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餘良策一氣兒在姜家住了五天,住的姜高良看見他心裏就毛毛的。

無他,餘良策在這兒,他就得作陪。他一作陪,就沒有時間陪蔣三姑娘。

自打來了這兒,他和她天天見面,哪裏會隔上個五天都沒見。

餘良策的心思就單純的多了,他就是覺得蔣家的二夫人願意并且能呆下去的地方,一定不會是壞地方。

再說了,這裏還有章先生,真的一點兒都不比太學差。

而現在的太學,甚至現在的長安,不待也罷。

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走。

這麽賴皮的話可不好說出口,他又一想,自己可是來找蔣二夫人的,就是要提,也是先和她提。

餘良策找了個章先生出門的日子,去後院尋蔣二夫人。

他知道蔣二夫人是個利索人,茶還沒有上來,他就表明了來意。

徐昭星一聽,琢磨着這有點兒像肉包子打狗。

啊,她就是那狗。

誰拿餘良策這個肉包子打她,啊嗚一口,肉包子回不去了。

關鍵是,她本來沒打算啃肉包啊!

如今肉包子送到了嘴邊,張嘴還是不張嘴,怪糾結的。

還有更重要的,她可是要留下來當反賊的,這不好解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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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良策知她肯定會為難,這畢竟是姜家,而此姜非彼蔣。

他又婉轉地表示了,願意交束脩給章先生,只為能留下來學習。

徐昭星道:“你如今可是議郎!能不能留下來,并非你一個人說了算的事情。”

餘良策也很頭疼這件事情,又想着該怎麽把她的事情,上報朝廷。

徐昭星索性道:“你再想想,容我也想一想。”

餘良策點了頭,忽又想起了那天初見她和章先生的情景,無關與風月,卻滿是詩情畫意。

他又道:“良策倒是意外,夫人和先生的關系,竟會如此的好!”

徐昭星笑道:“這可不是多虧了你的好姑夫,還多虧了你好姑父的大哥呢!”

餘良策一向看不上蔣威,可蔣恩也算是他的授業恩師,斷沒有徒弟說師傅不是的道理,他尴尬地笑了一下:“那時我便想着夫人不會在蔣家呆很久,還想過……”

後頭的話他沒有說,挺難為情的。作為一個男人,不止想了人家的閨女,還想了人家的財産。但慶幸的是,他也只是想了想,并不曾有不論什麽法子都得得到的下三濫的思想。

“良策多大?”徐昭星對這半大的孩子,印象一直不錯,往事還提他作甚。

餘良策答:“十六。”

瞧瞧,十六歲的孩子都做官了,要放到她上輩子,十六歲的孩子确實能做官,最大能做到班長。

“親事定下了嗎?”

“不曾。”

“這你一走,家裏的通房……”

餘良策的臉紅了,急道:“家裏倒是給過幾個丫頭,可我讀的聖賢書也不能讀到狗肚子裏,像我這般年紀,自然是一心讀書的好,是以,家中并沒有通房。夫人,我說的都是真的。”

像通房這種事兒,還真不好說清。

總不能人家身邊伺候着的有丫頭,就非說是通房。

徐昭星怪不好意思的,一時也想不起昭娘的記憶裏是誰說餘良策的身邊有美妾成群。

她還想着,這年頭,正房的夫人還沒有娶進門,誰家也不會先擡妾,所謂的美妾都是通房而已。

敢情,這就是個烏龍。

她道:“哦,我也就是随口問問。”

餘良策仍舊氣憤:“我道夫人怎麽會隐隐有些瞧不上我,原來是聽了那樣的話語。這也不難猜,什麽人不想我和…三姑娘……便是什麽人造謠生事。”

他這話其實是說到了點子上,徐昭星頭一個懷疑的人就是洪氏,雖說這事兒過去不久,卻也成了往事,再糾結也沒什麽意思。

再一個,恐怕如今蔣瑤笙的心裏存不下旁的人。而餘良策這裏,也并不是因為喜歡蔣瑤笙,才動的娶回家的心思。

徐昭星便道:“姻緣未到,你又何須動氣。”

餘良策道:“我自不會是氣夫人,只是氣那些無中生有的人,還有……”他也說不好自己在氣什麽,氣那些爾虞我詐的風氣,氣如今的時局,好像都有。

他拜了又拜道:“夫人,不瞞夫人說,此次我出來尋夫人,也是為了我自己,我覺得我已經沒法在長安呆下去。自從夫人離開長安不久,先帝駕崩,太學便不再開講。即使我沒有身在朝中,也能感覺到朝中的亂局。原我将為朝廷效力當作目标和己任,如今不僅沒了那心思,還不知該怎麽過下去。我明日便修書一封去長安,夫人說我該怎麽回報夫人的事情,我便怎麽回報。只是還請夫人,再給我指點一次迷津。”

徐昭星又驚訝了,難不成她來了這兒,就是為了給所有的人當小叮當的?

