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裴子玄舔了下唇,上挑的桃花眼向她的方向瞥了瞥,任由悠寧抓着袖子。

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勾了勾唇角。

“本宮憑什麽?”

兩個人四目相對,裴子玄眼中的情緒,悠寧永遠都似懂非懂。

但總是大抵能猜到。

“老師……嬷嬷只是過于關心悠寧。”

裴子玄聽了這話,伸手把她手裏握着的袖子角拉了出來。

身子轉向了別處。

然後在鼻子裏哼了一聲。

“跟本宮什麽關系?”

悠寧有些急了,她知道裴子玄的手段,也知道可能這麽多年,敢那樣看他的人,或許早就沒有命了。

“老師怎樣才能不生氣?”

悠寧又向裴子玄那邊挪動了一步,一雙閃着琉璃微光的眸子,帶着軟噠噠的懇求。

“那,就看愛徒表現了?”

他把尾音拖得很長,讓人拿捏不準心思。

裴子玄轉身向另一邊走去,寬大的袖袍下是一雙白而修長的手,骨節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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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寧盯着看了幾眼,覺得好像過于素淨了些,該多點什麽。

或許是裴子玄給人的氣場太過于壓抑,所以本來想上前找悠寧說話的人,都沒敢動腳。

終于見着裴子玄離開了,真心的,不真心的,都湧了上來。

悠寧的父親,叫金易考,當年是一介窮書生,原名金考,勵志參加科舉考試,也不知道是知識水平不行,還是運氣不好,次次落舉,最後一次考試的時候,他為自己改名為金易考,以求一個好彩頭,可還是落了榜。

心灰意冷,窮途末路,他只能回鄉裏給人做做代筆的工作,掙一點窮酸的墨水錢,時常靠爹娘的接濟過活。

還好金家除了金易考以外,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既然有出力的,小兒子過成這樣,家裏人還是要管管的。

金家大兒子和二兒子都娶了媳婦,分了家,女兒也嫁了出去,就只剩下老兒子在家裏呆着,科舉考了那麽多年都不行,金易考整個人也恹恹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漸漸的,連代筆這種墨水活,也沒人找他了。

金家老爺子和老太太,念着這樣也不是回事,就找媒婆給他說了個媳婦,他也沒推脫,就這麽和鄰村的耿貞結了婚,婚後,金易考漸漸有了些精氣神,一年的光景,兩個人的大女兒就出生了。金易考肚子裏的墨水終于有了用武之地,想了很久,給大女兒取名金知容。

許是嘗過了溫柔鄉的甜蜜滋味,兩個人的二女兒,在一年以後,再次出生了,取名金鯉鯉。

二女兒出生的時候,金易考在外面看到一枚閃爍的飛星似乎落向了他家的磚瓦房,在揉揉眼睛的瞬間,就聽見屋內一聲清脆的啼哭,穩婆匆忙跑出門向金易考報喜,說她接生了大半輩子,從來都沒有講見過長得這麽好看的嬰兒,甚至連手腕處那塊胎記都是桃紅色,乍一看過去,還是個星星形狀。

金易考大喜,村子也小,聽說有這麽個好看的女娃,街坊鄰裏都當奇事過來看,窩囊了好幾十年的金易考,頭一次體會到了揚眉吐氣的滋味,只不過孩子還沒生下來幾天,就被皇上派下來的人給帶走了。

然後轉眼的功夫,金鯉鯉就被賜號悠寧,封了郡主位,接下來的,便是金易考這輩子都不敢想的好事,他考了這麽多年的科舉都沒能做上官,就在二女兒被封為郡主的第二天,皇帝便派人給他下了诏書,封他為三品文官——太常寺卿,主管關于祭祀,禮儀的一系列事情,以及充當科舉考試的考官。

當了官,皇帝又賞賜了府邸黃金,一家人,自然就去京城裏住了。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一年,耿貞當年月子裏受了寒涼,不管金易考怎麽勤于耕耘,她的肚子依舊沒有動靜。

