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九點差一刻,她的發梢帶着濕熱的風從警局的盥洗室裏走出來,她一邊拂散附着在發間的熱氣,一邊查看着手機上更新的社會新聞。今日淩晨三點,在東陽市南區一處工地裏發生了一起意外堕樓案件,各大媒體都在追蹤報道這起意外發生的緣由,因這是施工方洋北成建築有限公司今年內發生的第三起意外堕樓事件,事發的第一時間,施工方阻止救護員進入工地施救,有明顯的罔顧他人生命的嫌疑,死者家屬的訴求、施工方與承包商互相推诿責任,看得人是雲裏霧裏。

死者張紹勤,男,今年三十八歲,東陽市人,職業建築工人,在工地勞作時,從五樓意外堕亡,死者堕樓時身上無任何防護措施,全身多處骨折,頭部在墜地時撞到一塊磚頭,腦漿流了一地,當場死亡。

據悉,施工方洋北成建築有限公司為了趕工程進度,強制要求工人在沒有充足睡眠的情況下過度勞作,施工工地裏的防護措施不達标,有罔顧他人性命的嫌疑,在救護車抵達時,阻攔救護員前往工地施救,有妨礙公務的嫌疑,這起意外堕樓致死案的案情明朗,本不需要她解剖,奈何死者家屬認定死者的死因或有其他可能,強烈要求警方解剖死者,出具驗屍報告,重案組便急召她回來解剖死者。

她走到解剖室的門前,站定,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她看見丁辰拿着水管在沖洗解剖室和解剖室的地板,在搬運死者的時候,有一些腦漿不小心濺在了解剖室的地板上,清洗起來有些費勁。

她有些困意上腦,打了個呵欠,時間還早,她準備回辦公室小憩一會兒。正欲轉身時,電梯門開啓的提示聲引起她的注意,她看向電梯的方向,負責張紹勤意外堕樓案的警員是張永和黃烨,她有預感來人是張永。

張永不出她所料地從電梯裏走出來,外八字的走姿令他特別像一只螃蟹,有種橫行霸道的氣勢,那雙不小的眼睛看向她的時候仍然帶着極大的敵意,仿佛是想要将她整個人刺穿,釘在牆板上,好好研究一番。

“沈醫生”張永在她的面前站定後,語調輕柔地喚着她,面上一片冷冰,他此刻有求于她,姿态不得不放低一些。

“張警官,請問有什麽事?”她故意裝糊塗地問着張永,黃烨是調查張紹勤一案的主要警員,張永負責協助,她要為難他易如反掌。

例如刻意将死者的屍檢報告拖個三五個小時再交,任由等待屍檢結果的死者家屬和負責案件的警員鬧情緒,他們也只能受她的為難,她可是局長請來的法醫,論資歷和經驗,她敢自認是省內第三人。

“我和黃警官負責今早送來的那起意外堕樓案,請問驗屍結果出來了嗎?”張永好聲好氣地詢問她屍檢結果,那張馬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看得出來他已經很盡力違背自己的心意讨好她了。

“基本确認死者是死于高空墜落,我已切除死者部分器官細胞送去鑒實科做病理性檢測,最終的結論要看檢測結果,大概需要三四個小時”她平靜地将初步的屍檢結果告訴張永,公是公,私是私,她不會違背自己的職業操守去為難張永,畢竟她始終占據上風。

“好,沈醫生..我們等你的報告”張永依舊溫和地說着,他的話中加重了我們這個詞是為提醒她,黃烨才是負責調查張紹勤一案的主要警員,避免她對他突然發難。

話說完了,她轉身準備朝着辦公室的方向走去。目前為止,她給了張永兩個線索,沈裴和儲物櫃公司,兩個都是假線索,他查不到頭緒自然會調轉槍頭來重新追查她的過去,還是那句話,沒有屍體就沒有罪案,疑罪從無。

“沈醫生,聽聞你戀愛了”張永忽然地出聲使她收住了腳步,她側過身,疑惑地看向張永,那張馬臉從見到她時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還以為是他覺得向她低頭有損尊嚴,原來在這裏等着她呢。

“是的”她微笑着應道,她快速地察覺到張永話中暗藏着的心機。她只向局長、餘珊珊承認自己正在戀愛,周昶和張永相互提防,沒有互通消息的可能。局長貴人事忙,自是不可能替她昭告天下,她脫離單身這件事,那麽只能是餘珊珊了。

張永是在警告她,他和餘珊珊私下有聯絡,提醒她不要妄動要除掉餘珊珊的念頭。他大概是認為她會殺掉每一個出現在周昶身旁的女子,真是天大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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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裴,是哪個裴字?”張永說話的時候,眉毛得意地向上擡了一下,眼睛微眯着,在仔細留意她的面部表情變化。為了讓張永覺得他挖到了寶物,她刻意讓自己面上的笑意如消融的冰塊慢慢沉入水中。

