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遲昭的目光頓了頓,略微搖了下頭。
“尚未可知。”
裴子玄的眸色不着痕跡地隐了下,覺得心口更痛了些,他回憶起那日在禦書房與皇帝的交談,略微呼了口氣,事态還是朝着他的假設方向去了。
“罷了,本座知道了。”
他淡淡在嘴邊溢出來一句,話語的尾音結束,還帶出一聲重重的咳嗽,他手心攥拳捂在唇畔,再次拿開的時候,已經是一手的鮮血。
“閣主……”
遲昭在一邊看着,眉毛緊緊地皺在一起,他忙于政務,竟然不知道閣主的身體已經如此殘破。
“不必與外人說,本座的身體,本座自己清楚,朝廷那邊有什麽動向,時刻來報。”
“是。”
遲昭一雙眸色裏寫滿了堅定與忠誠。
院外,時典在亓院後花園一處古木下靠着,随手捏着些有些枯了的草,目光清冷,絲毫不和他那張幾分幼态的臉相配。
遠處,飛過來一只通體黑色的烏鴉,遠遠的,時典便瞄到了它,神色忽而染上一絲凝重。
那烏鴉穩穩地落在了時典的旁邊,時典解開他爪子上纏繞着的信筒,本就凝重的眸色更沉了幾分,他匆匆向裴子玄的房內走去。
“閣主。”
時典進去的時候,遲昭還沒走,裴子玄示意遲昭坐下來一起聽。
“據前線來報,陳國已經完全撤軍,裴國的使節于剛才入宮,疑似攜帶了大量的卷軸面見陳國皇帝,不過……。”
時典頓了下。
“不過,陳國的皇帝,一個都沒看中對嗎?”
遲昭在旁邊問了句。
時典點了下頭,一雙幾分圓的葡萄眼中帶着些許凝重。
“陳國的皇帝提出要來裴國,親自見一見。”
時典沒有說多餘的話,屋子內的三人,無人不是軍事奇才,撤兵,又要求親自見一見,想率軍直搗黃龍這樣的可能,并不是沒有。
時典向來是彙報完事情便離開的性子,他拘了一禮,轉身離開,屋子裏再次剩下了遲昭和裴子玄。
“閣主,你看着陳國皇帝……”
裴子玄右手拿着一張帕子,仔仔細細擦着自己的手,一下又一下,若不是遲昭剛看見他吐血的痛苦模樣,沒人會知道這個神态自若的人,竟然重疾在身。
他慢慢悠悠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把目光重新放在遲昭的身上。
“這陳國皇帝,剛剛登基沒多久,本座曾打聽過他的身份,據說,是先帝在外的留情種,本身份低賤,不過手段雷霆,且才智無雙,所以現在皇位坐的穩當,玄衛閻二跟他交過手,被打得落花流水。”
裴子玄的聲音依舊慵懶異常,恹恹的眸光也随着回憶添上幾分戾氣,他又接上了一句。
“而且,他以面具遮臉,沒人知道他是貌比潘安,還是醜如妖魔。”
裴子玄的眉尖若無其事的挑了挑,然後看向神色愈發凝重的遲昭。
“做好部署,且先看着吧。”
裴子玄最後又說了一句,然後轉了轉手上的扳指,好看的眉眼危險地眯了眯。
另一邊。
陳國邊境一處酒館內。
閻若穿着一身玄色勁裝,故意把眉尾畫向太陽穴的方向,加上高挺的直鼻,略微蓋住了狐貍眼的媚意,如此一番故意裝扮,頗有一番男相。
她看着面前在酒樓包間已經睡得如同爛泥一樣的裴國使節,眸色愈發冷了幾分。
剛才那只烏鴉頗是不聽話的很,臨飛走還在她的手腕上劃出了兩道血痕,她拿出一張帕子擦了擦,唇角扯出一絲陰冷的笑。
該說的,她都在上面寫了,至于沒寫的,對裴子玄,自然是不會有什麽影響,只不過對于那郡主嘛……
把時間略微往前推一推,推到閻若化成男裝和剛才那位使節聊天的時候。
使節吃多了酒,便什麽話都說了出來。
“閻兄弟,酒逢知己千杯少啊,當真是不假的,你看那陳國的狗皇帝,不知好歹,我大裴國把那麽多的公主郡主畫像都送了過去,他竟一個都沒看上眼啊,這不是辱我國沒有女子嗎!”
“大人,當真當朝所有公主郡主的畫像都送過去了?”
“哦,沒有,好像是悠寧郡主的沒有送過去,悠寧郡主那麽福旺國運,怎麽可能送過去……”
閻若眼下幾分亮色。
“來來來,大人,吃酒,吃酒!”
