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探舊友湯二虎謀劫孫宅

張作霖“噌”地站起來了,局東馬大牙一看,吓了一跳,他把腦瓜一歪:“哎,老弟,你要幹什麽?”

“大家都不興動啊,我取錢去。”

“哎,行啊,我們等着你。”張作霖一轉身離開賭局,大步流星到了高坎街上。馬大牙和身邊幾個小子湊到一塊兒叽叽咕咕,一個勁兒高興。

張作霖到了街上一拐彎,進了胡同口,有個刀剪子鋪,到裏邊買了把輕刀,這把刀新開的刃,飛快飛快的。連買刀的錢都沒有,張作霖把外衣脫了,往桌上一放:“掌櫃的,這衣裳先押在這兒,一會兒我拿錢來贖。”拎着這把刀,張作霖一陣風又回到賭局。“啪”,他把刀往桌子上一拍,這些賭鬼一看吓得可不輕。馬大牙往後一閃身:“啊,我說張作霖,你要幹什麽?”

“幹什麽,你們不要怕,爺爺把錢取來了,打色,開牌。”

“啊,你那錢呢?”

“有,您放心吧。”

馬大牙也不敢再問,就把色子打了,等分完牌之後,就見張作霖把褲腿往上一挽,把左腿腿肚子那肉掐住了,用這把刀,“滋”的一聲,就拉下一條來,這一條足有四兩挂零,往賭桌上一放,壓上去。大夥都沒見過這個,聽書講古,常有這種事,真事沒見過。

馬大牙這腦袋頓時“嗡”的一聲:“別價,你想玩命,這我們不要。”

“什麽?不要?咱們紅嘴白牙說得可好,你不說奉陪到底,壓什麽給什麽嗎?爺爺今天壓的肉你就得還我的肉,開牌!”周圍的人一看,這不是賭錢,這是玩命,趕緊有幾個過來了,給打圓場:“哎,老疙瘩,別啊,喲,瞅你那血流的,快,快包上吧。”他們恐怕鬧出人命來。

馬大牙一看這形勢,今兒個這賭局我出不去了,我要一轉身,張作霖就得把我給捅了。幹脆,惹不起咱躲得起。怎麽辦呢?把贏張作霖這一百兩銀子如數退回。

但張作霖不幹:“我這塊肉我白拉了?光給本錢不行。”

“好!我們兜裏的也算你的。”又賠了張作霖五十兩,這才算拉倒。張作霖總算出了這口氣了,把錢往兜裏一揣,一瘸一拐前去治傷。

在街上,這件事馬上就被議論開了,“各位兄弟,我說獸醫莊子上那個張老疙瘩,你別看年歲不大,這家夥真橫啊,今兒個在于六爺的賭場把肉拉下來了,哎呀,好懸沒出人命。”“是嗎?往後見着他,咱可小心點兒啊,這家夥會拉破頭。”“哎,我知道。”但馬大牙不甘心哪,心說張老疙瘩,今兒個你在賭場把我難看得可夠戗,撅了個對頭彎,你這純屬訛人,我是非報複不可。

張作霖也得罪上人了。等張作霖回到老常頭兒家裏頭,老常頭兒一看,幹兒子氣色不正,一瘸一拐,再往腿上一看:“啊?你這是怎麽了?”

“幹爹,沒事,我受了點兒傷,剛請先生看過,上了藥了,過幾天就好了。”

“我說老疙瘩,你可不能惹禍呀,有什麽事不能背着幹爹,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張作霖沒背着老頭兒,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老常頭兒聽完了,不住地搖頭嘆息:“孩子啊,你太虎了,年紀輕輕怎麽能幹這種傻事啊?那賭局不是好地方,那是陷人坑啊。多麽大的英雄要陷在那裏面就拔不出腿來呀,你那倆哥哥還不是這樣嗎?人要走了這個歪道啊,一輩子都正不過來。再者一說,馬大牙一夥兒那是耍腥錢的,孩子,你能鬼過他們嗎?他們一年到頭兒長在賭局,輸打贏要。今兒個雖然你順過這口氣來了,他們賠了你的銀子,能完的了嗎?常趕集沒有遇不上親家的時候,都是高坎街面上的人哪,萬一他們找個別的借口報複,孩子你就得吃虧呀。”

張作霖一聽,也真是這麽個理,還真有點兒後悔了:“幹佬,聽人勸吃飽飯,您老說的都是金玉良言,我記住就是了,往後,立志不上賭局。”

“好孩子,能明白過來這就是金不換,我去請大夫馬上還給你治。”

張作霖後來沒回家,也沒把錢捎回去,光治這條腿就治了三個多月,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才複舊如初,不過原來那地方落了個大疤。張作霖一想,還得從頭開始啊,我還得走正路,仍然在獸醫莊子開門設點,劁豬骟馬,他內心裏約束自己再也不上賭局。可是有那麽句話,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還最怕勾死鬼。這天張作霖剛要吃晚飯,馬大牙從外邊進來了:“哎,老疙瘩,怎麽樣?多日不見挺好嗎?”

