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筒子樓,是一種老舊時期人口密集的城市存在的普遍建築,其中一戶人家大約只有一個房間那麽大的面積,每一層有多戶人家,這種建築在目前仍然常見于人口密度大的城市,港城就是其中之一。

倪想他們拍戲選擇的這片筒子樓,存在時間已經非常久遠了,從進入小區的菜市口那開始,就到處殘舊破敗,倒是符合他們劇本裏設定的模樣,就是苦了演員。

張敬導演是出了名的不走尋常路,為了加快拍攝進度,也為了拍攝起來更方便他較真,他幹脆連酒店都不給演員住了,直接在這附近的筒子樓裏選了幾間相對來說還比較寬敞幹淨的,收拾了一下給演員和工作人員住下來。

倪想和餘宋分別是男一號和女一號,房間自然是挨在一起的,其他人的在哪裏,他們也并不關心。

倪想的行李是被肖楠提進來的,餘宋就跟在後面,手上也提着個箱子,進了屋四處看看,就直接放到了牆邊。

肖楠這時候也恰好放好了一個箱子,拍了拍手道:“這地方可真挺吓人的,張導怎麽就想着讓咱們在這兒住呢?洗個澡都不方便。”他聳聳肩,“其他住戶都搬走了,整個小區裏就咱們這些人,畫面拍出來跟恐怖片似的,這樣真的好麽?”

倪想有點累,放好東西就坐到了收拾幹淨的床上,床上鋪的床單和被子應該新換的,還帶着暖洋洋的幹淨味道,雖說環境的确不算好,但最起碼還挺幹淨。

餘宋單手抄兜在屋子裏來回看了看,便就近坐到了椅子上,單手撐着桌子望向肖楠,淺淡溫和道:“你要是害怕,可以去市中心住酒店。”

肖楠立馬笑嘻嘻地湊過來狗腿道:“那怎麽行呢餘宋哥,我是你的助理,當然要寸步不離地守着你了,我來之前李哥可是特別交代過我的,千萬不能讓您在這吃苦受累。”

倪想看着肖楠說話的模樣,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肖楠也就二十歲出頭,年輕又充滿活力,雖然是餘宋的助理,按理說該是八面玲珑的,但好多時候都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看着他的模樣,倪想好像心情都好了一點。

餘宋不經意間瞥見倪想望着肖楠的笑臉,本來溫和的面孔忽然就降到了冰點,他面無表情地将視線轉回肖楠身上,冷淡說道:“拿着你的東西,回去就是了,這部電影是現代戲,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肖楠怔住,詫異地看着餘宋,感覺到了自己老板心情突然變得不好,但不确定是因為什麽,所以不知道該怎麽給自己解釋一下。

倪想望向餘宋,看到他那副表情,也和肖楠一樣不解,她權衡了一下說:“雖然是現代戲,但還是要有個助理在你身邊照顧你的,讓肖楠留下應該更好一點,你能适應沒有助理在身邊嗎?”

餘宋特別任性地把臉轉到一邊不看倪想,執拗道:“沒有誰一開始走這條路就請得起助理的。”

他這麽說,是不肯改變主意了。倪想雖然覺得莫名,但也愛莫能助,朝肖楠聳聳肩,嘆了口氣。

肖楠摸摸頭,撅着嘴有點委屈地說:“那好吧,餘宋哥,我就先走了,你要是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啊。”略頓,看餘宋不理自己,就跟倪想說,“倪想姐,你給我打也行,千萬別讓餘宋哥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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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想正要答應,餘宋就直接站起來擋在了他們倆中間,揚着嘴角笑得十分危險道:“好了,時間也不早了,直接讓司機送你去酒店,如果我要用車的話,會聯系你們的。”

肖楠渾身抖了一下,立刻調頭就走,一邊走一邊委屈地想,自己這大半輩子兢兢業業地伺候餘宋哥,一直都挺受寵的,怎麽今天突然就失寵了呢,這不科學啊。

肖楠走後,餘宋臉色好看了不少,他上前把門關上,擡手看着腕表上的時間,大約在計算距離去化妝定妝還有多長時間。

這個期間,倪想一直在看着他,一開始還不太理解他為什麽突然變臉,現在有點猜到了。

在餘宋正思考什麽的時候,倪想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猜測:“餘宋,你是在吃醋嗎?”

