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從家裏多了貝貝，小熊放學的第一件事就是蹲在貝貝的小窩前，一邊寫着作業一邊觀察它的情況。
最近經常有高中生去周家，周爸爸是高中化學老師，一些學生專門過來找他補課。這些天周遇安也總往她家跑，小熊不知道他是為了看貝貝，還是單純嫌自己家人多。
跟小熊一樣，貝貝也被他們喂養得圓滾滾的，周遇安稱她跟貝貝分別是大球和小球。
這還算好聽的，每次看到小熊追着貝貝跑，華鑫就唯恐不亂地在背後喊：“小胖快跑，大胖要追上你了……哎呀，大胖快踩到你了！”然後小熊就火冒三丈地返頭追打他。
小熊最得意的時候就是每晚吃過飯後，拿根細繩牽住貝貝，再死纏爛打拖上隔壁的周遇安，在家附近溜達。
她尤其喜歡聽歌，每次去書店都會産生單放機裏永遠差一張磁帶的念頭，可是聽到書店老板講價格時又肉疼，背着爸媽偷偷摸摸攢下零花錢，好不容易才能買回來一張，所以小熊對磁帶的愛惜欲極強，誰借都不肯。
最近剛買了小虎隊的，她不管去哪都會把單放機別腰上，跟着音樂不自覺地哼起來。
不太明亮的路燈勉強照出一方暈色，周遇安看着映在地上一大一小兩個搖擺的黑影，耳邊是小熊跟着音樂哼唱的聲音，貝貝“嘎嘎嘎”的不知是在配合幫她伴奏，還是在吐槽。
不遠處有人在喊叫，有人在瘋鬧，秋天的風吹來陣陣涼意，枝頭茂密的樹葉簌簌作響。
頭頂的路燈突然閃了下，他擡頭，小熊也被失修異常的路燈吓了一跳，仰起腦袋圍着路燈看。
橘色光線像一雙溫暖的手，輕柔地撫上她的面頰，青澀稚嫩的眼睛裏寫滿了疑惑，卻在轉過來時宛如看到了滿山綻開的花，萬分驚喜。
她腰間的單放機裏正在放小虎隊的《青蘋果樂園》：
……
音樂、星光，樣樣都浪漫；
煩惱、憂愁，都與我無關；
這是我們的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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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發魅力趁現在，
讓汗水盡情飄散；
……
周遇安出神盯着她的下巴，他還不是很明白這首歌歌詞的意思，只是覺得小熊哼起來還挺好聽的。
突然被人拉住了衣服，小熊格外興奮地拖他到路燈杆下，墊腳指着燈杆上某處，轉頭問他：“這上面好像用修正液寫了什麽字。”
定睛去看，還真有。
瞄了幾眼，周遇安突然要拽她走，偏偏小熊一只胳膊勾住了燈杆，略微艱難地認出那幾個字。
“華、鑫、愛、熊、貝、貝……”
小熊一字一頓，讀完才意識到自己說到了‘愛’這個字，臉登時就燒起來了。她覺得這個字特別大膽直白，就連對着爸爸媽媽時都沒說過這個字。
以前語文老師讓寫作文，題目是《我愛我的家》，小熊整篇作文中，愛這個字僅僅出現了兩次，開頭和結尾。
愛這個字太過籠統，可以用在任何方面，但在小熊心裏，這個字只能跟愛情搭邊。
在還不成熟的年紀，她盡管知道爸爸對媽媽是愛，喬峰對阿朱是愛，李小狼對小櫻也是愛，卻不敢說自己愛誰。
對現在的小熊而言，愛情應該也只存在于大人們的世界，而且她總固執地認為，只要對誰說了這個字，以後可能就甩不掉這個人了，很麻煩。
所以她喜歡很多人，都沒敢說成是愛。
“不知道是誰瞎寫的！”
羞憤的小熊趕緊牽着貝貝遠離燈杆，周遇安也無所适從地跟在後面。
小熊一步三回頭，生怕還會有其他人看到這幾個字，由心底生出一股抗拒，又去看看周遇安，他好像也有點不自在，平時不太愛說話的人居然主動去逗貝貝了。
她這邊琢磨着一會回去找美工刀來把字給磨了，具體時間都考慮妥當，忽然就聽見周遇安哎呀了聲。
“怎麽了？”小熊在他身邊蹲下，剛彎下腰就看見他腳邊有一坨貝貝的分泌物。
周遇安手指戳着貝貝腦袋，恨恨地說：“讓你吃那麽多！”
貝貝左右跑躲開他的手，屁股一扭一扭的，不一會又用屁股蹭地。聽到貝貝“嘎嘎”直叫在反抗，小熊笑得樂不可支。
周遇安白她一眼，收回手指抱着膝蓋，“你別笑，今晚說不定它就跑你房間去，去蹭你的床單。”
小熊傲嬌地一哼，“我才不會讓它進來！”
周遇安盯着她臉看，不知道怎麽就笑了。
貝貝蹭了會地就又往前跑，兩人跟着它來回轉圈，單放機裏的磁帶已經倒過一次帶了。
