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牢騷惹團練再入囚牢

到家時他娘正着急,見了就追問:“老疙瘩,你哪兒去了,怎麽一走就好幾天哪?”

張作霖把在心裏早就盤算好的由頭扯了一通,他娘也沒深追問。張作霖心裏一塊石頭撂了地。

這天,張作霖把王大發、邢立亭都找到自己那屋去了,酒菜都準備了,關上門不讓旁人聽:“兩位哥哥,你們倆知道我上哪兒去了不?”

“你不是張羅錢去了嗎?”

“也對,要說不是為張羅錢也是瞎話,我找好朋友去了,我借了點兒東西,打算找程大晃報仇。這口氣不出來,得叫它把我憋死!”

“你怎麽報仇?”

“怎麽報仇,血債要用血來還!他把我收拾得死去活來,我也得如法報複。我能叫他好受得了嗎?”

“話雖如此,人家老程家有錢哪,家裏還養着倆炮手呢,那玩意兒戶大人多,你不得吃虧嗎?”

“甭怕那個,膽小不得英雄做啊,我不求別的,我求你們二位給我幫幫忙,打打下手,活兒我去幹。”

“行啊,那我們幹點兒什麽?”

“立亭哥,你正好也沒事,明天哪你買幾包果子到程家窪去一趟,去見見程大晃,你就說上回的事呢給程爺找了不少麻煩,承蒙程爺高擡貴手不咎既往,我們非常感激,我代表老疙瘩給你送點兒禮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又會唱大鼓,什麽詞你沒有啊。但這是假的,實則你去替我摸摸底,你看老程家都有多少人,程大晃在家幹什麽呢,你探聽明白了就算完事。晚上,我就找他算賬去。”

“你打算怎麽算?”

“怎麽算?我打算把程大晃這小子提溜出來,提溜到什麽地方我還沒想好呢,等我踩踩道,我他媽綁他的票,叫他們家也拿錢贖,讓他加倍受罪。他們家要答應還則罷了,不然我就撕票,把人整死。”

王大發和邢立亭哪幹過這個,聽張作霖這麽一說,兩人什麽也吃不下去了。邢立亭那臉都綠了:“老疙瘩,但能容人且容人哪,咱對付不了人家。”

“什麽?立亭哥,你膽小,你走,我不用你行不?我瞅你活得窩囊。”

“別價,老疙瘩,你這火怎麽這麽大?我是說就咱仨人,我們倆還是窩囊廢,又幫不了你什麽忙,你萬一再吃虧呢?”張作霖在腰裏“噌”把六輪子拽出來了,“啪”,往桌上一拍:“有這玩意兒你們怕什麽?啊!”

“你,你鬧了半天整這玩意兒去了?”

“對,我有這把槍我什麽也不怕,能敵住他千軍萬馬,你們倆要膽小趁早別去,就我一個人得了。”

王大發也是個秧子,人窩囊,還膽小,一瞅這要真幹事,他的腿肚子都有點兒轉筋了,但一看張作霖的火氣那麽暴,他不敢說別的,舍命陪君子,腦袋掉了碗大個疤,都要哭了。張作霖也不敢樂:“二位不勉強啊,你們放心沒你們什麽事,這事我自己去辦,出了婁子我擔着。”

商議已定,馬上他們就按計劃行事。第二天,張作霖揣了槍化了裝帶着王大發、邢立亭起了身。邢立亭買了果子點心奔程家窪,張作霖在外邊踩道,那野地裏有一座三義廟,廟裏香火已基本斷絕,雖然院牆還算整齊,但大殿已經有點兒坍塌了,院裏都變成了公共廁所了,來往的人都上這兒方便來。

張作霖一看這行,我把程大晃提溜出來就擱到三義廟,然後叫他們贖。

邢立亭到了老程家,敲開門進去,管事的問:“什麽事?”

邢立亭一笑:“我打算見見程大爺,我是二道溝的,大概有認識我的,我是耍手藝的剃頭匠,我叫邢立亭。”

“啊,聽說過,我們大爺不在家啊。”

“喲,哪兒去了?”