“啊,挺好,請坐。”

馬大牙拉把凳子坐下了:“聽說你買賣不錯啊,主道挺多。”

“托福,混生活呗。”

“哎,老疙瘩,怎麽不去了?到時候有閑空玩兒玩兒啊,攢錢有什麽用啊?人這一生吃喝玩樂,你年輕,正走紅運的時候,到那塊兒好好掏它幾把,就備不住變成財主。走,今兒個哥哥邀了幾個人咱們去會一會,怎麽樣?”

張作霖知道這小子沒好心眼,就想不去:“嗯,我說啊,我倒沒什麽說的,我幹爹反對我去那個地方,改日吧,今兒個我沒這個興趣。”“哎,別價,朋友們都等你呢,你哪兒能不去呢?再者說了,老人都固執,想法跟咱不一樣。他又不是你親爹,你在乎那幹什麽,走,如果你怕輸的話,哥哥我這兒有錢哪,說話。你要真害怕,那妥了,只要告饒了,我回去送個信兒,我們另約旁人。”張作霖性如烈火,就怕別人拿話激他。馬大牙說了這幾句話,張作霖這火就上來了:“好,沖你這麽一說,我現在就跟你起身。”

張作霖把幾個月以前立下的誓願扔到九霄雲外,原來他本來就有一百多兩銀子,這幾個月又攢了倆錢,揣了不到一百八十兩銀子,跟馬大牙趕奔賭局。一進賭局,有一夥人正等着呢:“哎,老兄弟,老疙瘩,尋思你不能來了呢,還真來了。”

馬大牙說:“夠朋友,能不來嗎?坐。”把天門這位置讓給張作霖了。等張作霖跟大家打過招呼之後,擡頭往莊家這一看,這人咋這麽眼熟啊,好像在哪兒見過。對面坐着個大塊頭兒,身高沒有兩米也差不多少,膀大腰粗,兩只手跟蒲扇似的,連鬓胡子,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張作霖想起來了,這是黃家甸村孫家大院那個炮頭,這小子姓鄭,叫鄭大虎,外號人稱佛頂珠,對,是他。我在孫家大院幹雜活的時候見過他呀。

為什麽鄭大虎被人稱作“佛頂珠”呢?因為他頭頂上有個肉瘤,這肉瘤比核桃小不了多少,是胎裏帶來的。有時候他一生氣,一着急,或者一撥碌腦袋,那肉瘤直顫悠,大夥兒為了擡舉他,給他起個外號叫佛頂珠。

等張作霖坐下之後,鄭大虎把袖面挽挽:“我說張作霖還認得我嗎?”

“認得,您是鄭大爺。”

“對,好眼力,幾年不見你出息了,個頭兒也蹿起來了,小模樣也變俊了。哈哈,聽說你經常到這地方來,哎呀,你這一來就開花呀,上次聽說你是滿載而歸,今兒個我來沒說的,想跟你玩兒幾把,你願意嗎?”

“自然願意奉陪。”

“好,痛快,把牌拿來。”桌子鋪好,把天九牌拿來了,色子也準備了。鄭大虎然後就問張作霖,“帶錢來了嗎?”

張作霖把包拿出來往桌子上一放:“嗯,帶的不多,就這些。”

“嚯,白花花的銀子,沒二百兩也差不多吧?”

