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冤有頭（9）
裴振亨已聽出她語氣中那一縷顯而易見的低落情緒, 很滿意。
這證明自己多日的功夫并沒有白費。
好像他炒一鍋菜，火候拿捏得剛剛好, 只要再撒一點鹽，就可以起鍋裝盤了。
他現在才發現，其實好像做一個女人心目中她想要的那種體貼到細致入微的好男人似乎也并不是什麽難事，當年的他怎麽就那樣粗神經呢？明明對數字是那麽敏感的人，那功夫怎麽就沒想過一并用到女人身上去？
也許, 是因為數字是冷冰冰的, 而女人是熱乎乎的吧, 所以便就覺得女人不需要再由他來多此一舉的保溫。
看裴振亨沉默着沒有主動說話，古佳佳張了張口，輕聲道：“我好餓, 可以開動了嗎？”
尾音上揚, 那種刻意裝出來的嬌嬌的意味兒再明顯不過。
她在讨好他。
裴振亨擡眼看去。
古佳佳望着他的眼底有一絲不安，小心翼翼的, 好像怕觸到他的痛處。
她可能是以為他沒有接話的原因是想起了以前二人相處的日常。
不再若重逢那晚的冷若冰霜、狼狽惡毒和歇斯底裏，古佳佳這熟悉的一面令裴振亨神情一恍惚, 就真的因此而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他原來的确是做不來飯的, 但現在做得可好吃了，歸功于監獄裏的勞改。
他在裴家是長子, 上面有個姐姐罩着不說, 爹媽還疼，他的主要任務就是把書讀好就行，自然洗衣做飯做家務這些事情都落不到他頭上。
不過古佳佳不會做飯就有點奇怪了, 這讓裴振亨還曾懷疑她怎麽會是從農村出來的呢？也許是因為她也會讀書有關吧。
農村裏能走出來一個大學生很了不起，全家人都在村子裏有面子，所以也就把她嬌生慣養了些。
古佳佳除了抱怨他經常出差不着家外，偶爾會嘟嘴埋怨的事情就是---你看某某某大半夜的還起來給女朋友做好吃的，就你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也就他這個人對吃的不講究，也不偏食，不然就古佳佳翻來覆去炒的那幾個菜，過了多年也沒能炒得更好吃，他早就嫌棄了。
兩個人解決這樣的小矛盾---裴振亨以為是小矛盾---一般都是去一家高檔餐廳吃頓浪漫精致的晚餐做補償。而大多數時候他要是在家沒出差的話，要麽就是和古佳佳回裴家去吃飯，要麽就是殺館子，兩個人自己開火的時候真的是少之又少。
也就更加缺少了感情交流的機會。
“噢，原來是在等着我說開動啊？”裴振亨低低的笑出聲來，“我看你遲遲不動勺子，還以為今天給你帶的飯菜不合你口味呢。”
他臉上漂浮着的也是古佳佳從前熟悉的清淺笑意。
不是太熱情，但也不是很冷漠。人前人後都這樣，即使在她面前也是如此。
從前古佳佳以為，那是裴振亨不夠愛自己的緣故，所以那笑才沒有融化冬雪的能力。現在才曉得，這笑容一如既往，是多麽難得。
因為這樣，她便只覺得八年過去了，裴振亨待她的态度沒有變化。
從前不知道，現在才醒悟，待一個女人始終如一的男人，為什麽她從前要棄他如敝履？！
古佳佳內心裏波瀾起伏。
她微垂睫，狠狠眨了眨眼，雙目酸脹的感覺才于瞬間退散。
“怎麽會？”她輕快道，立刻大快朵頤起來。
嘴裏刻意發出砸吧砸吧的聲音，特別是喝粥時，唏哩呼嚕，完全不計形象，只不過是想讓裴振亨知道，飯菜真的很好吃，她吃得津津有味。
“懷孕的人飯量大，我現在終于見識到了。” 裴振亨笑着說。
他拿了根塑料凳子過來就坐在床前，靜靜的看着她吃。
古佳佳嘴裏包着一口飯菜，一邊咀嚼，一邊含糊應道：“我現在吃的是兩個人的口糧，那飯量可不得大？”
裴振亨笑而不語。
盡管女的因為住院而形象不佳，但男俊女俏，而且男的看着女人時的目光柔和，這副場景本該是一幅溫馨的畫面。
但很快，假象就被打破，畫面撕碎。
等到古佳佳吃得差不多了，裴振亨狀似不經意的問：“我連着來了三天，怎麽從未遇到過範俊？”
“……”古佳佳那才舀起來的一勺肉粥慢慢擱回碗裏，她低垂着眼，目光毫無焦距的盯着白瓷碗，手裏的勺子無意識的攪着碗裏的稀粥，聲若蚊吶道：“他工作忙。”
“是嗎？”裴振亨步步緊逼道：“那你的家人呢？他們為何也沒有來看你？”
古佳佳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給他們買了套商品房，他們搬出去住了。再說我也并沒有告訴他們我住院的事情，所以他們不知道……”
“你不是發了微信朋友圈？”
“……他們是農村人，用不來微信。”古佳佳說。
