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下的不大,卻激起地上的熱氣,很快的,天地之間都像是被籠罩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蘇敏看着遠處朦胧的一切,心,空蕩蕩的。

她從小是被蘇培帶大的,六歲的時候,媽媽離開了。她永遠忘不了,那時候媽媽抱緊她強忍眼淚的樣子,“敏敏,媽媽對不起你,你不要學爸媽,永遠不要太愛一個人。”

當年的蘇敏還小,不懂媽媽的話,她只會哭着讓媽媽別離開。

那半年,她仿佛從天堂跌落地獄,好好的一個家,因為媽媽的離開支離破碎。

爸爸蘇培整日整夜的喝酒,身體都廢了,胃喝到吐血被送到了醫院,被救護車拉走前,他還伸着手呢喃的叫着:“以柔、以柔……”

小小的蘇敏看到這一幕都被吓傻了,一直到爺爺和奶奶來了,把她抱在懷裏時她還控制不住的瑟瑟發抖。

那一刻,她是恨媽媽的,恨她這麽狠心抛棄她們父女離開。

可是……

一年後,蘇培骨瘦如柴,卻終究“正常”了一些。好不容易一切都往好的方向消失,在接到一個電話後,蘇培突然消失了半個月,那半個月,蘇敏待在爺爺奶奶家每日都惴惴不安,她害怕爸爸像是媽媽那樣,一離開就再也不回來,她成為沒人要的孤兒。

不久,蘇培回來了,他寶貝一樣捧着一個漆黑的盒子,雙眼赤紅,整個人的精氣神兒都沒了。一下子,仿佛蒼老了十幾歲。

蘇敏那時候還不懂,根本不知道那個小小的盒子裏裝了什麽。

無意間的。

她夜裏起來上廁所,看見蘇培的雙手摩挲着那盒子,淚如雨下,“以柔,以柔,我們……我們總算又在一起,永遠……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蘇敏怔怔又無措的看着爸爸,那一刻,她想起了媽媽的話。

——敏敏,媽媽對不起你,你不要學爸媽,永遠不要太愛一個人。

随着年齡的增長,蘇敏每一年對這句話都有着不一樣的理解,她也乖乖的聽着媽媽的話,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對誰付出過深情,朋友也屈指可數,只有元寶。

她很孤單,卻也很好。

蘇培那些年像是丢了個魂魄,事業事業不求上進,家庭家庭弄得一塌糊塗。

七年時間,全部用來思念亡妻,可是,還是不夠。

爺爺奶奶沒少流淚,到了最後,蘇敏站出來,她凝視着憔悴不堪的爸爸,淡淡的說:“爸,媽已經走了,難不成你要這樣抱着她的骨灰過一輩子?那我呢?你這樣對我公平嗎?你都不問問我想要什麽嗎?”

蘇培轉過頭看着女兒,驚訝的在她臉上發現與年齡不同的成熟,他沉默了許久,輕聲問:“敏敏,你想要什麽?”

蘇敏盯着爸爸的眼睛,一字一吐無比認真:“我要做人上人。”

一句話讓蘇培錯愕,也将他的心,從思念的谷底撈了回來。

蘇敏至今都不後悔說那樣的話騙爸爸。

她想做什麽人上人?

她不過是想擁有最簡單最普通的家,擁有爸媽的愛。媽媽已經離開,再回不來,難道爸爸也就一輩子這樣跟着走了麽?她可以忍受,但是年邁的爺爺奶奶呢?

蘇培真的回轉了心意,他把一切重心都用在“塑造”女兒,完成她的心願上了。

蘇敏也想通了,這就是宿命。人啊,要學會認命。

這一輩子,她就一個人這樣過了,誰都不愛,雖然孤單,至少她永遠不會像是爸媽那樣的痛苦。

林潇潇看着蘇敏,小時候的她就是這樣,在人前陽光開朗,頑皮強勢,可是偶爾的,無人的角落,她經常會露出落寞的表情,亦如現在。

只是她長大了,再沒了小時候那野蠻的樣子,蘇敏不緊不慢的喝着啤酒,紅唇被滋的蕩着誘人的光彩,潤眉若輕煙,十足的美人。

漸漸地,她的腳下堆滿了捏癟的易拉罐。

她自顧自的喝着,跟林潇潇沒有任何交流,仿佛融入了自我的世界。

林潇潇也沒有說話,安靜的陪着她,心,卻不可察覺的抽痛。這些年,她一直如此麽?

