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話叫人怎樣回答呢?季泠應付這種問題的法子一向是, 低頭、抓袖口。別人看她如此局促自然也就不會追問了,雖然這很可能讓人覺得她不讨喜。
楚宿道:“喂吧, 我在這兒看着你。它若是咬你, 我會救你的。”
季泠深吸了一口氣, 果然抓起一把草料, 抱着必死之心将手突兀地就伸到了小棕色馬的嘴下。她突然變這麽勇敢, 可不是因為楚宿教得好, 而是季泠只想讓楚宿趕緊走。女孩子大了, 避忌就很多。
尤其是府中的蘇夫人、章夫人,甚至三公子楚宥的姨娘曾氏, 無不在時刻防備着季泠和季樂,尤其是當她們到了說親的年紀後,言語間更是屢有敲打。
只因姻親中,表哥、表妹締結婚姻的不在少數, 有彼此青梅竹馬的情誼, 也有門當戶對的家世,而季泠、季樂這般的“假表親”卻絕不在蘇夫人等的承認之中, 最生怕年輕人私下有了首尾不好收場,畢竟老太太可是家裏的大佛,季泠和季樂養在她膝下總不能給人做妾,哪怕是楚寔、楚宿也不行。
季泠強忍着顫抖和尖叫, 任由小棕馬吃她手上的草料, 只是當濕漉漉的馬鼻子碰到她掌心時,她還是想轉身就逃。那種陰濕的感覺讓季泠整個肌肉都繃緊了, 牙齒也咬得哆哆響。
見季泠這幅模樣,楚宿大約也知道什麽是朽木不可雕也了,只道:“也沒多可怕是吧?”
季泠違心地點了點頭,雖然明知不對,但還是被楚宿的笑容給晃花了眼睛。
楚宿的牙齒很整潔,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還有一個不太明顯的梨渦,顯得真誠又清朗,整個京城不知多少女子都為他所迷,好在他這些年已經不怎麽笑了。
“宿表哥,泠妹妹,你們在說什麽呢?”季樂其實遠遠地就瞧見楚宿在跟季泠說話,故意讓給她牽馬的馬夫往這個方向來的。
季泠見季樂過來,不由松了口氣,“二公子在教我喂馬呢。”
季樂道:“泠妹妹可學會了?”
季泠點了點頭。
季樂笑道:“看來還是名師出高徒,宿表哥的騎術我聽好多人誇過呢。宿表哥,我坐在馬背上總覺得有些不穩,馬稍微跑起來,就像要掉下來似的,宿表哥可否看看我的坐姿是什麽地方不對?”
見季樂把楚宿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季泠也樂得松了口氣,悄悄地躲到了一邊去,離那馬起碼得有一丈遠。
而季樂為了跟楚宿找話說,又道:“宿表哥,剛才寔表哥不是跟你在一起麽?怎麽現在不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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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宿道:“大哥的昔日同窗過來找他,他們騎馬出莊子去了。”
這邊正說着話,楚宿卻望見周容和靜珍的馬從遠處過來,不由擡腳便迎了過去。季樂跟在楚宿身後,頗有些失落。
當年,從第一眼看到楚宿起,季樂的心就已經挂在了他的身上。這些年,她也沒少找機會跟楚宿說話,但楚宿從來都是謙謙君子模樣,對她和對婉珍、淑珍沒有任何區別,若非要說有區別,那就是楚宿對婉珍和淑珍會比她更看重些。
季樂也是聰慧人,知道楚宿的心沒放在自己身上,不過她安慰自己,那只是因為她年紀還太小,等她長大了,讓楚宿看到她是個大姑娘了,他總會動心的。而現在季樂自覺已經長大了,楚宿對她卻沒有任何變化,由不得她不心急了。
場中的男女各有心思,季泠卻樂得輕松,只要他們不來管她,就阿彌陀佛了。
這一日下來,季泠在騎術上可說是了無寸進。
晚上洗漱歇息後,季泠正在給手上抹護手膏子,見季樂一直捧着臉看自己,不由道:“怎麽了?”