語氣裏透着死不承認的倔強。
裴振亨點了點頭，深邃的目光緊盯着她的臉，抱懷道：“一套商品房就能滿足得了你娘家人的胃口嗎？”
“不是一套，是兩套。爸媽一套，哥嫂一套，都是精裝房。每套房子的套內面積都超過了一百五十平，我還送了他們全套進口的高檔家具家電。”
“嗯，出血量有點大，不過……即使兩套，恐怕也比不上禦景江山這燕城市裏最頂級的豪宅吧？那別墅的市值恐怕已經接近三千萬左右了。”裴振亨漫聲說。
“只是我很好奇，佳佳，是什麽原因讓你終于下定決心不再負擔他們的生活成本了？養着他們，原打算不是給你撐腰的嗎？”
古佳佳倏然擡起頭來，雙眼死死盯着床前正襟危坐的男人：“裴振亨，你到底想說什麽？！”
她的情緒開始波動。
捏着勺子的指關節已泛白，那手還在幾不可查的輕顫。
“別墅是我的，我想讓他們住就住，不想讓他們住就把他們趕出去！”古佳佳略微有些激動的說。
“給他們買房子，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難道他們還想賴在我的別墅裏住一輩子嗎？吃的穿的也都花我的錢，哪有這麽厚臉皮的人？”
“要是他們不走，我絕對會報警把他們趕出去！”
原來已經鬧得這麽兇了，估計古家人已經恨死她了。所以即使知道她住院，不僅不會來看她，說不定還會詛咒她活該，自以為是的罵古佳佳過河拆橋。
那群古家人的嘴臉就是有這麽醜陋。
裴振亨無聲一笑：“挺好的，但願你是終于醒悟了，不再養着那群米蟲，而不是為了挽回範俊的心而孤注一擲，把自己搞得從此孤家寡人一個。”
古佳佳終于徹底失态。
她丢掉了勺子，沖裴振亨激動的大吼：“我已經懷了他的孩子！裴振亨，你說我還能怎樣？！”
“……”
看來是後者了。
“佳佳，你真是傻。”裴振亨搖頭道，“那不過是範俊逼迫你分手的借口而已。”
“你和娘家的人一向同氣連枝，他逼着你和娘家人翻臉，是斷定了以你的性格是不可能離得了古家人的，所以最終只能選擇跟他分手。”
古佳佳瞪着發紅的眼，說：“我也知道他在為難我，所以我就做給他看，表明我堅定的決心！”
“範俊親口說過不想和你再在一起了，他還不顧及你懷孕的身體打罵你，甚至是将你推向水果刀尖銳的刀鋒。為什麽你就非要挽留那種男人呢？”裴振亨長長的嘆了口氣，“就因為他是孩子的父親？”
“佳佳，你的想法大錯特錯，你應該多學學我姐姐的生活哲學。沒有男人，你會活得更加精彩！”
古佳佳捂住臉哭了起來，“我只是想最後努力一次，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裴振亨循循善誘，道：“嗯，你努力過了，辦成了他說過的事情，那麽他是如何回應你的了？”
“他說他工作忙，等忙過了這一陣子就會回來了。”古佳佳埋頭在手掌中，說。
“是嗎？”裴振亨冷笑道，“範俊自己都說了，遲早要把你打死，打在身上痛不痛呢？佳佳，你真的是因為肚子不舒服才來住的院？為何我第一天來看你，你手臂上會有淤青？別再自欺欺人了。”
“裴振亨，你別說了，好嗎？他沒有回來過，他更加沒有打我！”
“真的？恐怕是他回來看笑話，卻見你果真辦到了，反而惱羞成怒才動的手。”
“不，不是這樣的！”古佳佳使勁兒搖頭，“他真的是工作忙，還沒有回來過！”
“或者，我應該讓你看看他在忙什麽。”
聞言，古佳佳的臉從手掌心裏擡起來，帶着滿臉的淚水疑惑的看向裴振亨。
裴振亨将那個紙袋子拿過來，遞到古佳佳的手上，“你自己親眼看看吧，看看你住院的這段時間，他在忙什麽。”
古佳佳頂着一雙紅腫的眼狐疑的接過袋子。
那口袋的封口已經打開，裏面有沉甸甸的東西已經在往外滑落。
古佳佳正好捏着袋子的尾端，那一大疊照片就從紙袋子裏自己掉了出來，嘩啦啦的散落在她眼前。
每一張都是範俊和他的情人糾纏在一起的露骨畫面。
古佳佳慌亂的翻看了幾張，終于沒能忍住，情緒崩潰的大哭：“他一直說太忙，家裏我早就已經給他收拾清靜了，一個外人也沒有了，就等着他回來了。就為了他，爸媽罵我沒良心，嫂子說話更難聽，我差點就和她打起來，哥哥幫他老婆，便推攘我。我撞在沙發腿上，這才住了院。”
“我給他打無數的電話，最後幹脆是無法接通！”
……
裴振亨聽她絮絮的哭着說着，然後道：“這樣的男人，你還願意護着他嗎？”
“……”古佳佳止住哭聲，緩緩擡頭。
她臉上神色變幻莫測，目光意味不明的黏在裴振亨的臉上。
裴振亨坦然任她打量。
良久，古佳佳問：“裴振亨，你想得到什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