她思索了一下,該怎麽回答。

忽然聽見了章得之的聲音:“原來你在這裏,明知正在前頭找你。”

餘良策給他行了禮,又轉了身急求:“夫人……”

就聽章得之打斷了他道:“寫給長安的信,你明日到我書房來取。去吧,去尋明知。我叫他寫一篇《時策論》給我,你若是閑着無事可做,也寫一篇交給我。”

這是讓他留下也無妨?不管是不是,先生願指點他的學問,他便很驚喜,叩了頭,出去。

徐昭星近來對章得之的意見很大,一見他來,就讓慧潤寸步不離。

章得之忍了幾日,今日不想再忍下去,等餘良策一走,他便道:“送回長安的信該怎麽寫?我想和夫人商量商量。”

“那就商量吧。”

章得之拉着臉,不發一語。

徐昭星明白,他是想讓慧潤下去。

她也拉着臉,不發一語。

她不準備妥協,要知道現在她面前站的不是人,而是一只一言不合就咬人的大汪。

汪咬人,她沒有掰了他的牙就算網開一面了,才不慣他那些壞毛病。

徐昭星該幹啥幹啥,喝着茶,嗑着瓜子,一副“你愛說不說”的表情。

近來天幹,瓜子吃多的她,額上爆出了兩個痘痘,她唯恐額頭成了紅燈區,近兩日,她喝的都是菊花茶。

章得之見她一直不出聲音,端走了她的瓜子,又端走了她的菊花茶。

她伸手搶奪,他便叩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搭上,號了片刻道:“什麽時候能改一改你胡來的毛病!身體本就不好,一邊吃上火之物,一邊瀉火,簡直胡鬧。”

號完了脈,卻依舊将她的手擒在手裏。

徐昭星瞪他,他只當沒有看見,一本正經道:“把舌頭伸出來給我瞧瞧。”說着,還伸手去捏他的下巴。

徐昭星別過了臉,道:“菊花茶不喝了就是。慧潤,去給我端一杯清水來。”

“兩杯。”

說話間,章得之松開了她的手,在她的旁邊坐下。

天氣越來越熱,她便讓人把榻搬到了葡萄架下,每天的活動範圍就是院子這麽大。

他便囑了二門上的人,輕易不能放男子進來。

就她一熱就想脫衣裳的壞毛病,他還真怕她被人看了去。

章得之伸手托了托頭頂上的青葡萄,瞧着她不出聲音。

據說,這棵葡萄樹已經快兩百年了,正是當年的廢王孫種下。

如今院裏院外,都是葡萄架。

葡萄的主杆已有水桶般粗細,爬在架上的藤也比碗口粗,樹皮斑駁脫落,露出黑褐色的樹幹,主幹枝以下已找不到一絲綠意,主幹枝以上倒是萌生出數不清的新枝,葉圓卵形,三裂至中部附近,邊緣有粗齒。

單這一棵葡萄樹,每年産的葡萄便數不清。

如今正值六月,葡萄架上的綠果已經垂了下來,當真如翠玉一樣,滿眼的青綠。

他每一次一進這院子,他便想畫一幅——葡萄架下有美人,果綠人嬌豔的景。

他總有法子逼着她妥協,因為他不要臉起來着實不要臉。

慧潤一走,徐昭星便白了他一眼。

章得之笑道:“你還惱,你踹我那一腳,至今心口還有淤青。”

“再有下一次,踹得你吐血信不信!”

沒什麽信不信的,至于下一次疼的是下巴還是舌尖,誰也說不清。

“信就按照實際情形寫,”章得之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将話題轉回到正題,道:“你人已經在外頭,以蔣恩如今的實力,也做不到派人來捉你回去,我的意思就是拖延,用不了多久…亂起來了,便不會有人再管這件事情。只是,唯恐推動這件事情的人不能甘心,再格外生出些其他事來。”

徐昭星怕的也正是這件事情,她眯着眼睛想了一會兒,道:“那個說是蔣福結義兄弟的樊星漢,聽說他是被蔣福趕出蔣府的,這中間是恩是怨,我一直不能知曉。在長安時,他還與我說過要娶我過門的事情。”