這個問題,直接讓餘宋本來正在心裏計算的時間安排完全打亂了,幾乎是一瞬間的,他腦子一片空白,看向倪想的時候眼神都是黑茫茫的一片。

“怎麽會,我為什麽要吃醋。”

他矢口否認,但表情已經出賣了他,倪想要笑不笑地望着他閃躲的樣子,擡手拖着一側臉頰,最後還是笑了出來,并且笑得一臉蕩漾。

注視着倪想甜蜜的笑容,餘宋本來還想堅持自己的說法,卻慢慢的、一點點的,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低下頭,按了按自己的額角。

随後,他慢慢擡起臉,清俊如玉的臉上挂着一些不甘心,沉聲說道:“我不喜歡你看着他笑。”

倪想本來還在笑,聽他這麽一說就怔住了,好半天沒反應,餘宋凝視着她繼續說:“或者幹脆說,我不喜歡你看着任何除了我以外的男人笑。”他稍稍垂眼,清俊如玉的臉上慢慢從焦灼變得些微慚愧,有些無奈道,“我這樣是不是很幼稚?肖楠只是我的助理,在你眼裏他也許只是個孩子,但就算是這樣,我還是……”長舒一口氣,他有些挫敗道,“我還是受不了。”他有些焦慮和忐忑地擡起眼,看着她時眼睫都在微微浮動,充分暴露了他此刻內心的不安,“你會不會覺得……覺得我太限制你的交際,然後因此讨厭我,甚至和我分開?”

倪想整個人都懵了,她不知道僅僅是自己一個單純的笑容就可以讓餘宋胡思亂想這麽多。她沒料到自己對他的影響已經這麽大了。

抿了抿唇,倪想從床邊站了起來,走到餘宋身邊仰頭道:“你沒有限制我的交際。”她扯扯嘴角,帶着些安撫意味輕聲說,“你別想那麽多了,其實也就在你眼裏我才那麽好,在外人看來明明是我高攀了你,我都不怕你跟那些漂亮的女演員跑掉,你為什麽還要擔心失去我呢?”

倪想的話讓餘宋很不贊同,他緊緊攥住倪想的胳膊認真說道:“正是因為你不擔心,所以我才沒安全感,我總覺得,你是因為不夠愛我,所以才不怕我離開你。”

人家都說戀愛中的女人總是患得患失,倪想現在算是明白了,戀愛中的男人也完全是這樣,甚至……可能比女人還要敏感。

為了徹底打消餘宋那些不自信的念頭,讓她一開始認識的那個餘宋回來,倪想直接踮起腳尖單手攔住餘宋的頸項,在他耳邊輕聲說:“我不擔心,是因為我相信你,不是因為我不愛你。而我為什麽相信你呢?正是因為……我愛你。”

即便答應了和餘宋在一起,倪想也從未真的将“我愛你”這三個字說出口過。

此時此刻,在風景很差勁的筒子樓裏,沒有鮮花,沒有美酒,沒有華麗暧昧的燈光,就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地方,餘宋聽見了他做夢都不敢奢求聽見的三個字,他當時就呆住了,好長時間反應不過來,直到後來他們一起去化妝,坐在化妝臺前,任由化妝師在他臉上塗抹時,他依舊有些不再狀态。

化妝師有點擔心地問:“餘先生,是不是我的手法您不太喜歡?您如果不舒服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我好注意一點。”

餘宋倏地回神,視線終于聚集在了化妝臺的鏡子上,然而,他在看的根本不是他自己那就算不化妝也足夠英俊的臉,而是透過鏡子的折射,看着後方正在化妝的倪想。

因為要飾演一個貧窮、被歲月摧殘蹉跎的中年女人,倪想本來白皙的臉被一點點塗上了深色的粉底,她在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一點點變得蒼老外加滄桑,餘宋則在自己的位置上偷偷關注着這些蛛絲馬跡,他的化妝師一開始鬧不明白他為什麽又突然不說話了,等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就恍然大悟了。

