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落花與流水相繼從北方趕了回來,小熊沒去參加高三聚會,何蕪喊了她多次都以感冒發燒為由推掉了。
寒假雖短,但也令人養了一身的惰性。
熊爸近幾日一直在飯店忙活,春節前夕,各種聚餐請客,飯店裏又有兩個服務員提前請假,人手欠缺,他索性拖上小熊過來當服務生。
有時孫菲菲和程泉也會過來湊熱鬧,華鑫雖然已經回來幾天了,但一直見不着他人影,小熊給他打過幾次電話,他總推脫說約她出來,可實際上又沒行動。
聽何蕪說華鑫大一上學期就去參加了什麽機器人大賽,跟他們學校幾位同學合作的。
大家确實都有忙不完的事,菲菲出門都會帶上幾張打印紙,小熊從沒見她拿出來背過,好奇借來,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紅色藍色的備注。
飯店在除夕前兩天停了營業,華鑫就在小熊專注于整理桌椅時進來的,悄無聲息地在她身後站了好一會。
小熊提着水壺轉身,被突然冒出來的身影猛不丁吓了一跳。
華鑫身穿長款灰色風衣,寸頭黑發,成熟又幹練,幾個月不見他的穿衣風格有了很大的變化。
他接過小熊手裏的茶壺,挑起嘴角朝她笑:“看到我這麽高興嗎,話都說不出來了。”
長時間沒見面了,現在看到他确實有點驚喜。
小熊跑去拿杯子給他倒水,聲音裏掩蓋不住喜悅,“你說你個大忙人好不容易才光臨我們家,我能不高興嘛。”
兩人找了一處地坐下,她問:“就你一人來的啊?”
華鑫手指閑散地點在水杯邊緣,“就我一人啊,你還想讓誰一塊過來?”
高興過頭,小荷花三個字差點脫口而出。
小熊看着他帶了深意的笑容,搖搖頭将要說的話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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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爸熊媽見到華鑫愣了下,随即拖着他問東問西,尤其是熊爸,從學業到生活,事無巨細地打聽了個遍,華鑫耐心地一一訴說。
小熊在旁邊一直戳爸爸胳膊,周遇安的事情他都沒這麽上心過,好歹那才是他未來女婿啊。
礙着父母在場,小熊也沒好問其他事情,華鑫喝了幾口水,禮貌地向熊爸熊媽提出請示:“能不能借用你們家小熊一會工夫說個話?”
“能!”熊爸毫不拖泥帶水地允了,轉頭就囑托小熊,“一會要是出去玩,多添件衣服啊,這幾天都挺冷的。”
小熊連連哎了好幾聲,就拖上華鑫出了飯店。
外面風挺大,一出門她遮住耳廓的頭發就被吹了起來,寒風直往耳朵裏鑽。
小熊把圍巾拉高,擋住露在外面的兩只耳朵,厚重的毛線圍巾幾乎将她大半張臉都掩蓋了。小熊已經不再留着從前的齊劉海,光潔的額頭鮮少地暴露在空氣中。
華鑫見過她短發與長發的模樣,記憶中她一直是有劉海的,看上去跟個小西瓜頭似的。
“我們去哪兒啊?”小熊哈着氣,把手往兜裏一插,縮着脖子問他。
“去我們常去的那家店吧。”他也将手揣在大衣兜裏,大衣潇灑地敞開着,任由風往裏灌。
華鑫塞在口袋裏的手往中間腹部位置靠攏,合上衣服,又說:“不知道那家店有沒有關門。”
“看看去吧。”
是一家小吃店,店鋪在高中學校對面,以前他們幾個一放學就會往裏鑽,吃過的店那麽多,唯獨偏愛這一家。
倒不是因為店裏的東西有多好吃,而是他們去的多了,在那裏已經有了固定座位,用不着每次都要排隊等好久。
高中校大門已經關了,站在外面還能看見裏面通道上方懸挂着的紅色橫幅,小熊看不清上面印的什麽字,可光看這一排排橫幅心裏莫名地就生起自豪感。
她的母校東辰中學,依舊輝煌如常。
小吃店還沒關門,老板正在清算年末賬單,門口挂着暫停營業的牌板。
小熊前幾天剛來過,那會還招待客人呢。
她敲了敲玻璃門,老板擡頭認出了她,又瞅了兩眼站她身後的華鑫,放下手中的活笑道:“小姑娘是你們啊,不好意思啊,今天我們不工作了。”
“沒事的,我們今天不點東西,就是想進來避避風,一會的工夫,行嗎?”
“那你們進來吧,外面風怪大的。”
店裏有了些變化,規模擴展了點,裝潢也翻了新,只剩當時的桌椅沒變。他們在以往的位子上坐下,剛坐下沒一會小熊就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麽?”華鑫略微抖了下衣服。
兩人是面對面而坐,小熊說:“就想到以前高中的時候,我們一起出來寫作業啊,你也是坐在我對面的,那會你還皮得不行,沒想到現在搖身一變,變斯文了不少。”
華鑫拉着風衣問她:“斯文?你說這身衣服?”
