對于妹妹的麻煩置之不理,是哥哥應有的态度嗎?”

顧南亭回應:“對于她的麻煩,我不會比警察處理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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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進展順利。程潇作為女飛,日常成績令帶飛教官十分滿意。

飛行大考當天,顧南亭和新銳老總裁現身機場。

所謂飛行大考,就是初始學員獲得副駕駛資格的考試。考試要求每位學員完成一次從飛機起飛離場,到進場着陸的獨立飛行。當然,并不是真的獨立操縱飛機,依然只是在右座協助教官。但一次,教官不會給你任何指導,甚至還要給你出難題,以考核學員的操縱技術。

飛行很順利,所有飛行員都表現良好。可等程潇的飛機到達跑道起點進入等待環節時,正側風均超出了15米每秒,以至于天氣達不到适航要求,必須推遲起飛。

日後上航線受天氣影響航班延誤是常有的事,但現下畢竟是考試,飛行員不具備飛行經驗,心理素質再不過關的話,飛行表現很可能因此受影響。

所以說,程潇的運氣真的不要太好。

在持續等不到适航指令時,林子繼注視着跑道盡頭待飛的飛機,建議:“不如先讓他們返回停機位,等天氣有所好轉時再繼續。程潇畢竟前幾天才住過院,身體……”

新銳航空的老總裁看向顧南亭。

他有權随時叫停。但他只是擡腕看了下時間,沒說話。

林子繼理所當然地把他的反應理解為等待天氣轉好。實際上顧南亭要等的,是程潇。

顧南亭相信她的能力和判斷,哪怕此時的程潇還不是機長,缺乏飛行經驗。但如同一生能經歷一次單發動機着陸,是民航飛行員莫大的不幸與榮幸一樣,飛行之初就經歷諸如天氣帶來的阻礙,于飛行員的成長未必是壞事。

總要經歷的,早遇早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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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當教官都忍不住要說話時,管制員終于通知天氣有所好轉。

程潇與教官對視一眼,确定可以開始後,她用流利的英語說:“1268準備好,申請推出開車。”

管制員是标準的美式英語:“1268可以推出開車。”

程潇複述指令,接通防撞燈。

教官:“執行開車前檢查單。”

完成後,教官與地面确認松剎車,待二發啓動正常,他操縱點火器至正常位,關斷apu引氣。與此同時,程潇設置擾流板預位、方向舵配平中立、設置起飛襟翼手柄至起飛位,設置俯仰配平手輪至起飛位。

教官注意到她平靜的神色,專注的眼神,以及素白纖細的手在儀表盤上快速且準确地動作,微微點頭。随後兩人順利完成飛行操縱檢查,執行開車後檢查單。

管制員:“地面風30,10米每秒,1268可以進跑道。”

程潇回答指令,同時做動作,她打開着陸燈、頻閃燈、雷達、設置應答機、接通安全帶燈,并做起飛前線下檢查單。完成後,教官操縱飛機進跑道,對正。

程潇:“1268檢查好,請求起飛。”

管制員:“1268可以起飛。”

程潇回答指令。

飛機在跑道上開始滑跑,速度越來越快,然後離地,随着襟翼的收起,燈熄,飛機順利起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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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運輸機的本場起落飛行有高度限制,程潇的飛機只能在900米的高度做五邊飛行。所謂五邊飛行,就是繞機場飛一個矩形航線。所有飛機都是這麽飛的,以确保飛機之間不會撞到一起,做到有序起降。

離場邊、側風邊、下風邊、基線邊,程潇都飛得很順利。直到飛到五邊,也就是最後進近,建立盲降之後,教官開始按照考試規定制造難題,以考核學員的操縱技術。

教官在程潇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故意操縱飛機偏離了航道,然後說:“你來操縱。”

程潇此時已經能夠清楚地看到跑道,轉為目視條件,她判斷出飛機此時偏向跑道左側,沒有任何的遲疑或猶豫,她動作适中地向右壓側杆,操縱飛機向右轉坡度,把飛機切到正确的航道上。

這種情況下确實應該盡快操縱飛機往航道上切。而她沒有多餘的動作,僅僅是一次調整,就把飛機修到正确的五邊航徑上。相比有些學員的動作太大或太小要反複幾次才能達到目的,她的動作幅度十分适中,令修正一次到位。

教官于是又指示程潇再繞場飛一次。當他們再次轉入目視區,教官又操縱飛機偏離跑道右側。程潇像是沒有感覺到他的故意為之,她面色無異地向左壓側杆,向左轉坡度,一次成功地把飛機切到正确的航道上。

教官看着她的側臉,贊賞地點頭。

着陸無疑也是順利的。程潇作為輔助操縱者,和教官配合得十分默契。下降高度、收油門減速、對準跑道中線、坡度适中、穩住、貼地、帶住——教官都以為坐在右座的她是自己的老搭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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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潇必然成為此次飛行大考中現現最突出的那個。當她下機,包括新銳老總裁和教官在內,所有人都在為她鼓掌。

程潇朝教官伸手,表示感謝。

教官布朗笑出了魚尾紋:“除了給你制造小麻煩,有意把你飛暈,我什麽都沒做。”

程潇笑對他的“謙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等你去中國。”

原來她發現了他的故意為之。布朗私下裏向顧南亭告狀:“你那個小女飛嘴不饒人啊,我只是執行大考規則,她卻記我的仇了。”

作為老朋友,顧南亭拍拍他肩膀,平靜地護短:“有本事的人都有個性,你多包涵。”

布朗發現了端倪:“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對程小飛……”

顧南亭唇邊隐有笑意:“我表現那麽明顯嗎?”

布朗像個調皮的孩子似的挑眉,“我想你是忘了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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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到此結束,基地為遠道而來的中國中南航空七位飛行員準備了“剪衫禮”。由新銳航空的老總裁和顧南亭一起。

這是飛行界神聖的儀式。為了紀念很早以前,教員以拽學員襯衣提醒他們什麽時候該拉平,什麽時候收油門的教學方式,以示學員具備了獨自駕機飛行的能力,不用再被拽衣服了。可是,顧南亭動手剪程潇襯衫時,她顯然很不樂意,用僅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好好的制服非要剪了,枉我親自動手改過腰形。”

顧南亭還是毫不吝惜地剪下她襯衫背部的一塊布料,并對她的抱怨低聲回應:“公司不差這麽件衫衣!”确認她有備而來,襯衫裏面穿着一件同色的吊帶背心不至于裸背示人,他把試先脫下來拿在手上以備不時之須的西裝重新穿上。

當幾位飛行員請教官、新銳老總裁在剪下的襯衫上簽名,并拍照留念時,顧南亭主動在程潇的襯衣上龍飛鳳舞地簽下三個字——顧南亭。

簽名确實剛勁有力,但是,“我又沒打算收藏這塊破布,你浪費的什麽墨水?”

顧南亭橫她一眼,以命令的口吻說:“帶回去和聘任文件放在一起,否則扣你工資。”

程潇當即表示:“那我只能把它帶回去交到財務部了。”

顧南亭半天沒說話。

林子繼轉過身去,裝作聽不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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