在網絡上,大家目前最熱議的話題就是王子和公主的侍女在一起了,并且似乎非常深愛對方,甚至為了她,不顧公衆人物的形象,去和網絡噴子對罵。

很多人,尤其是圈內人,都覺得這很不可思議,說不定是有更大的炒作等在後面,但現在看看餘宋對倪想的關心和迷戀……那可能是被下了什麽降頭了吧,真是一分一刻都不想離開對方。

本來預計兩個小時內完成的妝容和服裝敲定,在餘宋的走神之下,三個小時才完成。

當張敬從外面走到攝影棚內的時候,就看見穿着一身做舊西裝,坐在一個黑色行李箱上點煙的餘宋。當然了,攝影棚內禁止吸引,他肯定不是真的要吸引,只是因為拍照需要,擺造型罷了。

餘宋微微擡眼,臉上其實沒什麽妝容痕跡,有稍微的修容,描了眉,眉尾上揚,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圓框金絲邊眼鏡,鏡架有些脫色,是故意處理,讓它有戴了很久的氣息,與他身上深棕色、仿佛洗得有些發白的高檔西裝相互輝映。

他所扮演的男一號是個落魄的大夫,已經好多年沒有正常收入,從來都孤身一人,沒人知道他的過去和他是否有什麽親戚朋友,只記得他和老婆剛搬進來的時候還很意氣風發,衣服都是高檔貨,吃的也都是小區裏人人稱羨的,直到他老婆突然去世,孩子胎死腹中,他又緊接着丢掉工作,一切就都改變了。

倪想化完妝出來,就站在一邊看餘宋拍照,真正将心思投入到工作中後,餘宋的狀态是非常投入的,甚至都沒發現倪想在附近。

他專注地看着鏡頭,一手捏着有些髒的白大褂外套,側坐在黑色的皮箱上,另一手握着手術刀,嘴角将笑未笑,表情詭谲而莫測,他保持這個神情看向鏡頭時,攝影師直接按了十幾下快門,然後翻看了一下照片,比劃了OK的手勢。

“非常棒,張導您看。”

攝影師把照片拿給站在一邊的張敬看,張敬直接揮揮手道:“不必了,我的眼睛已經看見了。我果然沒看錯,餘宋,你是個可塑性非常高的演員,很可惜你沒去拍我上一部戲。”

餘宋可能還沒從拍照的情緒裏走出來,放下白大褂和手術刀之後,就徑直走到了張敬身邊,臉上殘留的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讓攝影師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張敬看向攝影師,哈哈地笑了一聲,戲谑地打趣他膽小,而倪想,也在這一刻被邀請過來拍定妝照。

她一靠近,餘宋馬上就變得不一樣了,很快轉回頭望着慢慢走來的她。

倪想的臉變得不再年輕了。如果說她以前雖然身材不太好,但五官和皮膚還是無可挑剔的,那麽她現在可以說是一點優點都沒有了。

衰老的面容,眼角和眼下充斥着人造皺紋,頭發夾雜着灰色,黑眼圈很嚴重,皮膚黑而沒有光澤,身上穿着的是老舊年代女人才穿的碎花長袖襯衫和黑色褲子,連腳上的鞋子也是做了舊的黑色布鞋,這會兒是在攝影棚裏,溫度還算可以,這要是出去了,這副打扮肯定凍得瑟瑟發抖。

餘宋在看見這樣的倪想的一瞬間,就好像時間靜止了一樣,連呼吸都屏住了。

他不敢相信,如果這些年,倪想沒有從噩夢裏走出來,沒有從跌倒的地方爬起來,是否他終于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機會變成這樣?

或許,在某些時刻上,他應該自責,甚至去感謝何如墨。

至少,在他不在的時間裏,他替他照顧了倪想,即便那并不是倪想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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