“對啊,遠遠看過去還挺像個斯文儒雅的男人。”
華鑫嘁她,揚眉道:“什麽叫遠遠望去,我就是坐在你面前也是個儒雅成熟的絕世好男人。”
她撐着下巴不同意地撇嘴。雖說不營業,老板還是給他倆現做了兩杯熱飲。
小熊捧着杯子捂手,跟他大眼瞪小眼,沉默了好一會,她催促道:“你不是來找我的嘛,怎麽出來了又沒話說了?”
華鑫收回放在她身上的視線,垂眼攪動飲料,“本來以為見到你會有很多話說來着,可是現在才發現不知道要說什麽。”
“很多話?”小熊仔細觀察了下他的神情,“你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難了,又不好意思跟我們開口?”
“沒有。”
他擡頭禁不住笑了,扯了兩下嘴角,忽然嘆了口氣,偏頭朝學校方向望去。
“我可能,只是在想念以前高中的生活。”
小熊随着他的視線一同看過去。
‘以前’這個詞,囊括的範圍很廣,他們上一刻發生的事情都可以被覆蓋進去,它寬容大量地收下你過去的一切,也殘忍地将你與那些過往分割開。
人真是越長大越容易懷念過去,想想她剛認識華鑫的那會,他還是班裏的小霸王呢,天天跟她作對來着。
“你知道我們離開的那天晚上,李俊跟我說了什麽嗎?”他突然低聲道。
安靜的小店裏,老板的電腦裏流淌出現下正流行的音樂,活潑又朗朗上口。兩杯熱飲騰升出半透明的霧氣,氤氲了小熊看過來的視線。
華鑫眼睛盯着窗外,上身半弓着,語調冷靜又鎮定,“他問我,‘華鑫,你說我要是去投胎了,會投個什麽胎’。”
“那你怎麽回答的。”
“我能說什麽。”他不帶情緒地輕笑兩聲,轉過臉來,“我說‘去你的,鬼才知道投胎這事是不是真的’。”
她說:“你真不厚道。”
華鑫笑笑,長長舒了口氣,語調又忽然輕快起來,“我聽孫菲菲說,你這幾個月都過得半死不活的?”
“你才半死不活。”小熊瞪他,還沒從剛才那股勁裏出來。
華鑫趁她沒留意,伸長胳膊屈指在小熊光禿禿的額頭上敲了一記,“周遇安是不是沒照顧好你啊,你看你都快從小胖熊變成瘦猴子了。”
她煩躁地拍掉華鑫手,“我這叫苗條,才不是瘦猴子。”
華鑫嫌棄地撇嘴,靠在椅子裏上下打量她,小熊被看得坐立不安,一把将桌上的菜單扔他身上打斷他的視線。
華鑫一手準确抓住,愉快地笑了。
他慢慢坐直身子,臉上的笑容也在逐漸收斂,“說真的小熊,我們不能因為每一個離開的人放棄自己的生活,要是李俊他在這……”
“我會怕。”小熊無厘頭地接下他後面的話。
華鑫頓住,她啜了口飲料,含糊不清道:“可是怕我也不會跑,他要是在這兒,我就閉着眼睛聽他講話。”
可是這只是假設,沒有希望的事,他們總是喜歡用打比方的形式說出來,而事實永遠比假設殘酷。
華鑫的那句話小熊也懂,她知道自己以後會慢慢消化這件事,也許某天還會忘了李俊這個人,一想到曾經的夥伴會以回憶的形式存在于自己的生活中,她就接受不了。
她其實只是自私罷了,自私地希望他們這些人永遠長不大,也永遠不分開。
這是他們踏入成年世界的第一個春節,除夕晚上,幾個人約着跑到了高中門口,那裏已經有人在燃放鞭炮煙花,好不熱鬧。
小熊出門前也叫上了何蕪,見到華鑫的那一刻她頓了下,情緒又立馬恢複正常。周遇安跟程泉抱了一堆煙花棒過來,趁着混亂,他們溜進了學校,跑到籃球場上去放煙花。
華鑫幫忙點火,輪到何蕪時她輕聲說了謝謝,華鑫低低嗯了下,又轉頭去給孫菲菲點。
絢爛的火花剎那間照亮每個人的臉龐,小熊手持煙花棒,側頭去看幫她挽袖口的周遇安,又望了望周圍幾個歡聲笑語中的好友,心裏暖洋洋的。
小熊微微仰頭,盯着天空中五顏六色的煙火,她忽然将手塞到周遇安外套口袋裏,對方忙扶起她另一只手,緊張道:“你拿穩了,別燙着自己。”
她不知道在笑什麽,光瞅着他,周遇安也跟着笑了下。
“周遇安,李俊跟我們一樣,也成年了。”
這是她頭一次毫不避諱地提到李俊的名字,周遇安揉揉她腦袋,把攔在她鼻子上的圍巾往下拉了些,“他呀,估計還得讓你喊他學弟。”
“我有點想他了。”
“我們都想他。”周遇安拉着她緩慢朝那幾人過去,輕聲道,“每一個人都在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