這一坐就是半個小時。

蘇敏喝的頭有些昏沉,她擡起手,接了一絲細雨在手心。

她幽幽的看着遠方,眼神空曠蒼白到讓人心疼。

不知過了多久,蘇敏回神,她看了看林潇潇,她以為她會離開,可是她并沒有。

感覺到了蘇敏的目光,林潇潇轉過頭來,她的眼眸蕩着一絲波光,氤氲着蘇敏看不透的情愫,蘇敏感覺自己醉了,她唇角上揚,臉頰緋紅,笑的迷離:“我要回去了,謝謝你鄰居。”

林潇潇看着她的眼睛:“再見。”

明天起來,她也許就會忘記今天的一切。

也好,連帶着心中的苦,一起忘記吧。

蘇敏緩緩的起身,起身的那一刻腿卻有些軟,她的身子忍不住一偏在即将摔倒之際被身邊的人扶住了。

那一刻,蘇敏的心猛地一跳,她感覺臉好像擦着什麽柔軟而過,她慌張的擡頭去看林潇潇,林潇潇沒說什麽,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笑了。

——看來這一次,你是不會忘記了。

果不其然。

第二天蘇敏起來後扶着昏沉的腦袋想了半天,的确有些片段不記得了,可是……她摸着臉,仿佛還能感覺到那份異樣的柔軟。

對門的林潇潇早就醒了,這段時間,她已經摸清了蘇敏的作息以及日常出行時間,這個點,她該起來去學習了。

随便找了個袋子,她找了一些拉近扔進去,站在門口聽聲音。

“吱嘎”一聲,随着開門的聲音響起,林潇潇立即推開門走了出去。

蘇敏沒想到這麽巧,她看到林潇潇那一刻有點尴尬,“你好,真巧啊。”

怎麽說昨天人家也陪着她喝了半個小時,好像還扶着把她送回來了,也算是熟悉了吧。

林潇潇看了她一眼,冷漠的點了點頭。

這冰冷凍的有些冷場,蘇敏看了看她手裏的垃圾袋,張了張嘴,電梯開了,林潇潇走了進去,用眼睛看着她。

——不進來麽?

蘇敏其實是想等第二趟的,可是人家都那麽看她了,她走了進去。

這樣密閉的環境更顯尴尬。

尤其是林潇潇還站在她身後,她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平心而論。

林潇潇是個美女。

而且是那種可以妩媚如妖,又可以冰冷如山讓人忍不住沉浸的女人。

這完完全全是蘇敏喜歡的類型,本能的,每一次見面,她的心跳都有些不正常。

蘇敏盯着樓層的數字看着,感覺到背後強大的氣場,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這時候要是不找點話說,那就真的尴尬了。

“昨天謝謝你。”蘇敏平時很能鎮得住氣場的人,如今緊張地手心出汗。

身後的人終于不鹹不淡的開口了,“不客氣,之前不也這樣麽?”

之前?

蘇敏頭皮瞬間發麻,難不成她之前喝多了,人家也幫過忙?

這就有點尴尬了,蘇敏順着她的話說:“以後有時間請你吃飯。”

明眼人都能聽得出這是客氣話。

林潇潇卻點了點頭,“好,那就今晚吧。”

蘇敏:…………???

電梯開了。

在蘇敏還愣在原地之際,林潇潇擦着她的身子走了出去,當她看到蘇敏那僵硬的表情,唇角忍不住上揚。

因為林潇潇的話。

蘇敏這一天的學習都有些心不在焉。

下午上自習。

元寶找她來了,拿了一堆吃的,跟松鼠一樣在旁邊吃,時不時的看她兩眼,“唉唉唉。”她踢了蘇敏一腳:“想什麽呢?題都寫桌子上去了。”

蘇敏頓了一下,看着元寶:“我那個新鄰居你有印象嗎?”

元寶咬了一口面包,搖頭:“男的女的,漂亮嗎?”

蘇敏無語,“你這腦袋裏一天到晚想什麽?”

元寶一看她那表情笑了:“看來很漂亮。”

倆人這麽多年的默契在,蘇敏也不繞彎子:“我感覺她有點奇怪,昨兒下雨,我心情不好在天臺喝酒,她正好在,後來我喝的有點多,好像是她扶着我回家的。”

元寶插了一句:“酒後沒幹點什麽嗎?”

蘇敏冷冷的盯着她看。

元寶吃着薯條:“您繼續,當我沒說。”

蘇敏:“早上見着了,我随口和她說感謝,有時間請她吃飯。她居然答應了,還說今晚就吃,你說這說明什麽?”

元寶嚼着薯條,兩個腮幫子鼓鼓的:“說明她是個實在的女人啊,還能說明什麽?她喜歡你嗎?”

