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古七七茫然無措的站在原地,事情來的太過突然與龐雜, 她一時接受無能, 但眼淚卻還是止不住的落下來。
她是漁村的女孩兒,墨白是那個少年?
可是, 怎麽會呢?
這樣說來, 令牌裏封印的是她的記憶?
古七七站在滿地廢墟之上, 那些陳舊的,令人害怕的記憶一點一點的從內心深處浮現。
她終于漸漸想了起來。
冰冷的海水,驚懼又憤怒的漁民,落在身體上尖銳的魚叉和石頭。
和那一雙溫暖的手。
他拿着她的紅燈籠,滿目悲憫。
像是在心疼她。
古七七捂住眼, 眼淚從指縫間湧出來。
那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那個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是墨白啊。
她一時情緒複雜,不知該如何是好。
驚慌無助之間,她想起洛青衣曾說過的話。
“他替複生咒之時已經骨化了一半血肉, 無法逆轉, 只能切除, 可若是切除, 他必死無疑,更何況已經過了這麽久,他說不定已經骨化完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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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見過的墨白,好好的,明明沒有任何骨化的跡象。
這是怎麽回事?他究竟是否安然無恙?狼牙又在哪裏?他的複生咒解除了沒有?
她正在擔憂,眼前的景致忽而又起了變化, 漁村廢墟上的灰塵和青苔緩緩消失,遠處傳來河水拍擊河岸的聲響,黑暗快速退去,很快被一層薄薄的日光覆蓋。
漁村再一次出現在眼前,不過已經滿村荒蕪,房屋盡數被摧毀,一個人影都沒有。
少年躺在潮濕的地面上,擡手擋着日光,渾身被鮮血染透。
他踉踉跄跄的走到河邊,盤膝坐了下來,他晃了晃化為白骨的左手,發出了丁零當啷的聲響,他愣了愣,竟笑出了聲。
随後,他仰臉看天空。
古七七不知道他在看什麽,可他看了很久。
整個漁村已經成為了荒村,沒有人聲、沒有鳥鳴,只有無邊的黑色霧氣和河水,邊緣被結界包裹,他像是一只被困在籠中的鳥。
後來他發現了魔氣的根源,也找到了那人的蹤跡。
那人叫狼牙。
當初他從高處跌落,衆人朝他攻來,是狼牙千鈞一發,虧損大量魔氣,将所有人滅殺,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但也将漁村整個摧毀,經此一戰,狼牙将将積蓄好的魔氣便全部消失殆盡。
狼牙絕不是什麽好人,只是不想好不容易找到的身體被摧毀罷了,容器尚未改造完全,如果神魂消散,身體也會腐朽損壞,完全無法使用,這少年的身體,可是千年難遇,他無論如何不想放棄。
墨白又如何不懂他的心思,他被狼牙困在漁村,被結界包圍,出不去,只能在這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被他侵蝕,如若不想辦法,只能慢性死亡。
後來他結丹之時佯裝走火入魔,狼牙慌慌張張闖入他的神識海,被他困死圍殺,才終于解決掉這個敵人。
他不知自己在結界中待了多久,狼牙死後,他的身體漸漸恢複,又恢複成血肉飽滿的樣子。
最後,他捏着那枚紅燈籠,禦劍出了漁村。
畫面再次坍塌,光亮消失,那滿身傷痕的少年也在眼前消失。
世界又陷入黑暗中。
古七七愣了片刻,又哭又笑,他平安無事的從漁村出來了啊,那這樣說來,他應當好好的。
令牌上面的光芒消失殆盡,失去了所有靈性,成為了一個凡物,古七七将它從黑色的泥土廢渣上撿起來,握在掌心。
這些事兒他一直是知道的,可為什麽從來不告訴她?
是怕她懷着報恩的心情,同他相處麽?是怕她永遠懷着愧疚與感恩,摸不清自己是否喜歡他麽?她現在的确滿心的愧疚與難受,如若她早日知道,怕是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與他相處,他是在擔心這個吧?
她沉默了許久,慢慢的理清這整個過程,漸漸有些明白他心中所想。
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生活,戀愛與分手,不要被過去束縛。
可她現在知道了,又怎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她握緊令牌,還是想去找他。
可是,找他做什麽呢?
哥哥,我知道是你。
哥哥,你還好麽?
可這些有什麽意義?
他根本不想見到她,他被她傷透了心,他一點兒也不喜歡她了。他曾拼盡全力救了他,她卻把他弄丢了。
她此時去找他,只會讓他徒增煩惱吧,他沒用這件事束縛她,她卻要用這件事與他糾纏麽?
