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紅油漆

吃過夜宵後,一家子逛着夜市,心情舒緩很多。

陸蔓君一不留神,陸遠兩條小短腿“蹬蹬蹬”朝着一個攤子奔去了。看他的頭只勉強夠得着攤子的桌邊,還得踮着腳,用小手扒在邊緣,好像發現什麽新大陸似的,兩眼像在發光:“哇……”

“看什麽呀?”陸蔓君一行人跟着過去,發現這攤子在賣一些北京彩陶人,大概是為了順應潮流,還捏了一些米老鼠之類的。她還看見陳寶珠的臉。

陸遠回頭,眼巴巴地看着陸蔓君。陸蔓君故意逗他,做出面無表情的臉看他:“幹什麽。”

他立刻把話憋回去了,想要又不敢開口。戀戀不舍地看攤子上的彩陶人,又看看陸蔓君,只喊一句:“姐姐……”

陸蔓君覺得她這弟弟很有意思,長大了絕對是個人才,光是賣萌就能讓人給他買買買。她明知道他就想要那一個米老鼠的陶人,偏偏不給他買:“嗯,怎麽了?”

攤主說:“哎呀,我這陶人不貴的。我平常都賣兩毛錢一個,今天看弟弟可愛,一毛五兩個賣給你了。”

陸遠快要哭出來了,又不敢喊冤,只好盯着桌上的米老鼠不放,又不肯走。

姨媽笑說:“你就別逗他了,看他要哭了。弟弟啊,你挑,姨媽給你買。”

弟弟眼睛亮了一瞬,心裏特別想要,但手剛伸出去又縮了回來。他回頭看看陸蔓君:“我可以挑嗎?”

陳珂瞥了陸蔓君一眼:“你太壞了!”又扶着膝蓋對陸遠說:“別怕啊弟弟,表哥在,放心挑!”

陸蔓君看弟弟還是不動,又笑出來,覺得自己确實有點壞:“挑吧。”

弟弟最後挑了一個米老鼠,一個李麗華小人像。陸蔓君看了不明白:“你挑這個小人幹什麽?你不是還喜歡那小汽車嗎?”

弟弟大聲說:“這個長得像姐姐!”往陸蔓君手裏一塞,自顧自往前走。

陸遠這句話說得幾個人都笑了。只有陸蔓君一愣,看着他歡天喜地舉着米老鼠,驀然覺得心裏暖融融的。像大冷天喝了一碗熱湯,從頭到腳都暖起來。

攤主說:“你弟弟時刻都惦着你呢!”

姨媽嘴上抱怨着,“沒心肝,平時白疼他了!”臉上卻是笑的。“他這張嘴啊,越來越甜了!”

陳珂跑了兩步去追弟弟,搶了他的米老鼠就跑,惹得他大叫。姨父在後邊喊:“別跑那麽快!就知道欺負弟弟!”

昏黃的路燈照在地上,商鋪匆匆拉上鐵閘門,有人蹲地上上鎖。

陸蔓君和姨媽姨父三個在後面閑聊,慢慢走着。眼見着陳珂拐了個彎,直接沒影了。

姨媽說:“蔓君,你剛才說你有什麽辦法?”

陸蔓君低聲把辦法說了。

姨父很贊同:“可以試試。”

三人邊走邊談,也拐過彎道。拐彎後走一段路,就是自己家店門口了。走了一段,這時已經快十點多,街上沒幾個人了。陸蔓君無意間朝前方掃了一眼,腳步剎住,表情霎時變了。

姨媽看她不走:“怎麽了?”

陸蔓君吃驚地捂住嘴巴,心髒砰砰跳,指着對面新奇洋服那家店。“搞什麽啊?”

姨媽姨父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商鋪幾乎全鎖上了鐵閘門,而只有新奇洋服一家特別詭異。

鐵閘門上全是滿滿的紅油漆!

誰幹的?還有誰!

可不就是陳珂!

三人面面相觑,都驚呆了。

這年頭的油漆不算便宜。想重新把紅油漆蓋掉,那更費錢。換鐵門?那簡直是割肉。禿頭不氣死才怪。

陸蔓君實在有點頭疼,望着那順着卷鐵閘門流下的紅油漆,真想嘆氣!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是他們家做的。這顯然不是一個有教養有風度的行為,太幼稚。以後估計還會被人當談資。

姨媽和姨父對視一眼,有點不太高興。

既然事情都做了,也沒回旋餘地。陸蔓君笑說:“也好吧!出了一口惡氣,看他還敢亂拿人設計圖!”這麽一說,姨媽姨父的臉色稍稍緩和。陸蔓君壓低聲音說:“什麽也別說了,趕緊上樓。”

本來以為對面的人要明天早上開鋪才會發現,誰知道三人還在上樓梯呢,就聽見樓下一陣喧嚣,“啊!怎麽會這樣!”