蘇敏:……

她這個朋友腦溝回從小到大跟別人都不大一樣,跟她聊天一般的結局都是撞南牆。

蘇敏琢磨了一會兒,她走出自習室,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過去。她是個謹慎的人,很多事需要确定一下才能打消疑惑。

sue也沒想到這個時候會接到蘇敏的電話,她正在和林潇潇彙報工作,看到來電顯示,她驚訝的指了指,“蘇敏。”

林潇潇看着她:“接吧。”

電話被接通。

蘇敏很客氣,“姐,打擾您了。”

sue微笑:“沒事兒,怎麽了?”

她看着林潇潇,雖然沒什麽表情,可估計豎着偷聽的耳朵都要從頭發裏鑽出來了。

蘇敏:“我就是想問問您,昨兒,我遇到我鄰居,我們聊了聊天,說起了房租的事兒,她的租金好像比我的貴很多呢。”

sue還沒有回答,蘇敏把手裏的紙舉了起來,上面寫了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扯淡。

sue笑着回答:“哦?是嗎?那是不是她被人給騙了啊?我啊,是我女兒着急出國要租出去,雖然給你便宜了一些,但對門跟你也不會差很多啊。”

電話挂了。

蘇敏摸着下巴又琢磨了一會兒。

難不成真的是她多想了?

sue收好手機 ,看着林潇潇:“林總,她這是……”

明顯是起了疑心啊。

林潇潇看着sue:“她很狡猾。”

sue:……

倆人正說着,門被推開,胡斐飛穿着大紅色的長裙,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手裏還捏着鑲鑽blg閃着光非常誇張的包包:“走啊,一會兒去一趟稅務。”

sue看boss來趕緊退了出去。

林潇潇看着胡總:“你最近怎麽總往那邊去?”

胡總勾着唇,一臉壞笑:“你不知道,那有一個人,特別可愛的小女人。”

林潇潇鄙視:“不去,晚上我有約。”

胡總八卦的湊了過去:“和誰?別告訴我是敏敏小盆友。”

林潇潇懶得說話,胡總一看她這樣激動的就要鼓掌了,“真不容易啊,你苦等了這麽多年,一定要一舉拿下她,不過——”她拉長聲音,盯着林潇潇:“你沒談過戀愛,人本來就不怎麽靈光,會嗎?”

林潇潇額頭青筋一跳。

胡總自己說的開心,“可千萬要記着,這會兒別提什麽知性美,聊什麽時事政治工作文化的,色誘最直接。”

林潇潇:……

胡斐飛總結:“日久生情什麽的一點都不靠譜,一見鐘情才是愛情最偉大的存在,只有一見面讓人間看到你這張臉就陷進去,以後才能愛你愛的死去活來,日日想日。”

林潇潇“啪”的一下子,把手裏的文件摔在了桌子上。

胡斐飛挑眉:“幹嘛啊?人家教你的這些都是我們老胡家總結出來的不外傳的寶貴經驗,你瞧瞧你這臉,啧啧。哎,對了,忘記恭喜你了,第一次見面,是不是特別期待?特別開心啊?”

林潇潇保持着冰塊臉,“一點不。”

胡斐飛失望的撇了撇嘴,這人怎麽這麽沒意思啊。

“胡總有事兒趕緊走,我還要忙。”林潇潇揮手攆人了,胡總很郁悶的離開了,不期待?這個人怎麽一點都不正常啊。

眼看着人走了。

“一點不期待”的林潇潇把門反鎖上,把窗簾也落了下來。

她去裏屋的浴室沖了個澡。

洗完澡,她特意在耳後噴了鞋香水,把頭發吹幹後,她走進套間的衣帽間。

打開衣櫃,林潇潇修長纖細的手指一件件撥着挂着的衣服,時不時的拿下一件對着鏡子比劃一下。

很快的,大床上堆滿了衣服。

這件顏色不對,這套不搭配,這個線條不好看,這個整體不顯氣質……

她怎麽這麽多庸俗的衣服?以前怎麽沒發現?

這麽前後一搭配就是半個小時的時間,她又一個電話把南洋禦用的造型師老師lily叫了過來。

lily給林潇潇化着妝,微笑:“林總這是要見很重要的人麽?”

以前頒獎典禮當嘉賓的時候,lily還特意問了林總要不要化妝,被她很冷淡的拒絕,林總自己弄了個淡妝就去了。今兒是要見很重要的人麽?

林潇潇淡淡然的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一點不。”

lily:……

就這樣,“一點不”期待的林總在沐浴更衣折騰了足足兩個小時後,又描眉畫眼梳妝打扮一個半小時後終于準備去會見那位“一點不”重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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