怎麽都不對。
可是,她就是想見見他,哪怕被他嫌棄,哪怕被他推開,她也想再見他一次。
她擦幹眼淚,一個閃身,離開了漁村廢墟。
可當她終于踩在永寧的街道上時,卻忽然不知要去哪裏找他。
禦劍宗有護山大陣,她上不去,永寧墨宅永遠空無一人,她思前想後,去了禦劍宗轄區的礦山和試煉之地。
但依然沒有等到他。
古七七十分沮喪,不知該如何是好,心裏的難過快要将她吞噬。
其實他不想見他,想要同她斷的幹幹淨淨,她便不應該再用這樣那樣的原由去找他,她只是放不下而已。
明明已走的那樣遠,卻又因為這樣的牽絆毫不猶豫的跑回來找他,她知道,這都是自己的借口,她就是想見他,可這樣茫然又無助的站在大街上,又覺得難堪,眼淚便一直掉下來。
她該怎麽辦才好。
恍神之間,不知不覺又回了永寧墨宅。
宅子裏黑魆魆的,顯然沒有人。
古七七推門進入,四下打量,果然沒人,甚至絲毫氣息都沒有。
她明知道他不在,可他當真不在的時候,她又有些難過。
這天下之大,他若真不願見她,她又要去何處尋他?
她站在庭院裏,擡眼看樹梢上的月亮,孤寒高傲,同他的性格有幾分相似。
從前他總喜歡坐在院子裏,将她藏在懷裏,叫她陪他看月亮。
可如今那方木幾空空蕩蕩,椅子軟墊上一個人沒有,滿目蕭索。
她踉跄的走到木幾邊,盤膝坐下。
他以後會有自己的生活,也會喜歡上別的女孩,他會将她護在身後,生氣的時候低頭吻她的唇,在她疼的時候給她糖吃。
他再也不會看自己一眼,也不會在乎他們之間的曾有過的過往。
她同他而言,不過是一個曾經有過緣分的路人。
心裏明明清清楚楚,可這般一想,眼淚還是止不住。
她擡起手指,揉了揉眼睛,忽而一愣,擡眸看去。
就在自己身前,那株四季常開的梨花樹下,竟模模糊糊的坐着一個人。
怎麽回事?
古七七再睜眼瞧,那人又消失了,院中明明什麽都沒有。
古七七不動聲色,第一時間想到了隐匿符,這人應當是用了隐匿符,藏起了身形和聲音,若不是近日她進階化神,又連番苦修,定然無法發現端倪,她悄悄的将靈力彙集到雙眼,裝作不經意望去。
整個人頓時僵在了原地。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見漆黑的庭院中,只餘盈盈月光,那株随風搖曳的梨花樹下,正坐着一個煙青色寬袖長衫的男人。
他戴着半截面具,遮了半邊臉,懶散着伸出袖子的左手,空蕩蕩的沒有絲毫血肉,只餘白骨。
他煙青色的長衫掩着枯瘦的身體,比從前更單薄,漂亮的下颌被面具遮了一半,僅露出一只眼睛。
那眸子像從前般漆黑深邃,出神的望向她。
那表情,像是在笑,又有幾分難過。
他托着腮,看的出神,那只伶仃的骨手中則攥着一本薄薄的冊子。
九宗秘事錄。
而冊子攤開的地方,正是她喝醉坐在船上,胡說八道要雙修的那頁。
眼睛和從前一樣漂亮,他微微斂了睫,聲音輕輕淺淺。
“你來了。”
“這次會停留多久?”
“還是說,下次再也不會來了呢?”
“你又哭了,是來同我告別麽?”
“那我要怎麽辦?”
“我想你的時候,要怎麽辦?”
“我從來都沒想要跟你分手。”
“可是,我沒法再抱你了。”
“七七,我每天都在想你。”
“你知不知道啊?”
古七七一動不動,眼淚卻從眼眶滾滾落下。
她的墨白,怎麽會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他又在說什麽?
他不是不喜歡自己了麽?不是累了倦了麽?怎麽會日日守着這個空蕩蕩的宅子呢?他不是好了麽?不是已經殺掉狼牙了麽?怎麽會半身枯骨,瞧上去,比在漁村還要嚴重?
她前幾次來墨宅,他是不是都在,就像今天這樣坐在這裏,看着她來,看着她走?
她不敢動,甚至不敢哭出聲來,她知道,若他察覺自己已經堪破隐匿,必會一走了之。
他站起身,寬大的衣衫掩不住他的清瘦,他緩緩朝自己走來,在自己身邊坐下,像從前那樣溫柔,漂亮的眼睛是滿滿的月色,他伸開手,像是想把她抱進懷裏,卻最終又收了回去。
他坐在她的身側,漆黑的眼中滿是深情。
“七七,我想你。”
他忽而湊上來,湊的那樣近,他側過臉,薄唇幾乎與她相觸。
可就在他靠近的一瞬,那只眼睛裏忽而黑氣彌漫,他立刻退回去,擡手蓋住眼睛。
片刻後,他輕聲嘆息。
“只能到此為止了啊。”
月光如水,庭院中只有細微的風聲。
他紅了眼,輕聲道。
“七七,忘了我吧。”
“就像從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