“嗯,一百八十兩左右。”

“好嘞,今兒個玩兒個痛快。”

白花花的銀子那叫錢,所以別的賭徒放下手裏的牌不玩兒了,全圍攏過來看熱鬧,知道今天又有好戲看了。鄭大虎把色子拿過來之後,“嘩”一打,正好打了個七,七是天門,“啪”,把牌送過去了。出門、末門,把牌全派好了,叫大夥兒壓錢,張作霖也真敢幹,這一把把錢全壓上了,心說輸贏就這一下,一錘子買賣。輸了,往後不登這門,誰罵我祖宗我也不來了,贏了我就發個小財。一壓上這些錢,看熱鬧的有點兒發傻了,我的媽呀,這家夥膽子真大呀,這叫孤注一擲。

張作霖把牌抄起來了,一看,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一半。頭一張牌三,第二張牌二,第三張牌是個五,張作霖一看三、二、五,這點兒還不錯。關鍵看第四張牌,這第四張牌只要不是七就行,怎麽配怎麽有理,我這錢就算贏了。張作霖想到這兒撸着這張牌,攆七可別來七,但撸到底一看,張作霖頓時臉變色了,怕什麽來什麽,正好是個七,你說多倒黴,怎麽配怎麽是死。可是人家莊家就不同了,“啪”,把牌一翻,六點頭,對金平,贏到家了。

“嘿嘿,我說老疙瘩,認輸不?”

張作霖一笑:“當然了,歸你了。”把錢往前一推,一百八十兩沒了。張作霖一想不玩兒了,就這一把,借賬不幹。想到這兒,拉椅子往旁邊一閃身,就要走。鄭大虎過來一把把他拽住:“哎,我說老疙瘩怎麽了,剛玩兒一把怎麽就走了?”

“沒錢了。”

“得了吧,獸醫還能沒錢嗎?就沖你來時那個沖勁兒,腰裏頭少帶不了,來,玩玩。”

“不玩兒,真沒錢了,輸贏就這一把,改日再會吧。”張作霖可沒想別的,剛要走,鄭大虎站起來,在他後邊還站起幾個小子來,把門給堵上了:“我說姓張的,聽說你是硬茬啊,你不在乎這倆錢,即使你真沒錢了,你身上不還有零碎嘛。聽說幾個月前你曾經把腿肚子拉下一條肉來,今兒個我奉陪到底,拿刀去,你說拉哪兒吧?押人頭我也陪着。如果你自己打憷不願意動手,我給幫個忙。”這幫小子短棒、斧子、匕首、菜刀,全抄起來了,這架勢是要把張作霖給廢到這兒。張作霖這才明白上當了,今兒個不為賭錢,這是馬大牙把我騙進圈套,他出不來這口氣找的人,今兒個要廢我。看這個情況怎麽辦吧?有心打,人家人多勢衆,雙拳難敵四手。不打,這口氣咽不下去。張作霖那陣兒就橫了,心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如果那麽動手,還不如我賣一手。就見張作霖往後倒退兩步:“好,我說佛頂珠,今天我賣給你這條右腿,你敢要不?”

“要?好嘞,我的确打憷,煩勞你們幫個忙吧,這條腿給你們了。”張作霖說到這兒仰面朝天,撲通,往地上一躺,把大褂撩起來把臉一蒙,把腿伸出來了,那意思你愛砍就砍,愛砸就砸吧。

大夥兒心說這小子真橫啊,一句軟話都不說呀,真想在高坎立棍啊。佛頂珠鄭大虎也是騎虎難下,一伸手把一把大刀抄起來了:“張作霖,這可是你說的?各位,你們都聽見了吧,這可是他主動的啊,可別怪我手毒心狠,大家上眼。”要不怎麽叫鄭大虎,這小子也是個亡命徒,手上有人命,不在乎這個,把刀一舉真想砍。就在這時,人影一閃,從外邊進來個人:“住手,你們幹什麽?”

鄭大虎回頭一看,是寶局的東家于六爺,那于六爺是高坎鎮的混混,跺一腳,地皮都得顫幾顫,在營口各地都有買賣。于六爺老也不來,今天不知道怎麽這麽巧遇上這事了。等于六爺進來之後,後邊還跟進倆跟班兒的,佛頂珠鄭大虎趕緊把刀放下了,馬大牙緊走幾步,一抱拳:“喲,六爺,您今兒個大駕光臨,怎麽這麽得閑呢?”“去!我說怎麽回事這是?剛才我走到街上,就聽到裏邊連喊帶叫的,幸虧我進來看看,不然的話非發生大事不可。”他過來把張作霖給攙起來了,張作霖也認識他,都是本街面上的:“六爺。”

“你呀,張老疙瘩!你這怎麽了?”