“上海城辦事去了,我們大奶奶在家呢,你等等吧。”程大晃這次撿了個便宜,他有一趟買賣在外邊做,不在家。他這媳婦兒也不是好人,是從奉天贖出來的妓女,有個綽號叫自來紅,在這兒當家主事。

自來紅親自接待了邢立亭,邢立亭會來事,小嘴能說,把禮物往上一獻,就說謝過程大爺,把來府上讨饒的原委述說了一番。

自來紅也知道這個事:“啊,算了吧,往後啊,為人處世多加檢點就得了。我們程大爺啊,別看脾氣不好,人心還是不錯的,一百五十兩銀子就答應了結了,不然的話那張家還不得傾家蕩産啊。”

“是,您說得對,您說得對。大爺什麽時候回來?”

“那可不一定,他一高興啊興許年根兒才能回來呢。”

“那好,我不打擾了,我告退。”

臨往外走的時候,邢立亭發現房檐下有把椅子,上面坐着個黑胖子,這黑胖子有三十來歲,腰裏邊別着家夥,一看就知道是他們家的保镖。除這麽個人之外,還沒看着旁人,就這樣邢立亭離開這兒了。等到了村子外面的樹林裏頭,張作霖正在那兒等着。邢立亭把經過講述一遍,張作霖一皺眉:“他媽的,真不巧啊,他媽這小子不在家怎麽辦哪?等着他,他不定什麽時候回來啊,我着急啊。”又一想,有了,既然你老婆在家,我就綁她的票,我看你他媽着急不着急。張作霖打定主意後帶着兩人回到了家,讓他姐姐幫忙給他做了個面具,因為這次他上三界溝沒白去,張是非給他講了不少事,張作霖都是從那兒學來的,真人得不露相才行,幹這種事臉上什麽化妝都沒有,這玩意兒不好辦,做個面罩,摳倆眼睛,這玩意兒一套上,聲音再一變,一般人聽不出是誰。另外還做了個黑褂子,腰裏系了個搭篷。

果然,把這套穿上,模樣就變了,把他姐姐吓得心驚肉跳:“我說兄弟,你,你整這幹啥?”

“哎,姐姐你甭管了,我叫你怎麽幹你怎麽幹得了。”

大蘭明知道不是好事,但是不敢勸。張作霖穿上試試,更加心滿意足,當天晚上就開始行動。

王大發在三義廟放風,他腰都直不起來了,心說我的媽呀,我都要被吓死了。邢立亭則在小王家佗的村口把着,張作霖告訴他:“你不用露面,如果我們打起來,你們抽身就跑,千萬別管我。”

“唉,我知道。”

張作霖囑咐完了,拎着槍進了小王家佗,盤子早就踩好了,從後牆這兒進去,張作霖先爬到樹上,然後又蹿上牆頭,身子一掉個兒,跳院裏去了。因為邢立亭踩過盤子,知道他們家沒養狗,這是最放心的事。

接下來張作霖蹑足潛蹤趕奔程大晃的卧室,奇怪的是程大晃雖然沒在家,燈光也沒滅,只聽得屋裏有人說話,但聽不太真。張作霖趴到後窗戶這兒,把耳朵貼上仔細聽,也沒聽個清楚。後來他仗着膽子把窗戶紙捅了個窟窿往裏頭看,床上的帳簾撂着,外邊桌上的八仙燈亮着,聽見有人在屋裏吱吱直笑,知道不是好事,心說莫非程大晃這小子回來了?要不就是自來紅沒說實話。他拎着槍圍着宅子轉了一圈,別人都在熟睡。

張作霖仗着膽子回來,輕輕一推這房門就進了屋,“噌”蹿到床前,用手一撩這床簾,把槍就舉起來了:“不許動。”

床上正躺着一男一女,女的是本宅女主人自來紅,那男人不是程大晃,是他們家的炮手周老黑,就是邢立亭白天裏看見的那小子。鬧了半天,這自來紅不是好人,老爺們兒不在家,她就跟這保镖狗扯羊皮,正好讓張作霖給堵上。張作霖把手槍一晃,把這一對狗男女吓得都沒脈了。

“趴下。”

“唉,我們聽話。”兩個人哆哆嗦嗦趴下了。

張作霖一劃拉,周老黑那小子有一把獨角龍,就在枕頭底下壓着,張作霖就把這把槍沒收了。然後不容分說,先來點兒下馬威,把這褥子一掉個兒,拿着槍把子照着周老黑的後腦勺和後背,“啪啪啪”來了十來下,把這小子打得學狗叫,打完了,張作霖拿繩把他捆上了,把自來紅也捆上了。然後就說:“知道我是誰嗎?”他戴着蒙面罩呢,誰知道他是誰。

周老黑趕緊恭維:“好漢爺,你是綠林好漢……”

“去你媽的,程大晃哪兒去了!”

