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龍舟競渡遇故人

宮宴離開皇宮後,景陽半途下車并下了命令不許跟,看着驸馬跟着跳下馬車紫蘇才放下心來。她知道公主一旦下令便不許人忤逆,只能遣車夫先回公主府,她沒有立即進門,而是站在門口等,兩個時辰後終于等來了失魂落魄的公主,驸馬卻不知所蹤,接連幾日都以公務繁忙為由宿在刑部。

景陽足不出戶,日日把自己關在屋裏。最初那日,婢女端進去的飯菜都是完完整整被送出來的,紫蘇看不過去,又怕把公主餓出病來,下膳房吩咐廚娘準備幾樣公主最愛的吃食,用錦盒裝了送過去。紫蘇費盡心思的勸了半晌,景陽才動了幾筷子。

聽聞瀾妃娘娘那夜受了驚吓,連着幾日纏綿于病榻,嘉和帝衣不解帶親自侍奉湯藥,大概也忘記了派人來公主府問個平安。

可是,在以前,公主身體稍有不适,哪怕只是不值一提的小病小痛,嘉和帝都會放下堆積的奏折,立刻過府上探視。

“公主,蘇公公求見。”

景陽坐在寝居的桌子前,握着杯子一動不動,平靜得滲人。聽到紫蘇傳話,突然起身走到矮櫃前,翻出大婚那晚景行送她的水晶球,狠狠擲在地上,晶瑩的水晶碎裂成幾瓣,本來旋在半空的小馬在地上彈跳幾下最終落地,一動不動地躺在白花花的碎渣之中。

“讓他滾!”

紫蘇聽到屋內的聲響,怕公主傷着,急急推門進去,景陽呆愣愣地盯着那一片木制的小馬,一雙眼紅得吓人。

“公主,您不想見蘇公公,奴婢就打發他走,奴婢求您千萬莫要傷了自己”,紫蘇紅了眼,顫聲說道。

紫蘇是真心心疼這位主子。

她十歲入宮就伺候在景陽跟前,那時候景陽才九歲,長得玉雪可愛,總是瞪着一雙神采奕奕的杏眼追逐着哥哥的背影。九歲的景陽還很淘氣,夏天知了嚷得震天響,她就攏起裙擺在前打一個結,拿起景行為她做的網兜兩下就爬上了樹,網到一只知了就偷偷用手捏住藏在袖子裏,等昭陽公主走過來時,眼疾手快地掀開昭陽公主的衣領,一把将知了扔進去,昭陽公主被衣服裏知了的叫聲吓到,哭得驚天動地,她家公主就不顧形象得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公主的母妃去世得早,她最依賴一母同胞的嘉和帝,從不肯學別的公主老老實實的叫一聲皇兄,總是哥哥前哥哥後的。得知哥哥即将遠赴邊關,就淚汪汪地抱着哥哥的腿,賴着不讓走。到底是什麽時候當年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女就變成了如今這副猜忌多疑的樣子呢?

景陽避開玻璃球的碎渣,慢慢走到床榻前,沒有脫鞋,直接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我今天不想見人,去回了蘇公公,就說我身體不适,不便見客。”

紫蘇走過去替她除了鞋襪,仔細掩好帏帳,又親自清理了地上的碎渣,挨着角落檢查一遍,确認沒有遺漏才開門出去。

關上門前她看了看隐在帏帳中的景陽,約是因為白日的光線太過晃眼,她将手背搭在眼睛上,似是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極沉,她夢到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少女,少年長了一張極為讨喜的俊臉,眉尾微微上翹,一雙鳳眼滴溜溜轉個不停,借機打發車夫去買杏仁糕後,拖着身後的少女輕巧得跳下馬車,在前撥開人群給少女開了道,兩個小小的身影瞬間就隐沒在人群裏,車夫渾然不覺,等回來時,已經遍尋不見兩位小祖宗的身影。

“景陽,快跟上,我知道附近有個荷塘,這兩日荷花開得正好,帶你去看啊。”

少年放開了她的手,在前跳得跟只猴子一樣,景陽跟得氣喘籲籲,扯着嗓子喊:“行言,你個混小子,你跑慢些,等等我。”

被稱作“行言”的少年終于停了下來,景陽彎腰扶着膝蓋大口喘氣。

“快看。”行言一手指着前方,側頭招呼景陽。

數十裏荷塘一碧萬頃,粉白相間的荷花亭亭立于寬大的碧色荷葉之中,湖風吹過,花葉晃動,像一群粉嫩的小姑娘站在荷葉上搖頭晃腦,分外嬌憨。

“哇塞!”景陽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荷塘,歡呼雀躍地跳了起來。

行言笑罵她,“被你皇兄看到你這幅樣子指不定又要說你不莊重了。”

聽行言提到她最喜歡的哥哥,景陽巴掌大的小臉皺得緊緊的,“哥哥最近老是壓着我練習平沙落雁,我彈得耳朵都要起繭了。”

“古人為習好一首琴曲練上幾年也是有的,你看你才練了多久就叫苦連天。”