“非衣裴”她不做掩飾地直接告訴了張永答案。新南大學每年都會刊印一本校友錄,張永只需翻一翻信息與工程學院的校友名單就知道那一屆的畢業生沒有沈裴,往前往後都沒有沈裴的名字,她不必诓他。

“原來是李鬼不是李逵,呵,我就覺得奇怪明明沈培比你小一屆,怎麽會是你的學長呢,原來如此”張永裝着恍然大悟的模樣,一邊點着頭一邊自言自語地說着,這番話全是說給她聽的。

她既然敢告訴他實情就不怕他查,一個沒有存在過的人,他如何能找到沈裴存在的證據呢。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啓的提示聲響起,他們紛紛将目光投向電梯的方向,電梯裏走出一位身穿钴藍色雙排扣西裝的英俊男子,內裏搭着一件白色襯衣,系着一條因有船錨圖案的墨綠色領帶,棕色皮鞋擦得油光呈亮,旁分的發型襯得他很有型,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神含情脈脈地望着她,仿佛她是他的今生摯愛,她亦微笑看着他緩步朝着自己走來。

“袁”李飛沖着她淺淺一笑,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輕輕地喚着她的名字,左右臉頰上的酒窩因微笑而顯露着,襯得他有幾分孩子氣。

李飛,周昶同期的信息與技術學院的校友,她去蹭周昶的課時,偶然與李飛結識并清楚地知道這張英俊面容藏着怎樣的禍心,并不是顏色越鮮豔的蛇毒性就越大,李飛是一條黑曼巴蛇。

“看來沈醫生約了人,我就不便打擾了,告辭”張永的眼神快速地在他人身上流轉而過,暧昧地笑道。

“慢走,不送”她冷淡地說着,從張永的表情變化看來,李飛會成為張永接下來的調查對象。她看着張永轉身,朝着電梯的方向走去,直到他走進電梯,聽到電梯上升運行的聲響後才将目光分給李飛,他們距離上次見面已近一年了,不知這回見面又有什麽事。

“什麽事?”她目光冷冽地盯着李飛的臉,他們的關系十分緊密,可以算得上是朋友,不必客套一二再切入正題,她需要知道他來找她的原因是什麽。

“你對我依舊這麽冷淡,真傷人心,有人在調查你在新南大學的事,我替你解決了”李飛前半句話是在調侃,下半句話才切入正題,有人在調查她,他替她解決了問題,言下之意,他還了上次欠她的人情。

“你的意思是還要我請你吃飯答謝你?”她诘問着李飛,她在新南大學裏根本沒有留下什麽痕跡,張永除了能找到她在實驗室裏的科研成果外,不可能再找出任何不利她的證據,李飛所為簡直多此一舉。

“你的脾氣一如既往地難捉摸,那我請你吃飯,敘敘舊總行吧?”李飛見她毫無波瀾的神色,自然也知道她不意外有人追查自己,話鋒一轉改要請她吃飯,她見李飛的目光往左右瞄了瞄,大概是覺得這裏并非是個談話的地方。

“好啊”她應承了下來。一來,她也想知道李飛是不是受沈一康所托來勸她安分守己一些,二來,他們二人确實太長時間未見了,需要一點談話的空間。

“我約了你們局長開會,遲些我來接你”李飛得到她的答複後,擡起手腕确認了一下時間,面上稍露出了些急切,道出了要走的原因。

“好”她沖李飛點了一下頭,示意他可以先行離去,她看着李飛轉身朝着電梯走去,他按下電梯的上行鍵後,擡起手腕再次确認時間,看得出來他和局長的會議內容很重要。

李飛是信息工程部的專員,專職負責解決政府部門內有關于電腦、各類監控系統的問題,別人都用前途無量來形容他,她知道正因為前途無量,人就容易膨脹,容易露出本色來,每種光鮮亮麗下總有不為人知的陰暗。

“叮”的一聲電梯門的開門提示聲響起,她看着李飛走進電梯內,電梯門緩緩關上,心裏忽然空了起來。

她得張紹勤的病理性檢測報告出來再寫屍檢報告,她拿起手機,按下了喚醒鍵,确認時間九點兩分,這個鐘點,周昶和餘珊珊都應該在去上班的路上。

她解鎖手機屏幕後,查看了一下今日的天氣,氣溫二十五度,不冷不熱,是個适合出門踏青的好天氣。可惜,她不喜歡明媚的陽光,因為陽光明媚的地方總有陰影之處,這世上的光照不遍每一個角落,正如人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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