季樂道:“泠妹妹的皮膚可真好啊,又白又嫩,不像我,鼻尖上都長小斑點了。妹妹生得如此美,也難怪寔表哥、宿表哥都喜歡同你講話。”
說起來剛到楚府時,季樂和季泠也是一般高,長得也同樣嬌俏可愛,可是人越大這差別也就越大了。
季泠越來越高挑,個子如今已經比季樂高上了半個腦袋,雖然女兒家以嬌俏玲珑為美,但季泠身材高挑,穿衣服時那腰細得一巴掌都能掐過來似的,穿什麽都比別人好看上三分。
再看那臉,季泠的皮膚白皙嬌嫩,仿佛剝殼雞蛋,睫毛又長又翹,像把小扇子似的濃密,嘴唇粉如初春桃花,臉上一點兒瑕疵沒有。季樂的雖也不差,可跟季泠比起來,就被襯得粗了。
兩個女孩兒常年處在一塊兒,總被人拿來比,心裏自然也會較勁,季樂處處都強于季泠,唯獨容貌遜色極多,這又是天生的,後天努力也努力不來,叫她如何能不妒火中燒?這才有那酸言酸語。
尤其是今日,季樂想方設法地親近楚宿,楚宿卻處處避開她,這讓她好生失落,偏楚宿還專門找過季泠教她喂馬呢。
季泠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在她二人私下相處時,季樂從沒掩飾過對楚宿的欽慕,就是為了讓季泠知道楚宿是她心中的人,由不得別人去搶。且不說季泠如今毫無男女之思,便是有怕也只能退避三舍。
“是我太沒用了,二公子才忍不住指點了兩句。”季泠解釋道。
季樂也知道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了,且楚宿不中意她,也不代表就中意季泠。何況季泠臉皮薄,話只要點到了就行了。
“泠妹妹,聽說你洗臉有秘方,可是什麽呀?”季樂問。
季泠不知道季樂是哪裏聽來的謠言,“我沒有什麽秘方呀,只每日用廚房裏的淘米水洗臉而已,這是王婆婆教我的。”并非什麽秘方。
“淘米水?”季樂想想就搖頭,她如今洗臉都是清泉加香露,哪裏會用淘米水那樣腌臜的東西,“你莫不是哄我吧?淘米水那麽髒能洗臉?”
季泠道:“不髒呢,洗臉洗得挺幹淨的,連臉上的油都能去。”
可不管怎麽說,季樂反正是不會用的。
第二日用過早飯,季樂喚季泠一同去馬廄,她立即道:“我就不去了吧,我看到馬腿就發軟。”
季樂道:“下個月就是四月了,春光正好,蘇家姐姐早下了帖子邀咱們去她家的別院賞花騎馬,你若是不會騎馬,不是怪可惜嗎?”
蘇家是蘇夫人的娘家,于情于理,季泠接了帖子都該去的。
季泠道:“是挺可惜的,不過昨晚老太太的晚飯只進了半碗,估計是王婆婆沒跟來,莊子裏的飯菜不合老太太胃口,我想着做點兒馄饨,大家都能嘗嘗。”
季樂在嘉樂堂其實也被王廚娘給養刁了胃口,覺得莊子上飯菜不好吃,這會兒季泠既然主動說要下廚,她心裏也高興。何況季泠不去騎馬,也省得她親近楚寔或楚宿,是以季樂沒什麽誠意地又勸了兩句後便走了。
靜珍見季樂一個人到馬廄,出聲問道:“怎麽泠妹妹沒來?”