回頭經過那根路燈杆，兩人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只有貝貝不知好歹地在叫喚，還不停往燈杆奔，小熊拽了幾次繩子才把它引回來。
等要到家門口了，周遇安才好奇地問她：“那個華鑫……”
剛提到華鑫的名字，小熊霎時跟被火點着了一般，煩躁地說了句：“哎呀不知道！”無視貝貝的抵抗，拖着它就回家了。
“又不是我寫的，跟我發什麽火。”
周遇安沖她背影撇嘴，兩人都不太愉快地回了家。
第二天周遇安再次路過路燈杆，他特別留意了下，發現上面的字被人刮掉了，小熊的心情似乎也變好了。
華鑫最近就比較奇怪了，他覺得熊貝老在躲自己，他又不是吃小孩的妖怪，有那麽可怕嗎？
找了程泉問情況，程泉屬于一問三不知，華鑫又去找剛跟小熊打得火熱的孫菲菲，孫菲菲只會反問：“為什麽不能躲着你？我也想躲着你，你別找我。”
華鑫：……
到底招誰惹誰了他？
華鑫最後拉住了周遇安，話還沒問出口，半路突然殺出一個熊咬金，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把周遇安帶走了。
诶，還真是奇了怪了。
熊貝再次理他，是在快放寒假的時候。
一進班就看到孫菲菲坐在小熊身邊，柔聲柔氣地在跟她說着話，小熊則是一臉苦大哈地坐着，扁扁嘴，眼睛腫得像是哭過。
今天是小熊值日，周遇安正在幫她擦黑板，要在平時，這會她都是在講臺前拿着粉筆擦歡快地一蹦一蹦着。
“這怎麽了？”華鑫去推孫菲菲，還不太敢跟熊貝說話，“你怎麽來我們班了？”
孫菲菲呶呶嘴，小熊擡起腫得跟倆核桃似的眼睛看他，聲音沙啞地說：“貝貝死了。”
華鑫還沒從兩人關系破冰的情況中回過神，“啊？”
“我沒看好它，它跑到人家車底下去了。”小熊帶着哭腔。
華鑫有點驚訝，一時也找不到什麽話來安慰她，硬着脖子低聲說：“不怪你不怪你……”
貝貝這事怪誰都沒用，經過貝貝的事之後，熊爸爸在安慰她時順便給她熬了一鍋毒雞湯，聽得小熊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爸爸告訴她每個人每個動物都會經歷死亡，像他和媽媽，隔壁周伯伯周伯母還有周遇安，大家或早或晚都會離開，她也會長大，會目睹更多不同形式的分別，所以現在別忙着太難過，以後還有更傷心的事。
小熊有的聽不懂，但知道大家都會像貝貝一樣離開她後，小熊當晚哭得更不能自已了，跟只小狼似的撕心裂肺地在嚎叫。
自以為講得很有道理還沾沾自喜的熊爸爸突然就被吓着了，她這麽一哭，直接也招來了隔壁周家三口。
小孩子記事較真但忘性也大，在周爸爸告訴她貝貝會轉世投胎後，她漸漸從失去小夥伴的悲傷中走了出來。
跟華鑫也恢複到原來打打鬧鬧，經常一起結伴寫作業的關系。
爸爸說身邊的朋友也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離開，不管是不是真的，小熊腦補了下跟大家分別的場景，還是挺舍不得的，所以能和好就和好吧，管他們是愛還是喜歡。
時間真的跟歌詞裏寫的那樣，匆匆流去還不帶拐個彎打個盹，上一刻他們還排排站齊聲唱着《童年》，下一秒就整齊坐在新的教室，認識新的同學和老師。
小熊對“愛”這個字也有了另一種認識。這世上不僅有刻骨銘心的愛情，比如喬大哥和阿朱，也有可互相兩肋插刀的友情，比如喬大哥、段公子和虛竹和尚他們。
她和周遇安華鑫他們，應該就屬于後者吧。
盯着攤在課桌上的書本，‘七年級’三個字耀武揚威地在眼前顯擺，耳機裏又多了幾首新歌。
小熊一轉臉，看到周遇安從教室外走過，藍白相間的校服在他身上還有些寬大，他目不斜視地經過一扇又一扇窗戶。像是對她的注視有所察覺，周遇安毫無意外地轉過臉，眼睛遙遙對上她的，嘴角微微揚起一個恰當的弧度。
小熊眯眯眼朝他笑，他拐了個彎，進了下一個班級。
窗外的天空剛被雨水沖刷，藍得像是碧海的倒影。
小熊換了個随身聽，耳機裏此刻正在唱着：
刮風這天，我試過握着你手
但偏偏，風漸漸
大到我看你不見
……
她好像有點明白，這首歌在唱什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