這便是閻若隐藏了的秘密,她沒有把這一信息書寫在密信裏。
她被裴子玄剝了閻一的位置,從玄衛最低級的地位重新來過,這麽大的折辱她都受了,為的就是找機會除掉悠寧郡主,用她的血給裴子玄制藥。
既然陳國的皇帝沒有看上任何人,悠寧的長相又冠有京城第一的名號,他去了裴國,十有八九會選了悠寧郡主聯姻,到那個時候,只要悠寧一離開裴子玄,天高皇帝遠,她自然有機會下手把她除掉,等裴子玄的病好了,就算一時傷痛,過後自然也是會感激她的。
就算不感激也無妨,只要裴子玄活下去,她便心滿意足。
閻若坐在包間裏,把手指的關節捏的咔咔響,本好看的一張臉略顯出幾分猙獰,轉身,走下了酒樓,幾步走向了風中。
另一邊,亓院。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空氣漸漸薄涼地如同冰水,吸進肺腑都帶着幾分寒意,冬月已經身子康健了,她端着一盤果子糕,送到悠寧的面前。
“主子,你晚膳沒用多少,如今便吃些糕點填補填補,當心晚上睡覺之前又要覺得頭暈了。”
悠寧看着一小碟精致的糕點,一股奶奶的香氣鑽進了鼻息。
“聞着味道,當真是極好的。”
她嫩着一雙素手,瑩白的指尖捏了一小塊果子稿放到嘴裏,竟是綿軟的,入口即化,除卻一股酸酸甜甜的果子味道以外,還包裹着一層濃濃的奶香,吃着竟然比聞着還好吃上一些。
“嗯,好吃,你再拿上碟子裝上幾塊,我給老師也送上一點去。”
冬月得了話,轉身向門外走去了。
“記得拿個素淨點的碟子喔……”
悠寧在美人榻上半起了身,朝着冬月囑咐了一句。
“是,主子。”
過了會,悠寧便拿這手裏一碟子糕點,朝着裴子玄的房內去了。
“老師……可在呢?”
房間裏淡淡飄出了一聲嗯,悠寧推門走了進去,發現裴子玄已經換了一身寝衣,半靠在榻上看書。
她進來了,他卻眉眼也沒顧她一分,仿佛那聲屋子裏面的嗯是別人發出來的一樣。
悠寧嘟了下嘴巴,稍微有些不開心,她好心給他送糕吃,他還這樣一幅不冷不熱的模樣。
“寧兒給老師送糕吃。”
聽了這話,裴子玄略微分出半分心神看他。
“放那吧。”
悠寧聽着這句又冷淡了幾分的話,好看的眉眼暗了暗,莫名有些不開心。
“好,那便放在老師的桌子上了,悠寧先回了……”
裴子玄把書在鼻尖上輕微點了下,轉了個眼去看她,見着悠寧面上竟有幾分委屈相,唇角勾起一絲笑。
“今晚可是想學剪燭花?”
裴子玄的聲音仿佛是順着空氣纏繞進悠寧的肺腑一樣,帶着些無法言說的妖異。
悠寧本想硬氣一點的拒絕,可還是耐不過本心,裴子玄剪燭花的樣子,實在是太好看了幾分。
“想……”
她終究還是軟和着嗓子說了一句。
裴子玄鼻尖輕輕哼了一聲笑。
“坐那等着吧,為師看完了這本書,便教你。”
悠寧微微吸了一口氣,隔着遠處看過去,裴子玄那本書少說還有一小半沒有看,難道她就要這麽等下去嗎……
好戲不怕晚,想學剪燭花的心,勝過等待的無聊。
悠寧鹿兒一般的眸子眨了眨,然後自顧坐在了一方軟凳上,正正好好面對着自己那一小碟果子糕。
雖然是說一小碟,其實也沒多少,僅僅四塊而已,皇家總是講究個莫名其妙的禮數,比如這糕點就算是再好吃,也不能擺太多。
悠寧的肚子輕輕叫了一聲,她趕緊捂住了肚子,臉上略微有些泛紅。
她朝着裴子玄的床榻上看過去,見着他依舊認真在看着書,松下了一口氣。
就在下一瞬間,裴子玄雲淡風輕地說了句。
“寧兒,記得幫為師看好那一小碟子糕點,休叫什麽貓兒偷吃了去……”
裴子玄的聲音慵慵懶懶的,眼底,是悠寧看不到的笑意。
聽了裴子玄的話,悠寧略微吞了吞口水,然後又看着那碟果子糕,伸出手把小碟子放到了離自己遠一點的地方。
她晚膳用的很少,剛才在自己房裏也僅僅是吃了一小口果子糕而已,那股香甜的味道還在自己的口裏窩着,說不想吃,是假的,想吃,她又覺得不是那麽個道理,給裴子玄送的糕點自己吃了算怎麽回事。
屋子裏面靜悄悄的,沒有什麽聲音,只是偶爾有裴子玄翻動書頁的聲音,和蠟燭發出的細微噼啪聲,漸漸的,悠寧覺得有些困了,不由得打了幾個哈氣。
哈氣過後,她眼角滾了兩滴淚珠下來,看着那小碟子果子糕,竟覺得劃到唇角的淚珠都有些甜了。
她悄悄向裴子玄那邊瞟了一眼,他的眸光認真而又專注。
“我就吃一個,應該不會把發現吧……”
作者有話要說:啾啾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