“那你為何不答應?”章得之的手指動了一下,轉頭看着她問。

徐昭星嘆了聲道:“說起來我覺得他的腦子有問題,他要娶我過門,不是因為愛慕,更不是因為圖我些什麽,竟只是想幫我脫離蔣家。天上會不會掉餡餅我不知道,我只知,什麽時候依靠別人,都不如依靠自己。我可不想從一個火坑裏将爬出來,就掉到另一個陷阱裏。”

其實說白了,她就是不信他,覺得他整個人都是陰郁的,眉眼間的氣度叫人覺得冰冷無情。

一個不屑于和她談情的男人,更談不上交心。

她懷疑是他推動了整件事情,卻又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章得之自然一早就注意了樊星漢,他道:“既然星娘提起,我便直接同你說了吧。那日你出長安,他派了十幾人準備在長安外劫你,被陳湯派人給攪和了,沒劫成。”

徐昭星夥呆,那日陳湯只委婉地告訴她,有十人去攔了樊星漢,她還以為樊星漢是要給她送行,順帶再勸一勸她。不曾想,他竟然生了劫她之心。

為什麽?居然還有這樣的人,她都說了不需要他的幫助,他還非得幫,這是病得不輕吧!

徐昭星驚訝的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章得之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話裏還有濃濃的酸意:“昔日我一心為你,你倒好,把我的好心當作了驢肝肺,偏偏去招惹了那麽一個人。”

“別說那些廢話,你且說如今當怎麽辦?總不能說我非要嫁給你,我與你不日就要成親,才能讓樊星漢死心。”

“有何不可?”

不可的理由多了,上一次她已經說過,他不僅不肯接話,過後還絲毫不提。

又不是蔣瑤笙非他兒子就嫁不出去了,徐昭星的傲氣,不許她将話說二遍,冷哼了一聲道:“說的我好像有多喜歡你!”

“沒多喜歡是多少?你且說來聽聽。”

“也就米粒兒大小而已。”徐昭星拿手比了比,比過了之後才發現,自己好像上當了。

有多少都不算少,總比沒有的好。

章得之點了點頭,笑道:“那我比星娘多,至少得有一缸米的米粒兒連在一起。”

誰也不會無聊到把一缸米的米粒兒連在一起看看有多長。

徐昭星眨了眨眼睛,還在想着這清奇的話是不是表白?

章得之又捏了她的手腕,號了號她的脈,道:“我給你開幾個方子,你讓人做成藥膳,吃我的藥膳就不許亂吃東西,你這身子也該調一調、補一補。若不然……”

若不然什麽他沒有說,徐昭星卻覺得他的笑,比奸笑好不到哪兒去。

她問自己,小叮當啊,小叮當,你準備給大雄生猴子嗎?

沒沒沒沒有!

徐昭星抽回了手,義正言辭地道:“從火|藥你也能看出我的實力,我且問你,你是想要個軍師,還是想要個床伴?”

章得之眯了眼睛,軍師是個什麽意思他懂,床伴說的是什麽他卻有些糊塗。

床上伴侶?難不成指的是夫妻?

他還沒有想個明白,便聽她又道:“你若是想要床伴,大可去其他地方尋,畢竟這年頭床伴好找,軍師難尋。是個女人你都能睡,卻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像我一樣幫你攻城,替你謀略。所以,你得給我軍師應有的待遇,你得尊重我,把我當個男人一樣尊重,不是動不動就對我進行言語上的調戲。這要是在我的夢裏,我的上司要想潛規則我,我肯定會告他性|騷擾。”

如今她什麽都願意和他說,什麽都敢和他說的狀态,俨然将他當作了男閨蜜。

她擺正了自己的思想,他也得擺正了才行。

章得之聽懂了一半,就已氣的不行,伸手彈了她的額頭,揮揮袖子離去。

有些話,她若是先入為主,便很難說得清,唯有用行動表明。

這世上的男子千種百樣,可不是個個都覺得有美妾成群,才是真男人。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飲。