他們三人躲在樓梯口朝外看,見那禿頭氣得整個人亂轉,一時捂嘴一時抱頭,最後幹脆蹲在地上破罐子破摔。顯然是氣瘋了。

陸續地,禿頭老婆披了衣服下來,一看也吓懵了:“哎呀天哪!誰這麽缺德!”禿頭老婆去扶禿頭,他不肯起來。

“還能有誰!”禿頭指着對門破口大罵:“對面那個戴眼鏡的!”

禿頭老婆說:“不一定啊!今天不是才跟河南佬吵過架嗎?還有樓上黃師奶也說我們晚上說話聲音大。”

禿頭說:“哎呀,差點忘記黃師奶!她還說我們用水太多,害她家水壓不夠。她說過要拿水潑我們。肯定是她!”

禿頭老婆說:“那現在怎麽辦?”

禿頭把鞋子往地上一砸:“拿油漆啊!還要我教嗎!上次裝修不是買好了嗎!放後門那裏!”

禿頭老婆繞到店鋪後門去,看了半天沒有,大嚷說:“哪裏有啊!我沒看見啊?”

禿頭罵罵咧咧地爬起來:“我怎麽娶個這麽蠢的老婆啊!”說着也繞到後門去了。

陸蔓君本來還疑惑呢,陳珂哪裏來的錢和時間買油漆。他們這麽一說,她明白過來了。這陳珂把他家的紅油漆拿來潑門口,其他油漆估計全倒掉了。

下一秒,禿頭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爆出一句她完全聽不懂的粵語髒話。

姨媽趕緊過來捂住她耳朵:“哎喲怎麽罵那麽難聽!小孩子聽到怎麽辦喲!我們上樓去!”

陸蔓君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一大波水從高空直下,“嘩”一聲響,沖在那光禿禿的頭頂上。水花大濺,把他澆了個透心涼。

這時,陽臺上有人探頭喊:“大半夜鬼嚎什麽!讓不讓睡了!”

禿頭和禿頭老婆懵了,水從他們發尖落下,渾身濕透。禿頭揪起衣服一嗅,差點沒把他熏暈,擡頭大罵:“八婆!你拿洗腳水潑我?”

陸蔓君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噗地笑出聲來。姨媽也忍不住笑。姨父伸手推推她們:“別看了!趕緊上去!”

具體後來怎麽世界大戰,陸蔓君不得而知。但禿頭居然沒有來找他們麻煩。而陳珂被姨父訓了一頓,說以後要有點教養和風度,不能做這樣的事,免得被人說沒有家教。

紅油漆事件過後,禿頭花了一大筆錢去重新噴漆。因為一股油漆味,路過店面的人都捏着鼻子。周圍幾家店都無辜受到牽連,尤其是那一家賣港式燒臘飯的,生意銳減,把禿頭罵了個狗血淋頭。

最可恨的是,盡管周圍幾家的生意受影響,禿頭家卻生意興隆。因為他挂在櫥窗的衣服款式非常新穎,除了他家,別家都沒有。哪怕它家成了臭水溝,還是一堆人蜂擁而至。相比對面的客似雲來,“陳記”門庭冷清。幫工們幹脆搬來了椅子坐成一排,撐着下巴,看對面的人忙成了千手觀音。

盡管姨父十分淡定,陳珂還是快氣炸了,恨不得再去潑一回紅油漆。

距離紅油漆事件三個星期後,據她這段時間的觀察,奸細可能是明叔。因為上個星期,她的妻子突然轉私立醫院,他手腕還多了一只新表。據明叔自己說,是買馬贏了錢。

陸蔓君不太相信,也不想冤枉好人。所以還得再确認清楚。她打算讓明叔看到最新的設計圖,看明叔會不會通風報信。其實紅油漆事件當天她就這麽想的,不過當時風頭正猛,傻子才會在這種時候再偷一次設計圖。畢竟外快雖好,不如一份正職穩定。

奸細的事平息下去了,正是最好的時機。為了更加可信,這三個星期,她經常表現出丢三落四的樣子。今天把書丢在店裏了,明天落下一支筆。她頭一次慶幸自己才十二歲,根本沒人懷疑她有什麽複雜心思。

明叔看着奇怪,對姨父說起她最近像失了魂似的。姨父解釋說,她要畫設計圖,要做功課,還要做家教。所以她特別累。這的确是真事。

陸蔓君和姨父早商量好了,安排一天讓明叔單獨看店,其餘兩個學徒去搬布料。

一大早,陸蔓君就去幫姨媽做早餐。因為裁縫店包三餐,姨媽大多做炒面和白粥,裝在鋁制的雙層飯盒裏。第一層是炒面,底下是熱騰騰的白粥。

陸蔓君搬了個椅子,坐在他們隔壁一起吃。她心不在焉,吃着炒面,眼光卻悄悄留意幾個幫工。他們吃得滿嘴油,兩三分鐘掃光炒面,拿起白粥往嘴巴裏倒。很快吃完,兩個學徒用手背擦了下嘴巴起身。

“師父,我們去了!”