張作霖說:“您甭問我,問他們吧。”

于六爺把馬大牙叫過來一問,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馬大牙也不好說瞎話,就把經過說了一遍。張作霖補充了幾句:“六爺,我到這兒玩兒輸多少我不在乎,怎麽我輸光了還不許我走呢,非要把我廢到這兒,這不是仗着人多勢衆欺負人嗎,六爺,你給評評這理。”“噢,明白了。”于六爺回頭看了看鄭大虎,十分不滿意,“我說鄭爺,你在外邊也混了幾十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這買賣是我的,真要在這兒出了人命,你這不是給我找麻煩嗎?再者一說,他還是個孩子,用得着這麽興師動衆的嗎?唉,今兒個我趕上了,我打算把這事給了了,你覺得怎麽樣?能賞我這個臉嗎?”“六爺您說的哪裏話啊,剛才也是話趕話,一時我耍虎,既然六爺願意了結此事,沖着您老的面兒上,完了,我二話不說,走。”鄭大虎領着幾個歪毛淘氣兒一陣風走了。當然這錢他沒給退,那是他贏的嘛。于六爺看了看張作霖:“小老弟,你毛還嫩哪,你怎麽找這虧吃啊,幸虧讓我遇上了,不然的話你可就廢了,你這一輩子怎麽辦哪,你以為他不敢下手嗎?他要你的命都敢啊。老弟啊,今後有什麽困難只管找我,聽沒聽見,別見外,咱們又是對門識戶的,往後常到我家做客。”

“多謝六爺。”張作霖作了個揖,這才離開了賭局。張作霖回到老常頭兒家裏,一頭紮到炕上,把腦袋一蒙,又後悔了。張作霖心裏折餅子,心說這是馬大牙勾來的鄭大虎,今兒個要是說他耍腥錢,我可沒有證據,不過就擺的這個陣勢實在叫人咽不下這口氣去,往後我在高坎怎麽見人哪,這不落下話柄了嗎?哎呀,千不該,萬不該,我自己怎麽就管不住自己呢,一想到輸的那銀子也有點兒鬧心。他正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來了幾匹馬:“我說張獸醫在嗎?獸醫在嗎?”說着話這幾個人甩镫下馬,“噔噔噔”進了屋。張作霖趕緊翻身坐起來,擡頭一看,來的非是旁人,正是遼西巨匪杜立三手下的大炮手湯二虎。沒想到多日不見,湯二虎今兒個突然到了。張作霖心說這夥人膽子多大呀,離這高坎不遠就駐着清兵的巡防營,專門稽查地方盜匪的。他就敢領着人跑這兒橫晃來,真是亡命徒啊。但是張作霖也有點兒害怕,他怕這夥人一來,萬一走漏了風聲,給幹佬老常頭兒帶來麻煩,那說抄家就得抄家呀。就急忙到了外邊把街門關上,讓他們把馬匹牽到院裏,把弟兄讓進屋。湯二虎帶着四個弟兄,鑽天燕子,過江龍,心好,天不怕,也是四名慣匪,院裏留一個,門口留一個,剩下倆跟着湯二虎進了屋。湯二虎往馬的褥套裏一伸手,拽出個包來,往張作霖懷裏頭一塞:“兄弟,這是給你的。”張作霖一掂這分量可夠沉的。打開一看,兩副金镯子,剩下的是白花花的銀子。

“這,這——”

“兄弟,你忘了啊,你給我治過馬,幫過我的忙啊。我這人能白使喚人嗎?嗯,這要說給你送醫馬的錢那就見外了,這個聊表我的心意。”

“不!錢我不能收,那是我應該的。再說給你治馬,我也沒搭上什麽,那算得了什麽,您還念念不忘。”

“你要嫌錢少,你可是往外撅我,我出手的錢從來不往回拿。”

張作霖知道,這號人揮金似土,你不能駁他的面子,你一駁他面子就等于罵他祖宗一樣,雖然心裏不樂意,也勉勉強強把這些東西收下了。張作霖趕緊到廚房,老常頭兒愛喝酒,還剩下半瓶酒,另外還有點兒羊下水、豬頭肉之類的。張作霖一看不行:“我說大哥,你們稍候片刻,我去去就來。”拿着錢他到了街上,打了幾斤好酒,買了十幾斤好肉,等回來往桌上一放,盤、碗擺好了,“各位我沒別的意思啊,挽留各位喝上兩盅,緩緩乏。”

“嘿嘿,夠意思。”

張作霖一再解釋:“天快黑了,大部分飯館都關了門,不然的話咱到街上去吃,可不是我小氣,所以今兒個呢大夥兒就包涵點兒。另外呢,到了街上倘若遇上官人,諸多不便,也請各位諒解。”