自來紅老老實實交代:“到海城做買賣去了,沒回來。”

“什麽時候回來?”

“不一定啊。”

張作霖一聽這是真的,然後用槍管指着這個周黑子:“我說你叫什麽名?”

“免貴姓周,因為我長得黑,都管我叫周黑子,也叫周老黑。”

“你還他媽的貴呢,給我趴好了!你是幹什麽的?”槍把子上去又是兩下。

“好漢,好漢……我是雇來的保镖,我不是他們家的人。”

“那你幹什麽呢?”

“我不是人哪,我打算取個樂子……”“啪啪”,周老黑又挨了一頓嘴巴子。

“媽的,程大晃瞎了眼,雇你這麽個東西,他當了王八自己都不知道。我告訴你周黑子,今天爺爺高擡貴手,饒你不死。”

“哎呀,我謝謝爺爺……”

“慢着,我留下你這口氣非為旁事,你告訴程大晃一聲,就說好漢爺爺潛在這兒,需要紋銀五百兩,聽見沒?”

“聽見了,紋銀五百兩。”

“讓他明天晚上這時候給我送到三義廟,出了村子不遠有座破廟叫三義廟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我還在那兒拉過屎呢,就是那兒。”

“明天晚上,把錢送去還則罷了,要誤了一會兒我就撕票。我把這娘們兒先帶走。”

“別啊!”周老黑還在為情人求情。

“怎麽?”

“好,好好……”周老黑這回老實了。

張作霖把自來紅的嘴給堵上,讓她穿上衣裳,把她捆好了架出來,然後把她綁到三義廟,讓王大發和邢立亭看着。這兩位吓得心都要從嘴蹦出來了,見整來一個女人,忙問:“怎麽回事?”

張作霖說:“別多問,你們倆沒別的事了,就在三義廟好好看着這女的,不興虧待她啊,到時候把她嘴裏的東西拽出來,讓她喘喘氣,該吃飯的時候給她飯吃,我在外頭巡風放哨。明天晚上,咱這錢就來了。”

周老黑一溜煙跑到了海城,把這程大晃給找着了,把情況跟程大晃一說,程大晃頓覺天昏地暗:“哎呀我的媽呀……”程大晃好懸沒癱到地上,清醒後一溜風往家裏頭趕,邊走邊唠叨:“糟糕糟糕,五百兩那也是錢哪,好在還不太多,準備吧。”

對程大晃來說,短時間內湊五百兩銀子不算費事,盼啊盼,好不容易盼到約定的時候了,程大晃提心吊膽帶着周老黑離開了家,趕到了三義廟。程大晃不服氣,一邊走一邊說:“我他媽的姓程的也不是省油燈,打我的主意,沒那麽便宜。等我把人贖回來,我非報複不可。”

周老黑可吓壞了:“我說東家,吃虧就吃虧吧,真要把祖母奶奶贖回來,平安無事,你就念佛吧,你知道來這小子多橫啊。他自報是遼西青麻坎三界溝的,他是杜立三手下的人啊,杜閻王的人,你得罪得起嗎?就海城把全部的人馬都調動起來,也架不住杜立三一劃拉,何況是咱們呢,吃虧就吃虧吧,你可千萬別想這事。”

說話間看見三義廟了,程大晃剛才嘴上很硬這會兒卻不敢過去,讓周老黑拎着五百兩銀子往前走,程大晃蹲到一棵樹後頭看着,不過夜挺黑,看不出什麽來。周老黑拎着銀子到了廟門子,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顫顫巍巍地問:“有人嗎?好漢爺爺在裏面嗎?”

