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後來古七七才知道,那時候她一個人被困, 所有人都不肯回去救, 只有少年洛青衣拿起筆,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

她曾問過為什麽, 他說, 把你一個人丢在那裏, 你不害怕麽?

她怔了怔。

少年神采飛揚,無拘無束,心中有劍,眼裏有光。

她覺得他很自由。

洛青衣曾在很長一段時間霸着九宗十三聖的榜,牢牢占據第一位。

那時候墨白貪玩, 五湖四海的跑, 還不曾顯山露水。

沈之昂是個沉迷大姐姐的癡情少年,不知道後來受了什麽傷,歪成現在這個樣子。

唐不苦是個背着竹簍, 天天敲着小木魚化緣的正經小可愛。

公子染正經歷着人生第一次羞辱, 含淚跟對面吊兒郎當的少年發誓。

唯他意氣風發, 修煉一途進境神速, 獨占鳌頭。

他喜歡找古七七喝酒,一喝多就邀請她浪跡天涯,小七七正正經經,抱着牛角水壺,板着張稚嫩又可愛的臉,說不行呢, 小師弟們修煉的靈石還沒有着落。

他就笑話她年紀輕輕,老氣橫秋。

他敲敲她的腦殼,說,人生哪能為別人活,修仙一途道路險阻,說沒就沒了,自然是要潇灑過一生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随性游歷,自由自在。

那時候古七七愣愣的看着他,覺得少年像是發光的神明。

不過就如同大部分少年天才一樣,這種耀眼的光環并沒有持續保持下去,天賦只能讓他在起初領先,等到大家都入門之後,他便失去了優勢,很快變得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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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墨白以雷霆之姿力挫衆人,占據傍首。

沈之昂重劍橫握,無人能擋。

洛青衣則狼狽的摔出了比武場。

自那以後,洛青衣就成了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和笑料,他也不惱,平庸就平庸,後來幹脆開展副業,成功做出了《九宗秘事錄》,養活了青衣書院。

他還是時常來找古七七喝酒,可再也不提那些潇灑走江湖的話了。

他說,天資這種事兒說不準,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嘛,我另辟蹊徑,不也做的挺好麽。

他們說就讓他們說嘛,又不會損失什麽。

他說,仗劍走天涯這種事,都是小孩子的玩鬧話,長大了就老實了,哪有那麽多花裏胡哨的東西。

古七七似懂非懂,她只是覺得,洛青衣看上去,挺真情實意的。

只不過,偶爾她也會想念那個,浪漫自由,義無反顧的執劍少年。

如果他沒有遭受這些挫折,這時候是不是在哪裏的酒館坐着,喝一杯烈酒,聽纏綿的情話,醉眼看綿延萬裏的風雪。

潇灑落拓,仗劍疏狂,每一道傷痕都是一個故事。

·

前面的人還在肆無忌憚的交談,說到洛青衣都是一臉不屑的樣子。

古七七有些不忿,正要上前,肩膀卻被人輕輕按住了。

“有什麽關系嘛。”聲音很溫柔。

古七七嘆口氣,說:“你總是這樣。”

來人正是洛青衣,他道:“從前很生氣,可說的人多了,就習慣了,反正也沒說錯。”

見她仍舊悶悶不樂,便道:“行啦,沒事。對了,你上回不是托我給你朋友找哥哥麽?有些線索,不過我也不能保證,你且去看看。”

一枚玉簡遞給她,古七七用神識掃過,發現标注了簡略的地點。

在貧瘠山脈附近。

古七七謝了他,也沒耽誤,直接從傳送陣走了。

她從靈戒裏取出言書,将他抱在懷裏,他毛絨絨的,乖巧聽話,兩人很快便到了貧瘠山脈附近的貧水鎮。

線索裏只說,這附近有個魔修正在找丢失多年的弟弟。

古七七想,這裏是靈修和魔修的交界處,如若這裏沒有,豈不是得去魔宗找?偌大魔宗,人疏路生,又如何找的到。

她嘆口氣,摸摸言書的腦袋,便沿着線索給的地标找了過去。

暮色四合的時候,她找到了那間破落的宅子,旁邊也是低矮的建築,有幾位百姓在門外閑聊。一間雜貨鋪子在屋外的雨棚上點了燈,照的破舊的木匾搖搖晃晃,老板是個沉默的年輕人,拿着一卷羊皮地圖,眯着眼,點着煙草細細看。

古七七四處打量一下,站在了宅子的門前,她曲起手指,敲了敲門。

“誰?”粗聲粗氣的回應,随後有人罵罵咧咧的走出來,粗魯的拉開門。

古七七便瞧見一位魁梧的中年魔修,面容十分粗犷。

“找誰?”

“請問,你是不是十幾年前丢了弟弟?”

“是啊,不過我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

那就不是了,好不容易有的線索,居然這就沒了。

古七七道謝之後轉身欲走,忽而瞧見了那位沉默的老板,不妨問問。

她走上前,老板擱下羊皮卷,擡眼朝她望過來。

修為約在金丹期左右。

古七七丢下幾顆靈石,便問:“老板在這裏住了多久?”

老板細細想來,說:“十數年吧。”

古七七想,如若十四要找言書,定然會在貧水鎮打聽,便問:“可有魔修尋過弟弟?”

老板沉默了片刻,說:“魔修親情淡薄,并未聽過。”

也許十四真如墨白所說,一切都只是一個圈套,又或許十四死在了秘境,又或者死在了複仇的路上。

總之,這世間并沒有他的消息。

言書也聽到了,眼圈一紅,便開始掉眼淚。

水珠控制不住的掉了下來,砸在了老板的羊皮紙上。

古七七急忙道:“老板對不起,我的貓有些脆弱,弄壞了你的東西,我可以賠償。”

老板卻奇怪的看着她,問:“你的貓?你的貓在哪裏?”