“想得周到,這兒多逍遙自在,好嘞,咱們就一醉方休。”

幾個人就在屋裏喝上了。張作霖不會喝酒,勉強在這兒陪着,可這幫人大說大叫,大煽大笑,毫不畏懼。張作霖從心裏頭羨慕他們,尋思這幫人真是亡命徒,天不怕呀,腦袋瓜子掖到褲腰帶上,拿個死沒當回事啊,你說高坎是個什麽地方,他們随便出入,真叫人折服啊。酒過三巡,湯二虎說話了:“老弟,看這樣子你混得不錯呀,小門臉蠻闊氣嘛。”

“哎呀,我哪有錢,都是我幹佬給拿的。”

“啊,這老頭兒心也挺好。我說兄弟,上次你給我醫好馬之後,我回到青麻坎,見着我們大當家的杜立三,把你的事情跟當家的說了。呵,我們當家的非常高興啊,意思呢,打算約你入夥。我說老弟,我這次來一則聊表心意,給你送倆兒錢花。二則我這次主要跟你談這個事,幹這個幹什麽啊,一年能掙多少錢?跟着哥哥我們幹得了,加入青麻坎绺子,咱那兒上千人哪,大秤分金,小秤分銀,花天酒地,玩兒個痛快。人生在世,那有多美哪。雖然說擔點兒風險,可話說回來了,人活百歲不也是個死嗎,何必過得抽筋扒骨的呢,哎,老弟,願意不願意?如果你點點頭,就跟着哥哥走,往後沒你的虧吃。”張作霖一聽,我的媽呀,在屋裏吵吵,街上都能聽見,萬一叫誰聽見,到官府報告,那還了得嗎?張作霖一抱拳:“大哥,各位,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為兄弟我好,我感激不盡。說實在的,我對各位非常羨慕啊,可不過呢,我不是膽小,我跟你們情況不一樣,我家有老娘啊,上有姐姐,還有弟兄,我不能把他們都抛開啊,我要跟你們到了青麻坎,倘若官府知道信兒,我家就得被抄了。可我也沒念過什麽書,我也不會說什麽文詞,但我就知道什麽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啊。況且,老母健在,我怕惹她老人家生氣啊,因此這事我還得考慮考慮。”“行,說得對,還是你通人情啊。兄弟,我們絕不勉強,多咱你樂意,有什麽為難的,你只管到青麻坎去找我們。不管是誰,肯定給你幫忙,要腦袋都現成,喝。”

張作霖不勝酒力,等着兩盅酒喝完了,頭腦一發漲,打開話匣子了,就把前些日子在賭局那事也說了。等說完之後,湯二虎把眼睛一瞪:“什麽?哪他媽弄個佛頂珠,哪來個馬大牙,嘿,你早說啊,我摘他的牙,我把佛頂珠給他薅下來。聽兄弟你這意思你是沒出這口氣,交給哥哥我了,我端他的窯,我把他全家都斬盡誅絕。”

“不,我沒那意思,我是把這話都說一說,心裏痛快痛快。”

湯二虎把酒杯一放:“我說老兄弟,我發現你這人嘴說不害怕,實際你還是害怕。幹我們這一行的,不能瞻前顧後,就是一錘子買賣。你瞅瞅你又怕得罪這個,又怕得罪那個的,如果你有這種想法你就得幹挨欺負。”

張作霖一笑:“不,我現在還下不了那麽大的決心。來,喝。”張作霖把酒給衆人滿上,又講起來幾年前離開孫幹娘,曾經到過黃家甸村給孫鬼子家放馬,打短工。孫鬼子如何對待自己,怎麽把自己扔到荒郊,怎麽遇上幹爹,把這些事又講了,“要沒有我幹爹救我,我得凍餓而死,這孫鬼子真是為富不仁哪。”湯二虎聽到這兒眼睛一亮:“哎,兄弟,我拿你可當自己人,無話不說,我們這次來啊,等回去的時候賊不走空,我們順手牽羊,還得做次買賣。你這一說,我心裏有底了,這個孫鬼子為富不仁,對兄弟你這麽殘忍,這一條他就可殺不可留啊。幹脆,這個買賣做定了,非端了他們家不可,讓他自食惡果。你看怎麽樣?”