張作霖就在那裏等着呢,槍在手中端着,一聽來人了,讓邢立亭、王大發趕緊走,兩人就從後門跑了。這後門就是他們事先在後面院牆掏的一個窟窿,就為撤退的時候方便。張作霖提高了嗓音問:“誰?”

“好漢爺,我呀,我叫周老黑,按您的命令給您送錢來了。”

“站那兒別動,送來多少?”

“五百兩。”

“隔着牆給我扔進來,我先過過數。”

“好漢,咱說話算數啊,給錢你可得放人哪。”

“廢話。杜三爺手底下的人向來說話算數。”

“唉,我這就把錢給你扔進去啊。”“吧嗒”,一個袋子被隔牆扔了進來。

張作霖看看沒有什麽動靜,打開包一看,五百兩一點兒不少,這才把五花大綁的自來紅綁繩給解開,然後張作霖二話沒說,一轉身就從自開的那後門鑽出去,逃之夭夭。周老黑把錢丢進去,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見動靜,苦苦哀求:“好漢爺爺,我進去行不?”

只見自來紅哭着從裏邊出來了:“人都走了你們還咋呼什麽呢!”

“哎呀我的祖母奶奶啊,走了?”

“走了,快點兒回家吧。”

出了三義廟見到程大晃,程大晃又驚又喜,跟周老黑架着自來紅回家了。

張作霖在回家的路上先把面具銷毀了,這玩意兒不能留着,把槍帶好了,拎錢回家。到了次日,張作霖休息一晚上,也緩過乏來了,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找到王大發:“贖你的房子、地,給你,這三百兩是你的。”

“我說兄弟,我那房子、地,我都不要了。我也不贖了,你想想我上哪兒弄錢去,冷不丁上那兒一贖,人家不得懷疑這錢哪兒來的?再說,程家窪離這兒也不遠,鬧的事肯定衆所周知,人家可就合計到咱頭上了。幹脆,我什麽也不要了,咱有錢咱再另蓋房子。”

張作霖一聽,他想得還挺周到:“好吧,要不你跟我姐姐結婚,我就買點兒磚,叫鄉親們幫忙,在我們家幫忙蓋三間房。”

“唉,最好最好了,最好是不露聲色。”

還完各家的錢後,張作霖就仔細聽信兒。

人們已經開始議論了:“可了不得啊,二道溝傳遍了,聽說沒?”“什麽事?”“程大晃他們家被搶了……”“你別白話,什麽搶啊,被綁票了。”“叫誰綁的?”“三界溝的杜立三呗。”“是啊,那肯定有內線,沒有內線不能。”“那還用說嗎?把自來紅給綁了,官府最近派人要緝拿兇手啊。聽說本地有土匪,官府放出風來了,不清查徹底絕不罷手啊。”

張作霖一聽,大禍臨頭了,每天是心驚肉跳,戰栗不安,總覺得這個事完不了,甚至睡覺都睡不踏實。心說我看事情發展得怎麽樣,要實在不行,真應了湯二虎、張是非的話了,我非得加入土匪,否則,活不了啊。張作霖做好了一切準備。

可過了一陣子,風息浪靜,沒發生什麽事。逐漸地張作霖的心就踏實下來了,一打聽,沒事。原來程大晃确實報了案了,官府也派人來調查,但是那陣兒的官府糊了八塗,也沒什麽證據,後來就斷言,肯定是遼西的人幹的,杜立三手下的人幹的。沾上杜立三這個事就不了了之,成為未結之案。張作霖撿了個便宜,他心裏很高興。

全家人也已經正式同意,把姐姐大蘭許配給好心人王大發,得操辦這婚事。家裏外頭張作霖一個人忙活不開,就讓王大發、邢立亭在家收拾房子,他自己揣着銀子趕奔海城給姐姐買嫁妝。臨行之時,張作霖把六輪槍帶到懷裏了,又帶了二十發子彈,因為張作霖總覺着随時随地都可能發生意外,實在不行,拉出家夥我就拼命,這護身符不能離開。當然,我也不能拿它随便捅婁子。家裏頭做了安排,帶好了銀子張作霖就起身趕赴海城。