還有那個什麽三千佳麗,從不是他奮發向上的吸引力。

他要的是什麽,她遲早能明白。

——

第二日,章得之将寫好的信讓人給餘良策送去。

信沒有封口,餘良策打開了一瞧,原因一眼即明。

沒有想到這中間的事情,居然是這樣。

蔣二夫人一行到了洛陽,正趕上先帝駕崩洛陽封城,又趕上蔣三姑娘生了急病,這才和偶遇的姜姓子弟,到了陳留。

偶遇的姜姓子弟是誰,他自然知道。

只不過看到信的末尾,他驚訝了一下。

末尾上說,蔣二夫人之所以在陳留呆了這麽久,是因為遇見了知己,并且準備改嫁。

這知己是誰,他也知曉。夫人和先生在一起下個棋,便是不能言傳,只能意會的畫面,更何況其他。

餘良策想,也不知這信上的內容,蔣二夫人知曉不知曉。

他便拿着信,又去了後院。

蔣二夫人看完了信,面上的表情怪怪的,卻也沒有明說信中不妥當的地方。

還有姜高良,瞧見了那信面上的表情比蔣二夫人還要奇怪。

他問:“你爹和二夫人的事情你不知嗎?”他只當姜高良是因為陡然要多出個後母來,心情不佳。

遂又道:“以二夫人的品性,就算做了你的後母也絕不會虧待了你。”

姜高良的苦是說不出口的,只能苦笑了一下說:“我并不曾聽我爹提起,有些驚訝罷了。”

餘良策一想也是,便又問了:“蔣三姑娘的身體如何了?說起來,我與蔣三姑娘,還真是差一點就定親了。我卻至今都不知她長得是什麽模樣。”

正在倒茶的姜高良手一抖,茶水便灑到了桌子上。

餘良策的信很快就送到了長安,一封直接送到了宰相府,一封是給家裏的平安信。

平安信上說了,他要辭官游歷。

餘家是怎麽炸鍋的,暫且不提。

蔣家那廂得了徐昭星要改嫁的信兒,也炸了鍋。

先是洪氏派人砸了二房的庫房,發現裏頭已經沒有了什麽多值錢的東西。

一捂腦門,悔道:“那徐氏,明明就是預謀好了的,想要帶着蔣家的家財改嫁,怎麽能行!”

然後蔣恩便急匆匆的出府,去尋樊星漢。

餘良策的信無疑坐實了昭娘要改嫁章得之的事情,樊星漢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真的得知之時,卻還是有一種被背叛了的心情。

人就是這麽奇怪,先前他還覺得若是蔣瑤笙叫他爹的話,他不知該以怎麽樣的心情答應,如今倒是怎麽也接受不了蔣瑤笙叫旁的人爹。

還有昭娘,即使他上一輩子不喜她,可她還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上一輩子便不曾和離,這一輩子放手也是不能夠的。

說他自私自利也好,人活着首先為的還不是自己!

更何況,他還一心想着昭娘是被章得之給蒙騙了。

畢竟,那章得之也不是善人一個。

蔣恩來尋,樊星漢先安撫了他,道:“此事暫時不要聲張,叫嚣的厲害了,對你的名聲不利。”

蔣恩怕的就是這個,又不能甘心,原先還想着洪氏多事,如今倒也是明白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

想那徐氏要改嫁,怎麽着也應該嫁給他妻弟,如此他才能有利可圖。

他道:“樊爺說該如何是好?”

樊星漢想了想道:“此事急不得,待我想一想給你回音。”

“怎麽急不得,那女人說嫁就嫁,生米煮成熟飯也不過是一日的事情。”蔣恩提起這個就咬牙切齒。

他恨的恨不能吸了她的血,剝了她的皮。

樊星漢當然不會告訴他,他的眼線報信說姜家沒有一點要辦喜事的氛圍,只道:“你且放心,我肯定不會坑了你。”

他更不會告訴蔣恩,他還沒有查清章得之的底細。

章得之是什麽人樊星漢當然已經知道,可他辭官的時機,也太過巧妙,再晚出城個幾日,正好趕上先帝駕崩,便不能再出城去。

他躲過了長安的是非混亂,是巧合的話,又為何窩在鄉間修建塢堡?

樊星漢下意識裏覺得,既然他有洞察先機的本領,也絕非池中之魚。

他倒要看看廢王之後那深藏在表面下的心機和算計,究竟是什麽。

還有,他為何從一開始,就纏着昭娘不放?

蔣恩才走,便從屏風後閃出來一個女子。

樊星漢瞥了她一眼道:“你整日說二夫人是二爺的,瞧瞧,二夫人就快成了旁人的。”

那女子正是慧珠。

她急道:“二夫人都快成了旁人的,爺還不趕緊想個法子将她奪回來才是。”

“哪有那麽容易。”

“那爺便…直說了就好。”

樊星漢瞪了瞪她道:“此事你從此不許再提,若不是看在你忠心的份上,我早就割了你的舌頭。”

“爺放心,爺不許慧珠提,就是刀架到慧珠的脖子上,慧珠也不會多說一句。”慧珠的眼神灼灼,恨不能掏出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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