姨父從小房間探頭出來:“早去早回啊!”

明叔也擡頭說:“路上小心啊!”

陸蔓君把夾了設計圖的書放在一邊,也站起來:“我也得上課了,快遲到了。”那設計圖松散地夾在書最後一頁上,一拿起書準會掉下來。只要明叔把這個圖交給禿頭,就可以确定奸細是明叔。

陸蔓君本來想親自抓人的,但是她要考期中考試,脫不了身。再一問,陳珂也要考試。唯一不讓人起疑的,只剩下陸遠一個。

陸蔓君認為這也不是什麽難事,叮囑弟弟說:“如果明叔去見禿頭叔叔,你不要讓他們發現,悄悄跑回來告訴姨媽。”

陸遠打了個哈欠,“我想回去睡覺。”

陸蔓君說:“你最喜歡的叔叔怎麽說的,這是組織交給你的任務。你要怎麽辦?”

陸遠睜大了眼,在犯困和榮譽面前掙紮許久。他陡然站直了,還歪歪斜斜地敬了個禮,“一定要完成組織交給我的任務。”

“乖。”忽悠成功,陸蔓君心滿意足地摸摸他的頭,背起書包往外走。

雖然覺得弟弟能做好,陸蔓君總有點七上八下。到學校後,她交完作業,看見馬老師抱着一疊卷子進門了。

李恬恬立刻緊張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來了來了!”經過三個星期的高強度訓練,李恬恬進步很快。她底子好,又聰明,學得自然快。陸蔓君看她滿頭都是汗,“你別緊張,就跟平時做題一樣啊。考砸又沒什麽。”

李恬恬氣急:“你都會做,當然這麽說!”

陸蔓君聽見她一直咕哝着完了完了,突然猛地站了起來。那動靜大得所有人都在看過來。這時,馬老師已經走上講臺,準備宣布考試了。

陸蔓君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低聲喊她:“幹什麽,你別逃……”

話音剛落,就聽見李恬恬大聲喊:“老師!我去廁所!”也不等老師說話,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奔出門去了。陸蔓君抓都抓不住。

馬老師驚訝地看她沖下樓梯,望着她的背影喊:“李恬恬!你不考試了!”

李恬恬已經沒影了。

當着老師的面都敢缺考,也只有李恬恬一個了。馬老師心情很差,把卷子往講臺上一甩:“考試!”

考試開始沒多久,整個教室就變得非常安靜,馬老師背着手一列一列巡過去。“不要東張西望,自己寫自己的。”

陸蔓君才寫了沒多少,就聽見沉重的腳步聲在門口響起。她擡起頭看去,正好看見李恬恬喘着氣,顯然是一路跑回來的。“老、老師!”

比起李恬恬臨陣脫逃,去而複返更讓馬老師吃驚。她還以為李恬恬不回來了。誰知道她真的只是去廁所。

馬老師說:“你的卷子在桌上。”

李恬恬這才抹了一把汗,目不斜視地回自己位子去。看她回來,陸蔓君沒來由地替她高興,把卷子遞給她:“快點做吧。”

這一次考試對陸蔓君來說,自然是很簡單。所以她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不過一直聽見周圍的人嘆氣,她大概能推斷出這考試不容易。

考試時間到,一般是最後一位同學去收卷子。不少人拼命用手臂按住卷子:“你先收前面的,還差一點沒寫完!”

陸蔓君卻發現,李恬恬寫完了。

馬老師收齊試卷後就出去了。李恬恬愁眉苦臉地趴在桌上。“哎早知道不去廁所,我能再檢查一遍!”

看李恬恬居然寫完了,先不論對錯,這已經是驚天大新聞。學渣逆襲!不少探究的眼光悄悄投向陸蔓君。

作弊啊!

高大偉更是直接問陸蔓君:“我沒看見你幫她寫啊,怎麽傳答案的?”

他故意壓低了聲音說,可惜這話還是被李恬恬聽見了。一個筆盒子砸他臉上,砰一聲響,疼得他抱住自己的鼻子嗷叫:“敢說我作弊!你給我出來!”

高大偉立刻縮回去:“不敢了。”突然想起陸蔓君幫她補習的事,馬上奉承說:“補習還是挺有效果的。”

這一句話讓大家聽了都舒服。李恬恬臉色松動了些,“算是吧。”陸蔓君聽了也覺得很有成就感。

晚上陸蔓君回家時,遠遠就看見一圈人聚攏在前方街燈下。發生什麽事了?她想起明叔那件事,趕緊跑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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