一進海城街道,張作霖感慨頗多,心說海城啊海城,咱們可有緣分哪。我忘不了在海城發生的事情,我還在這兒蹲監坐過獄,好懸沒把命扔在這兒。這次我又來了。

他感慨之後趕緊幹正事,在大街上溜達了兩趟,看了幾樣好家具,價錢也比較公道,張作霖就定下來了。心說,一會兒我走的時候雇輛車,把這家具和東西拉着,就不虛此行。忙活了半天還沒吃飯呢,他就找地方想喂喂肚子,這次來的還是海味館,撿了個座兒往這兒一坐,張作霖心裏頭又翻開個兒了,又想起往事來了。前些日子,跟大哥邢立亭到這兒吃飯,巧遇湯二虎和杜老判,我嚴懲了韓九洋,那個婁子捅得可也不小,要沒有湯二虎他們幫忙,我這條小命就活不到今天。唉,人這一輩子不好混。張作霖要了倆菜,他雖然不會喝酒,但因為現在入冬了,天挺涼,還是要了二兩酒暖暖肚子。結果吃完這頓飯,酒喝得就有點兒過量了,邁步一離開飯館,張作霖就覺得頭重,腳下發輕,直拍自己的腦門,後悔不該喝酒。張作霖往前走着,就走到火神廟大街,石頭牌樓下邊,擡頭一看,怎麽圍着這麽多人?他到了近前一看,鬧了半天,牌樓的大柱子上貼着一張明晃晃的布告,下邊蓋着鮮紅的大印,是官府的布告,圍着一百多號人都在這兒看布告。就見這幫人一邊看着一邊皺眉,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張作霖也不例外。心說這是什麽事?圍這麽多人看想必是有大事情,他擠到人群裏頭,仰着脖也看,看了半天就認得幾個字,念書念得太少了,淨是攔路虎。張作霖心說,要知道現在,當初我多念點兒書有多好,就想去問一問。回頭一看,身邊站着個老者,白胡兒,就見着這老頭兒兩眼含淚,嘴裏邊嘟嘟囔囔,可能是念着布告。其實這老頭兒看了好幾遍了,還要打頭兒看。張作霖一回身,沖着老者一抱拳:“老先生,給您添麻煩了?”

“小夥子,什麽事啊?”

“我不認字,您能不能給我講講這布告上是什麽事啊?”

“唉,年輕人,這麽跟你說吧,要打大仗了。”

“噢?誰跟誰打仗?”

“咱們大清國跟小日本。”

張作霖一聽,就知道這個事小不了,怪不得圍這麽多人呢,中國跟日本為什麽要打仗,得問清楚啊:“老先生,這布告上寫沒寫為什麽呢?”

“唉,年輕人你聽我跟你說吧,咱們有個鄰居,過了鴨綠江那不是朝鮮嗎?”

“啊,那我知道啊。”張作霖聽書不少,知道這麽點典故,所以也就賣弄一番:“咱大清是朝鮮的宗主國啊。”老頭兒說:“近年來,在朝鮮的東邊又蹦出個小日本,你別看日本人個頭兒不高,可蠻橫得厲害。瞅着咱們大清國軟弱可欺,左一次進兵,右一次進兵,咱們還老打敗仗。沒辦法,就得向他們讓步,割地賠錢。年輕人,我說這話你聽懂沒?”

“懂。”

“這不是嘛,為了個朝鮮,咱們跟日本又發生了争論,因為朝鮮跟咱們國家處得不錯,但是日本對朝鮮也挺眼饞,千方百計想讓朝鮮脫離大清,倒向他那國家。就這麽地,日本人插手,鼓搗東學黨造反,想把朝鮮國王推倒了,傾向日本。所以朝鮮國王李熙就向中國求援,咱們大清國派了個人叫吳長慶,吳大帥,還率領着軍務幫辦叫袁世凱,你聽說了嗎?”