古七七把言書舉到他面前,說:“黑色的貓崽兒啊,你看不到?”

老板一臉茫然搖搖頭。

這就奇怪了,她叫言書化作少年,重新站在老板面前,又問:“現在呢?能看到麽?”

老板這時候就有些驚悚了,他道:“仙子,你這樣吓人就不好了吧。”

古七七比他還驚悚,問:“還是看不到?”

老板依然搖頭。

這是怎麽回事?

古七七看向言書,言書也害怕的看向古七七。

古七七謝過老板,便帶着言書出了店鋪,剛走到外面,便發現幾位百姓目光望過來,有人說:“這少年細皮嫩肉,看上去又膽怯懦弱,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古七七走上前,問:“諸位都看的到他?”

幾位百姓吓一跳,忙不疊的點頭。

古七七心裏一團疑雲,為什麽百姓看的到,老板看不到,是老板特殊,還是言書有了改變?

古七七抱着言書,進了散修聯盟的公會,這裏人多且不時發布任務,會員來自五湖四海,也許能有不同的收獲。

她帶着言書轉了一圈,消息沒有打探到,卻找到了又一個看不見言書的人。

是一個目光微冷,殺伐果斷的散修隊長,常年混跡于貧瘠山脈獵殺魔獸。

古七七找不出他和老板的相似處。

她抱着言書離開公會,坐在街邊的酒館,問:“言書,你知不知道為什麽?”

言書的眼睛像是望向天邊的赤霞,古七七卻知道他什麽都看不到。

他搖搖頭,說:“不太知道。”

真的不太知道,就像他不知道,十四哥哥再也不會回來一樣。

其實經過今天一天,他就明白了,十四哥哥根本沒有找他,因為整個貧水鎮沒有一絲一毫十四來過的痕跡。

他的魂魄裏帶着天生的烙印,從小膽子就小,因着膽怯又脆弱,沒人喜歡他。

那時候能力不顯,自己也不清不楚,修為進境幾乎沒有,無論去到哪裏,都是只會分食物的廢物,沒有捕食能力,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只能依附他人。

無論他如何努力,如何讨好,可依然淪為被欺淩的對象。

風平浪靜時,他是休閑玩鬧的出氣筒,遇到危險時,他是一個随時可以抛棄的誘餌。

即便如此,他也無所謂。

能活下來就很好了啊。

有一天,老大對他說,你怎麽總是這麽膽小,總是哭,不能勇敢一點麽?你以後都不哭的話,我就會喜歡你了。

不哭的話,就會喜歡他了?

是真的麽?他仰臉問。

老大揉揉他的頭發,說,當然是真的啊,但你不能哭啊。

好,我不哭。

後來,老大将他綁在石柱上,在他身上灑滿了香料,對他說,這是一個考驗,你答應我的事兒要做到啊。

他強忍着眼淚點頭。

我們不走遠,你等着,我們會回來接你的。

好。

老大幾人很快消失了身影,夜幕降下來的時候,他身上的香料開始發揮作用,他看見了無數雙發綠的眼睛。

恐懼一瞬間達到了峰值。

老大幾人埋伏在圈外。

“你獵殺魔狼就獵殺魔狼,玩弄那小子做什麽?”

“有趣麽,你看他那拼命忍耐的樣子,多有意思。”

“再有趣,過了今晚也沒了。”

“沒了就沒了,不過一個垃圾,帶着也浪費糧食。就他那脆弱的樣子,聽了我那番話,肯定忍不住要哭,那他臨死前,肯定還在懊惱,一定是我哭了,他們才不回來,還要自責內疚呢,多有趣。”

“你可真壞啊。”

魔狼越逼越近,他的淚水在眼眶打轉,可他拼命的往回憋。

不能哭,哭了就沒人喜歡了。

哭了,就又要一個人了。

哪怕死了,也不能哭。

一個人,實在太孤單了。

魔狼帶着腥臭的氣息,朝他沖了過來,他恐懼的瞳孔在一瞬間縮小,渾身都僵直了。

他們會回來麽?

他們看到了麽?他沒有哭啊。

可是他們怎麽還不來?

尖牙刺進皮膚,疼痛感刺激的他尖叫出聲。

就這樣死掉了麽?

可還沒有人喜歡他。

也太……可憐了吧。

忽而一道黑色劍芒巨浪一般橫掃而來,身體上的壓力驟然一輕,撕咬他的魔狼全被一劍斬殺,鮮血橫流。

綁住他的繩索一緊一松,他便軟軟的跌了下來,他仰臉,看見少年黑衣冷眸,站在他面前。

不能哭,一哭他便會走吧?

可他喜歡什麽呢?

又喜歡他說什麽呢?

他慘白着臉,遍體鱗傷,鮮血從傷口裏不斷的湧出來,表情十足十的恐懼,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拼命忍耐沒有哭出來。

他望了他片刻,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少年噗嗤一聲笑了。

“真醜,害怕就哭啊,忍着做什麽。”

他一怔,擡眸望他,表情空洞而麻木。

少年走過來,向他伸出手。

連哭都不敢哭,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我帶你走。

那一刻,他的眼淚洶湧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誠摯感謝“思闕”小可愛的兩個地雷~愛你喲~麽麽噠~

然後就,又慢了一丢丢,藍瘦~抱歉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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