“哼”,景陽知道他說得很對,就是嘴硬不肯承認。

行言脫了鞋跳下水摘了幾個綠盈盈的蓮蓬提在手裏,景陽拿着不知道怎麽剝,行言看不下去,戳了下她的額頭罵:“笨死了”,又收回手三兩下剝出了蓮子。

兩人在荷塘流連了良久,天色漸漸暗下去,行太傅的家仆帶着一隊人尋了過來。

“我的小祖宗啊,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管家急忙走上來按着行言從上到下掃視了一圈,見小主子安然無恙,心中大石才落了下來。回頭見到景陽怯生生揪着衣角,才想起這兒還有位大祖宗。

景陽跟着行言回到太傅府,門前已經停好一輛馬車,景陽一步一步挪到馬車前,踩着馬镫爬了上去。掀開簾子就看到臉色陰沉的景行,“哥哥,景陽知錯了。”

景行手裏拿了一副戒尺,這把戒尺是平日裏懲戒犯錯的景陽用的,故景陽一看到它就乖乖攤出了掌心。

連日裏被逼着練琴,終于尋着機會出來放風,一高興就忘了時間,景陽看着哥哥不打不罵,越是委屈,眼中包了一汪清淚,下一刻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景行無奈地捏了捏眉心,聽她越哭越大聲,終于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哪有你這樣的,在外面鬼混一整天,也不知道派人回來送個信,哥哥也是會擔心的,好了好了,不哭了。”

景行看着她哭得慘不忍睹的一張臉,心疼地替她擦拭。

“公主”,紫蘇在門上叩了兩聲,景陽立刻從夢裏醒來,感受到眼角一片濕意,她迷茫得用手去摸,夢裏的自己哭得傷心,不想現實裏的自己也跟着流淚了嗎?

“什麽事?”景陽偏頭看了看窗外,日頭比她剛睡下的時候只上移了約莫一寸,她頂多睡了半個時辰。

“胭華郡主來了,說是今日鏡澤湖舉辦龍舟競渡,邀你一同去看呢”,紫蘇盼着她家公主能夠答應下來,再這麽憋悶下去遲早要憋出病來。

“你先去回胭華郡主,讓她在偏廳等我,然後安排人來給我梳妝。”

紫蘇在門外應了,轉身向着偏廳走去。

“你今日氣色怎麽這麽差?跟街頭那家紮的紙娃娃一個樣。”

胭華說的是一家賣冥器的鋪子,換成從前景陽早怼回去了,今日卻安靜的反常。她穿得很是素淨,面上也沒有胭脂點綴,一張臉慘白慘白的,一點血色也沒有。

“這幾日沒有睡好”,景陽随便撿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二人并肩沿着湖邊慢慢走,湖畔密密麻麻擠滿了人,都是被這場熱鬧賽事吸引過來的。競渡之風始于前朝,最初只在端午節時舉辦,上京之中供女子消遣的節慶習俗居多,男子喜好的反而寥寥無幾。後龍舟競渡之風益盛,上京男子不滿足于一年僅舉辦一次,每到烈日炎炎的夏日,就有好事者帶頭舉辦龍舟會,一年三至五次不等。

龍舟上,兩隊賽手額上圍着昭示各隊身份的紅藍長巾,個個精神飽滿神采奕奕,結實有力的臂膀緊握住船槳,賣力低頭朝前劃動,不知誰先起頭唱起民歌,接着附和聲一片,龍舟兩側,水花亂濺,湖畔觀者如雲,嚣聲震天。

“快看紅隊為首的那名男子,長得可真好看。”人群中兩位少女拉着手竊竊私語。

胭華帶着景陽擠到人群前方,景陽總算被熱烈的賽事分去了兩分心神,一瞥眼,紅隊為首的那名男子最為顯眼,鉚足了力氣揮動船槳,別的男子做這個動作時都顯得五大三粗十分不雅,而那名男子硬是把船槳揮出了舞劍的飄逸。

那男子忽然側頭招呼身後的同伴,看清他的長相後,景陽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撥開前方剛湊過來的兩名男子,站到最前方想要看得更清楚。

“胭華胭華,你看,那是不是行言?”

景陽的聲音裏不自覺帶上三分急切,七分期盼,仿佛不敢相信,非要拉上胭華一起辨認。

胭華定睛看去,立刻認出為首的男子就是昔日上京芝蘭玉樹的前太傅之子,這麽多年過去,饑寒之地仍沒有折損他半分風華,哪怕站在人群中,他也是最顯眼的一枝獨秀。

“他怎麽回來了?”胭華喃喃道,更多的是不解,按道理說這輩子他都無法再踏入上京一步。如今他不僅回來了,還在龍舟會上招搖過市,引人注目,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

景陽更激動,不顧禮儀穿行在擁擠的人群裏,只是這人群太過于密集,她擠得汗流浃背也沒擠出多遠,再往那邊看時,紅隊拔得頭籌,賽手争相上岸,嘻嘻笑笑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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