“倒聽說過。”

“領着兵到了朝鮮了,把那個東學黨給消滅了,才免去了後患。可咱這一插手不要緊,小日本挑了理了,小日本說根據《天津條約》,大清和日本對朝鮮要共同保護,有事要事先打招呼,兩國商議着辦。大清國為什麽不遵守協議,單方出兵,這是對日本政府的不尊重。小日本急了,派了一萬多軍隊,我聽說這領頭的司令叫什麽大鳥圭介,對了,大鳥圭介,這家夥厲害,對咱們中國兵就開炮了,打死咱不少的人哪。就這麽地,吳長慶吳大帥和這軍務幫辦袁世凱電告北洋,請示李中堂,問他怎麽辦。李中堂就奏明當今聖上,當今聖上一看日本人太不講理,這才決定宣戰。所以,為了朝鮮的事情,中國跟日本要打仗。小夥子,打仗沒兵能打嗎?這布告主要是說明這些事,國家要招兵。”

“噢,招兵。”張作霖要不喝酒,聽完了說不定也就拉倒了,你樂意報名就報名,不樂意報拉倒,可是剛才他喝了二兩,這心頭覺着有點兒發熱。聽老頭兒說完這話,張作霖把胸脯一拔,“天子無福民災難,老人古語講得一點兒都不假,你說咱們堂堂的大國,就對付不了一個小日本,我聽老人跟我說,這小日本在中國的東邊,二十多個加在一起都沒有咱們中國大,它滿打滿算沒幾個人,他媽的小個兒長得不高,他怎麽那麽橫?可咱們的國家就打不過人家,你說這玩意兒可氣不可氣啊。我也看清了,為什麽打不過人家?就因為咱們的政府腐敗,上上下下淨是貪生怕死之輩。我呀,可惜不掌權力,要真給我五千人,讓我領着打去,我要不把小日本攆到海裏去,我這姓字倒着寫。”

張作霖這也是發牢騷,他大吵大嚷地這麽一說,老百姓聽着還挺痛快,就有人議論:“對,他說得有理,的确是這麽回事。”

但這下惹了禍了,張作霖身後站着個小子,張作霖說的這番話他全聽清楚了。等張作霖說完了,這小子一拽張作霖的後肩膀:“哎,我說你幹什麽的?”

張作霖一回頭,一瞅身後站着個大個兒,能有三十歲挂零,歪戴着帽子,斜瞪眼,一瞅就不是個好人。不過,瞅他那個樣,橫眉立目的,很可能有點兒什麽勢力。張作霖在乎這個嗎?扭回身去打量打量他:“怎麽?我幹什麽的跟你有什麽關系?”

“我說你剛才說的什麽話?你說咱們大清國上上下下的官都貪生怕死,都是貪官污吏,你是這麽說的不?”

“是啊,一點兒不假,是我說的。”

“好他媽小子,你是大清國的人不?你竟敢辱罵大清國的官長,蠱惑人心哪,大概你是日本鬼子派來的奸細吧。”

“你放屁,你才是奸細。”

“你敢罵我,你出來!”

“出來怎麽地!”張作霖跟着他就出了人群了。

老百姓一看要打仗,“嘩”,全過來圍住了。可那小子兩句話沒說完,揚起巴掌照張作霖就是一個嘴巴,張作霖未加防備,吃了個虧。張作霖這火當時就上來了,好小子,你他媽敢打我,他蹦起來給那人來個通天炮,就這樣,兩個人厮打到一塊兒了,張作霖會點兒武把抄,別看個兒頭不高,手腳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這小子摔了個跟頭。這小子手上不敢了,嘴上卻是橫得一塌糊塗:“好,你他媽敢打我,你等着。”他站起身來一溜煙跑了,圍觀的人都在這兒看熱鬧。剛才給張作霖講布告的那老頭兒也沒走,那老頭兒一看,趕緊哈下腰對張作霖說:“小夥子你惹禍了,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海城街上團練公所的,哎呀,你快走吧,他找人去了,一會兒你非吃虧不可。”

這陣兒張作霖頭腦也涼下來了,心說我這何苦的,這大街上我跟他又吵又打的,倘若官府來了人,我腰裏還帶着家夥,那要一搜出來不是麻煩事嗎?快走!