一開始張作霖反對,可後來湯二虎拿話一将他,張作霖也來了勁了,好,大丈夫是非恩怨分明,有恩必報,有仇不饒,跟賭場還不一樣,這孫鬼子為富不仁,太殘忍了,我還有氣呢,就把我扔到荒郊了。這是我沒死,我要死了這不是人命嗎?他對待我這樣,對待旁人也好不了,對這種人幹嗎要猶豫,幹嗎要心慈手軟呢?

最後張作霖下定決心:“哥,我同意了,你說怎麽幹吧?”

“我說兄弟啊,他們家裏頭有多少財産你知道不?”

“那我不清楚,反正有的是錢,在高坎那一帶也是有名的財主。”

“對他們家的地形你熟不?”

“熟悉得很啊,我在他們家待了半年呢。”

“那好,你能不能畫張草圖,另外兄弟,你能不能給我們帶個道,當個向導,也有你一份。”

張作霖說:“我不圖分贓,我出這口氣就行。來,我現在就畫圖,在屋裏把這圖畫了。”

湯二虎一看:“呀,他們家還有帶響的家夥。”

“嗯,一支長槍一支短槍,另外那就是老洋炮了。”

“好嘞,帶響的家夥四支。他們經常在什麽地方?”

“就在這兒,大門左右,倆炮樓,一個炮樓倆人,吃完晚飯他們就開始值班,一直到天亮,白天沒人。”

“這兒呢?”

“這是上房屋了,這是孫鬼子的住房。”張作霖詳詳細細都給講了。

湯二虎淨幹這事了,一聽就明白了:“好嘞,兄弟,咱什麽時候下手?”

“我是外行啊,您看着辦吧。”“我看啊事不宜遲,明天晚上咱們就下家夥。那咱們得找個約會的地點。”張作霖說:“這麽辦吧,黃家甸離這十二裏,明天我吃完晚飯,背着我幹爹不知道,或者我找個借口,黃家甸路口有個土地廟,我在那門口等着你們。”

“知道那土地廟,我還在那兒撒過尿呢。不見不散啊。說準了。”湯二虎領着人走了,不能在這兒過夜。張作霖把門關上,也不知道這一宿覺是怎麽睡的,一陣喜一陣憂,有時候覺得後悔,幹這事啊,那我不也成土匪了嗎,這要成了事情,官府緝拿,我還跑得了嗎?哎呀,兩杯酒一入肚,我簡直胡說八道,不應該幹這種事。可又一想,張作霖你算什麽大丈夫,瞻前顧後。你忘了孫鬼子欺負你到什麽程度,這種人對他還能仁慈嗎?這麽一想,他又感覺對了。總而言之,生米做成熟飯了,不能更改了。

第二天,他說他身體不舒服,也沒開門營業,他幹爹還給做了面湯送過來。張作霖說:“爹啊,我沒別的病,我就覺着頭沉,腿發軟,歇兩天就好了,您老人家不必來了。”

老頭兒信以為真。到吃晚飯的時候,老頭兒又過來了,一看這張作霖在那兒躺着,說了幾句話,老頭兒休息去了。張作霖一看,行了,我得趕快撒丫子,換了一套衣服,把門鎖上,直接趕奔黃家甸村。十二裏路,架不住跑,一會兒就到了土地廟。

張作霖一看,人家湯二虎他們已經在這兒等着了:“兄弟,來了,走吧。”

“哎,大哥,我還有話要說。”

“怎麽?你後悔了?”

“不,我的意思是說呀,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不就是為錢嗎,我不就是為出氣嗎,這玩意兒适可而止,最好別整死口的,留點兒活氣,讓他知道厲害也就是了。”

“哎,真行啊,好吧,聽人勸吃飽飯,你這一句話算把孫鬼子給救了。不過兄弟,要把這號人留下,早晚你還得吃虧。那怎麽辦呢?你就聽天由命吧。”

“我求求大哥了,但能不殺他們,還是留口活氣。”

“一言為定,就這麽辦吧。”

張作霖領着他們來到孫家大院的左牆外邊,雖然牆有一丈多高,那也擋不住這些人。張作霖告訴他們:“翻大牆進去就是瓦棚,旁邊有小屋,是原來我住的地方,晚上沒人。就有一個打更的,六十多歲了,這人圍着大院轉悠,而且這人一到晚上就困,所以我們行動比較方便,你們就在這兒翻牆進去吧,我可不進去了,怕碰見熟人。”

“行了,你在外頭等着吧。”湯二虎他們搭着羅漢梯蹬肩膀,越牆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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