她原本就是一個沒有什麽墨水的村婦,容貌也較為普通。而,太常寺卿這個職位是個一年只忙一段時間的肥差,飽暖思淫·欲,金易考慢慢生起來了其他什麽心思。

朝堂上的彎彎繞繞,誰又能說得清呢,金易考是當今郡主的生父,又是正三品官員,家中無兒,當家主母還是個上不得臺面的鄉野村婦,一來二去,巴結金易考的人就踏上了門來,耿貞堅持三從四德,自然不敢有什麽話說,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丈夫每天盯着一家家貴女的畫像,挑過來,撿過去。

然後自己對着剛剛三歲的金知容,默默哭泣,人總是要為自己的痛苦找到一個根源,最後,她把根源落在了裴悠寧身上,所有人都說裴悠寧是個福星,但是對于她來講,裴悠寧奪走了她原本擁有的一切,所以,就算是她的親生女兒,耿貞也起了怨恨之心,而且與日俱增。

最後,金易考迎進門的是左相的孫女,也就是邵武王正妻的胞妹,蘇問暖。

金易考抱得美人歸,極為滿意,又和威名凜凜的異姓王結為連襟,更是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同時對于這門婚事也很滿意的,便是當朝左相,如此一來,他又拉攏了一大勢力。

蘇問暖是個跋扈性子,名門貴女,卻嫁給了一個區區三品文官,還是個二房。而她的姐姐蘇問安,嫁給的,可是邵武王,她覺得祖父實在是偏心的很。

臨上轎子,她問祖父為何如此對她,左相捏着手裏的菩提串子,告訴她以後便懂了。

等她來了以後,過了幾年,确實是明白了。

因為耿貞生出了當朝最受寵的郡主,主母之位自然是穩穩當當的,只不過這實權嘛,全部都牢牢地攥在了蘇問暖的手上,包括金易考,也是對她言聽計從。

她的日子,的的确确是比她那在武王府裏的姐姐,滋潤多了。

一年的光景,她也生了個女兒,雖然是庶出,卻看起來比嫡女還高貴,名為金知若。

裴悠寧深得皇上喜愛,整個金府也承得天恩,日子一年比一年過得好。

十五年後的今天,金府俨然已是一派世家大族的風範。

道理來講,金府是悠寧的家,可是她每次回到這裏,依舊覺得自己是個外人——一個十分受尊敬的外人。

金易考向悠寧的方向走了一步。

“郡主,舟車勞頓,飯菜都已經備好了,等您上座。”

她的生母耿貞也是一副垂眉順眼的樣子。

嘴裏道着“郡主辛苦。”

倒是蘇問暖顯得更熱絡些,仿佛悠寧是她好久不見的親生女兒。

一邊拉着她的手,一邊說着些挂懷話。

“容兒,若兒,還不去請郡主上座?”

金易考在後面這般說着。

金知容上前了幾步,金知若也不甘落後,熱熱鬧鬧地迎着悠寧往屋裏去了。

此中發生的一切都被旁邊的裴子玄看在眼裏,他眯了眯上挑的眉眼。

看起來,他的貓兒,過得還真不算太好呢。

未踏進門檻,悠寧突然想起了些什麽,看向裴子玄的方向,發現他還站在那裏,趕緊撇開了身邊的兩姐妹,朝着他走過去。

“老師,請上座吧。”

裴子玄沒動。

“雖說膳食不及老師做的美味,但也是京城裏有名的大師傅做的,吃一些,也解一解舟車勞頓。”

裴子玄的眼皮子挑了挑。

“算你懂事。”

然後邁開長腿向屋子裏面走去。

裴子玄坐在主賓的位置上,悠寧坐在他的旁邊,然後依次是金易考,蘇問暖,金知若,耿貞,金知容。

看着如此落座順序,悠寧輕皺了一下眉。

雖說耿貞一直對她很是疏遠,但她和耿貞之間的血脈關系還是在的,何況知容姐姐,一直待她都還算不錯。

裴子玄餘光掃到了她皺眉的動作。

“本宮是不是告訴過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悠寧愣了一下,望向他的目光帶了些許感激。

然後清了清嗓子。

“母親可是因為愛吃這道醋溜鯉魚,才坐到與父親相隔這麽遠的距離?”