季樂道:“她怕馬怕得不得了,說什麽也不肯來。”
靜珍也沒多言,這麽些年她們同季泠雖然日日相見,卻也沒多深厚的情意。主要是季泠文靜而不愛說話,太沒存在感,叫人時常都忘記還有這麽個人了。
季樂走後,季泠就鑽進了廚房。如今府裏來了這麽多人,要靠她一個人張羅飯食也不可能。所以季泠打算包一頓馄饨,這個不用太費事兒。
馄饨皮是季泠指揮着跟來的幫廚的大嬸們擀的,厚薄她會幫着看。至于餡兒就更方便了,用的是單純的肉餡兒。
不過這馄饨要好吃,其中主料還在湯中。那鍋骨頭湯可是季泠看着熬了一整日的,渾渾的,濃濃的,煞是香人。
老太太吃的那一碗,是季泠親手調料的,加了蔥花、芫荽、蝦皮、冬菜并醬油、麻油等,清香可口,剛吃進去雖然覺得淡味,但咽下去時卻又覺得味道極長。
老太太和幾個騎馬回來的姑娘吃了,都覺得湯香,馄饨也入味兒。
至于外院的楚宿,也是同老太太一道用飯的,雖然男女不同桌,不過因為都是至親,所以老太太并沒讓兩桌之間隔上屏風。
怕單只是馄饨,晚飯會顯得寡淡,季泠還備了煎馄饨,這可是她跟着王廚娘學廚藝後自己想出來的秘招。馄饨入油鍋慢火生炸,待炸黃之後放入小型的蒸屜猛火蒸上片刻,然後就那麽放在屜裏上桌。
“這樣吃倒是新鮮,油炸的不似油炸的,這馄饨皮軟裏帶韌,很是新奇。”楚宿吃了兩口贊道。
老太太笑道:“這都是泠丫頭的心思巧,你們今晚這頓可都是托了她的福。”
楚宿看向季泠,“泠表妹,莫不是因為怕騎馬,所以才躲進廚房的吧?”
正在埋頭吃飯的季泠頓了頓,頭埋得更低了。
衆人皆笑了起來。
吃過晚飯,老太太帶了一衆孫子、孫女兒在院子裏賞月說話。
楚寔踏着月色從院外進來,老太太就問道:“可吃過晚飯了?還說是來莊子上陪我的,結果整天都不見你人影。”
楚寔道:“未曾,休璟拉着我下棋把時間都忘了,本來說好回來用晚飯的。”
“正好,給你留着的呢,你泠妹妹今日做的馄饨,那湯可鮮得不得了。就是煎馄饨沒了,算是你沒口福。泠丫頭如今已經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比王廚娘都不差了。”
楚寔笑道:“那我定要試試泠表妹的手藝了。”
“保管你吃了這頓想下頓。”老太太心裏歡喜,便止不住想誇人。孫子孫女都陪在身邊,如何能不暢快?
季樂心裏卻很有些不是滋味兒。前些日子季泠剛撬了她念經的“差使”,後來楚寔的“噩耗”傳來,老太太癱倒在床上,也是她堅持說楚寔不是短命之人,把老太太給哄了回來,如今楚寔果真全須全尾的回來了,老太太對季泠就很不一般了,比對自己也不遑多讓了,甚至可能更偏心季泠了。
季樂于是笑道:“是呢,泠妹妹最喜歡入廚房,今兒我找她學馬,她都不肯去。說是一整日都在廚房裏待着,也不怕染了一身油煙味兒。”
淑珍立即接話道:“怪到我總聞着股怪味兒,原來是油煙味兒。”為此淑珍還特地往季泠坐的方向嗅了嗅,“還真是,還有股子豬骨頭的味兒。”
淑珍的聲音可不低,賞月的院子也不算大,在座的人想裝沒聽見都不行。
季泠更是被臊得滿臉羞紅,她臉皮本就薄,頓時眼淚都有些忍不住了。她是沒明白自己怎麽得罪了淑珍,會讓她在這麽多人面前讓她下不來臺。
季泠有些慌亂地站起身,朝老太太福了福,“老太太,我先回屋洗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