一拐彎,張作霖奔了萬龍燒鍋的後邊,從後街走。但是這次張作霖就該着倒黴,團練公所就在萬龍燒鍋的後街,正好跟方才被打這小子走了個頂頭碰。那小子帶着二十來人,手中拿着棒子,正要奔石頭牌樓,正好遇上張作霖。

“哎,就是他!別讓他跑了!”“嘩”,這幫小子過來把張作霖就包圍了,不容分說,掄起棒子就砸。團練公所本來是私人的武裝組織,因為這個社會上不算太平,光依靠官府的勢力維持不了,所以當地百姓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就出人,把這年輕的都組織起來,吃飽了沒事在團練公所一待,如果哪塊兒發生什麽事情,他們配合官府維持治安。他們手中沒有什麽好武器,多數都使棒子,老百姓背後就管他們叫棒子隊。有人還編了順口溜,什麽“棒子隊兒,虎羊氣兒,人家拿槍,他拿棍兒”,就是說的這幫貨。別看他們打着維持治安的旗號,平日裏驕橫慣了就一點兒好事也不幹了,敲詐百姓,勒索群衆。老百姓提起他們來,恨得牙根兒都癢癢。剛才張作霖打的那小子還是個小頭兒,這小子姓蘭,叫蘭四虎,外號叫蘭大眼皮,這貨不是個東西。

張作霖曾在獄中碰到的鄭翠平,倒黴就倒在這蘭四虎身上了。張作霖也不知道,這下可吃了虧了,一個人不能打得過那麽多人,雙拳難敵四手,讓人家削了幾棒子,把張作霖打趴下了。過來幾個踩住後腰,把張作霖給捆上了。蘭大眼皮吩咐一聲,帶到團練公所。這團練公所在萬龍燒鍋的後邊,稻香村果子鋪那個院裏頭。張作霖被整到院子去了,又是一番拳打腳踢,因為院裏有樹,最後把張作霖捆到樹上去了。

再一搜身:“哎,我說頭兒,這小子身上帶着冒煙的家夥呢。”原來那把六輪子槍給搜出來了,還有二十發子彈。蘭大眼皮拿到手裏頭看了看:“哎喲,好棒的家夥呀,六輪子,哈哈,怪不得你小子蠱惑人心呢,鬧了半天你是胡子。你想造反,這回你還說什麽,鐵證如山哪,你這槍哪兒來的?你究竟是幹什麽的?說!”這幫小子,拿着鞭子,拎着棒子,就像要把張作霖吃了似的。到了現在張作霖也不害怕了,簡直是視死如歸,心說再過二十年還是一條好漢。連日來我心驚肉跳,就知道非出事不可,今天事來了,來了事我就別怕,怕也得死,不怕也得死,我裝什麽熊啊。

張作霖把小眼睛一瞪:“呸,我是奉公守法的良民。”

“我說良民身上哪來的這玩意兒?嗯?你哪兒來的槍?”

“我撿的!”

“在哪兒撿的?”

“在大街上。”

“呵,說得輕巧,我他媽怎麽就撿不着呢?你叫什麽?”

“有名,就不告訴你。”

“好,你可真夠嘴硬的,把鞭子給我!”蘭大眼皮把鞭子接過來,左右開弓他就下了毒手了,“今天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老子的鞭子硬!”打兩鞭子問一聲:“說不說?”

“沒什麽可說的!”

“槍哪兒來的?”

“撿的!”

“在哪兒撿的?”

“大街上!”

“你小子究竟叫什麽名?”

“有名有姓,不告訴你!”

“你真是賊骨頭,過來倆人,幫我打,今天非打出他實話來不可。”連鞭子帶棒子,能輕打嗎?但是沒往致命的地方打,他們為的是要口供。正打着的時候團練公所的大頭兒回來了,這小子姓馮,人送綽號叫馮大鷹,頂不是東西了,他進院一瞅:“怎麽回事啊?我說老蘭,這幹什麽呢?”

“喲,大哥,向您道喜了,我在石頭牌樓那塊兒找着個土匪,您看身上還有家夥呢。”

“是嗎?呵,該你小子走運啊,咱們哥倆兒應該到官府請功受賞。”

“可不是嗎,但有一樣,他媽這小子嘴可是夠硬的,打了這麽半天一句實話沒問出來。”

“你們躲開,我看看。”馮大鷹過來看了看張作霖,點點頭,“嗯,我要親自把你大卸八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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