她的聲音軟軟和和的,聽着就讓人很舒心。

裴子玄在旁邊狼牙掃了下唇,不緊不慢的吃着,沒有一點想搭腔的意思。

蘇問暖一直都是個能聽明白話的,拉着金知若就站了起來。

“我說為什麽姐姐一進來便坐了妹妹的位置,原來是愛吃這道醋溜鯉魚,姐姐愛吃,挪動到這邊便好,何必為了一道菜,而坐到他處。”

耿貞看了一眼悠寧,目光中沒什麽情緒波動,倒是金知容對着悠寧輕輕地笑了一下,眼中帶着感激。

“多謝郡主挂懷,臣婦近日崴了腳,起起坐坐多有不便,如此便好。”

金知容皺了下眉,悠寧也是心上一寒。

裴子玄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筷,伸手捋了捋悠寧在桌子下面的發尾,在手裏擺弄着。

“本宮沒記錯的話,金大人好像位于三品太常寺卿吧。”

金易考坐直了身子,規規矩矩地回到。

“回太子爺的話,正是。”

“哦……”

裴子玄再次把聲音拖拉得長長的。

“如此需要懂禮數的一個職位,本宮今日見了金府的家規,倒是有些懷疑金大人的能力。”

金易考心下一涼。

包括悠寧在內,誰都沒想到太子爺會管今天這閑事,金府這麽多年,一直都是如此的座位順序,雖說失了禮數,竟倒也習慣了。

還未等金易考說些什麽。

外面家丁一聲。

“右相大人到,遲元公子到。”

裴子玄看了看天光,血唇勾起一絲笑,還算他遲昭懂事。

右相遲昭一向都不與金易考交往,這突然造訪,卻讓他慌了陣腳。

趕緊站起了身子。

“右相大人。”

卻沒想到遲昭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把遲元踹到了地上,遲元的膝蓋和地面猛得接觸,啪的一聲響,也不知道骨頭怎麽樣。

“遲元哥哥……”

遲元正好跪在了金知容的旁邊,驚得她一下子小聲地叫了出來,眼中有些心疼。

見着如此陣仗,在坐的人無不驚訝。

緊跟着的,遲昭也跪了下來。

“都是遲昭沒有管教好家弟,閣主要殺要罰,遲昭都無怨言,只望閣主開恩,遲元還小,若是要赴死,請讓遲昭相替。”

“哥……”

遲元不敢相信地睜開了眼睛,只是幾句口舌之言,難道真的就要以生命相替?就算要殺,他也絕對不會讓哥哥替他。

剩下的話還沒說完。

遲昭一記眼刀子遞過去。

“這沒你說話的份!”

一向沉穩的遲昭也提高了聲音。

“求閣主大人開恩!”

裴子玄筷子輕輕敲了下碗的邊緣,然後不滿意地砸了下嘴,這個聲音,沒有東宮的清脆。

他随意地說了句。

“有點意思。”

遲昭的目光堅毅,極為果決。

“遲昭這條命都是閣主給的,元兒還小,天大的錯,遲昭替他頂。”

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人敢發出聲音。

裴子玄滿意地舒了一口氣。

“赤衛你也認識,随便挑個手藝好的吧,本宮對你身上那層皮,可沒什麽摸一摸的興趣。”

“多謝閣主大人。”

別人不明白手藝好的是什麽意思,悠寧可是知道的。

她同時也聽說過,當朝右相,文武雙狀元,入朝以後立下數多功勳,短短三年的時間,官升右相,與已經年近六十的左相相互制約,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加上他是遲元的哥哥,幼時悠寧與他也有幾面之緣,是一代君子,悠寧心中只覺有些可惜。

伸手拉了下裴子玄的衣角。

卻因看不到位置,一下子扯住了裴子玄的手。

悠寧的心髒快跳了一拍。

他的手還是那樣冰冰冷冷的。

裴子玄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眼皮子。

“愛徒覺得如此處理,如何?”

他一邊說着,一邊捏着悠寧軟乎乎的手心。

“悠寧覺得,遲元公子的錯,還是不要關及右相大人的好。”

她看向裴子玄的方向說了句。

地上跪着的遲元略擡起了頭,看向了悠寧那天之驕女的容顏,雖然他不會讓哥哥替他去死,可聽到心裏一直挂念的悠寧妹妹,一點都不在意他的死活,心中很不是滋味。

“郡主殿下,臣的家事,還望您不要幹涉!”

遲昭心中一急,一句話脫口而出。

然後擡眼看向裴子玄。

“閣主大人!”

裴子玄不急不慢地捏着貓兒爪子的軟墊。

“本宮覺得,寧兒說的有理。”

然後他站起身子,向外面走去。

“那怎麽處罰遲元,便也由寧兒決定。”

“多謝老師成全。”

遲昭愣了一息,瞳孔一閃,反應過來,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悠寧一眼,然後一巴掌拍向了遲元的後腦勺。

“還不跪謝郡主殿下。”

悠寧沒有等遲元道謝,只是過去扶起了遲昭。

“剛右相說了是家事,那遲元公子的處理,便交給大人了。”

右相雙手抱拳。

“遲昭謝過郡主殿下,郡主之恩,遲昭永不敢忘。”

行禮之後,他提起遲元,向相府走去。

悠寧回到了座位上,看了看旁邊空蕩蕩的位置,然後又盯了下自己的手心,臉上微微有些發燙。

許是不和胃口,他這次吃得更少了些。

“悠寧用好了,先行離開。”

座位上的人,每個都是心中意難平,随後只是淺淺動了幾筷子,紛紛下了桌,滿桌的菜肴最後落得全部倒掉的下場。

悠寧走到外面,并沒有看到裴子玄的蹤影,心下有些奇怪。

想着時典許是會知道,她試探性地向空中叫了句。

“時典?”

沒人回應。

她思索了一下。

“時岳?”

幾息之間,時岳身影閃了過來。

“郡主殿下,有何事吩咐?”

“你可知老師去了哪裏?”

“出門後左轉,閣主往那個方向去了,閣主走得很慢,郡主應該可以找到。”

“好。”

果然,悠寧出了大門,向左邊走了幾步,便看到了遠處的裴子玄。

就在她看見裴子玄的那一刻,巧得他也向她那邊看過去。

隔得很遠有些模糊,可是不知是怎麽回事,悠寧莫名覺得裴子玄笑了一下,雖然這種想法聽起來很不和常理。

裴子玄站在一棵樹下,身形岸然,微風吹動他的袖袍,只道是隔世的俊容。

空氣中,悠寧似乎聞到了他身上的專屬香氣。

裴子玄伸出手,向她的方向擺了擺。

他似乎很喜歡這樣喚她過來。

悠寧向這邊快步走着。

裴子玄很是舒心,但看着又覺得哪裏有些別扭。

他擡手扯下一片樹葉,朝着悠寧的方向唰得飛過去。

下一瞬,她頭發的綁帶掉落,如瀑般的墨發随風散開,更襯的她肌膚瑩白似雪。

裴子玄滿意地舔了下唇。

悠寧用手捋了下頭發,又抽出幾絲別在耳後,繼續走向裴子玄。

在她離他只有幾步之遙的時候,裴子玄把手擡了起來,順着悠寧的耳朵,揉進她如瀑般的長發,然後再随着她的再次接近,發絲從指間滑落,柔順的觸感。

裴子玄看了看自己的手,狼牙舔了下唇。

“找本宮有事?”

“謝謝老師。”

悠寧擡眼對上他那雙上挑的桃花眼。

裴子玄也沒裝傻,從鼻尖裏散散慢慢地嗯了一聲,然後轉眼看向他處。

“老師晚膳可是用好了?”

裴子玄又是随口一聲嗯,拖得長長的。

悠寧聽了他的話,向前面靠了一步。

“老師也不能撒謊的……”

她的聲音一直都是那種又軟又糯的類型。

加上現在又是細着嗓子,更是每一句話都鑽進裴子玄的心裏。

他勾了下唇。

“沒撒謊。”

少見的,他竟然會回答這種問題。

悠寧垂下眼,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老師,你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

“好。”

裴子玄一聲簡短的回複。

然後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些什麽。

“對了,愛徒,本宮念起你早些時候曾答應本宮要好好表現,可還記得?”

“悠寧記得。”

她點了點頭,發絲随着動作而顫動。

裴子玄順手纏過了一縷。

“那今晚,就伺候本宮沐·浴吧。”

作者有話要說:啾啾啾啾啾!

因為總有sweety留言說不夠看!

今天恩二勤勤奮奮地更了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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