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在傘布裏,久久爬不出來。

傘布攤開有三十平米,領隊者吩咐:“去看看。”一名劍士跑去,撥弄了一會兒傘布,跑回來說:“他小腿骨折了。”

衆劍士不約而同地瞥了眼車廂裏的人,深為軍部感到羞恥。四名劍客跑過去,手臂互搭,架着傘兵的腿,将他擡了過來。

傘兵國字形大臉,神态威嚴,胸口綁着一個黑色文件包,铿锵有力地說:“軍部急令!”抽出傘兵刀,割下文件包。

領隊者看了文件,走到車廂前:“素乃先生不幸中風,半身不遂,他與您的棋戰取消了。您的朋友大竹先生,請您早日回日本相聚。”

俞上泉:“大竹……他不是在朝鮮服兵役麽?”

領隊者:“啊,他确實在日本。他接替了素乃,現在是日本棋界第一人。”俞上泉目視東方,雲霧中的太陽是藍灰之色,左下的啓明星亮如銀釘。

火車發動,如擱淺沙灘的鯨魚喘息。

領隊者交待,要俞上泉一家下車,由他們護送去青島,然後乘船赴日。

彭十三悄聲言:“他是漢奸?”立即感到後腰隔衣透來一絲冰涼,心知是郝未真的鐮刀,它是一刀流宗家的,刃上綴着淺綠直紋,有着工藝品的精美。

鐮刀刃橫貼在彭十三左腰,只要手腕旋轉,便會攮入腎髒。聽不到郝未真的呼吸聲。彭十三:“我殺過多位中統高官,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漢奸。”

郝未真的呼吸聲起,彭十三後腰上的冰冷消失。彭十三背着郝未真橫行兩步,讓過了俞上泉的母親、兄妹,讓他們逐一跳下火車。

俞母是由林不忘扶下車的,兩手相握的瞬間,感覺到她在顫抖。她冷了,但她不說——林不忘胸腔內似流過一滴淚,忙低頭,恭敬道:“小心。”

俞上泉看向郝未真,眼如霧中之日,清涼淡漠。郝未真:“我與您父親有淵源,可以為您去死,但去日本,我就不跟随了。”言罷垂頭,又言:“去吧,留在這,活不了。”

俞上泉面無悲喜,兩名劍士迎過來,扶他下了火車。

領隊者與世深一直默默對視,待俞上泉下車後,持刀跳上車廂。

領隊者:“軍部的事,已畢。文件上對您,沒有交代。”

世深無聲而笑,口中右側缺的三顆上牙構成的洞,恐怖黑幽,如地獄的入口。

世深:“把我當作一件私事。”

領隊者:“我七歲入一刀流,是在大阪住吉神社武道館。”

世深:“噢,那裏。”語調中竟有溫情。

領隊者:“道館正堂上供着‘稚氣、霸氣、忍氣’六字心訣,是濃墨大筆所書,至今深印腦海。”

世深眼神迷惘,似乎在那所武道館裏有許多回憶。

領隊者:“年輕時覺得稱雄天下的霸氣,最難獲得,後來發現霸氣比忍氣容易,霸氣是争勝,忍氣是不敗。不敗是比取勝更難的事。”

火車鳴笛,一長兩短,重複五次。

領隊者:“現在,我覺得稚氣比忍氣難,随着年齡增長,越來越感到七歲第一次走入武道館時的單純之心最為可貴。五年來,我比武四十三次,皆以經驗技巧勝,深感不安。”

世深:“嗯,如遇高手,生死一瞬,心念不純,經驗技巧便是拖累,讓你的反應慢半拍。”

領隊者:“幾分鐘前,我是無法跟您比武的,我心知,自己必被斬殺。但現在不同了,我已找到我的單純。”言罷側轉,向俞上泉的背影微鞠一躬,然後抽刀,将刀鞘抛于車下草中。

抛鞘,是以死相搏的示意。

世深瞄了眼俞上泉背影,單薄、略駝,走路姿勢暴露出腰部、左腿有暗疾,是在棋盤前長時間不改坐姿而造成的肌肉損傷。

世深:“如實知自心?”

領隊者神情肅穆。世深哀嘆:“他一句話,給我造了個強敵……真想看他拿刀。”話音未了,反手一抄,将西園搡下火車。

西園驚叫一聲,兩足頓在草上,竟未跌倒。火車緩緩移動,車下劍士皆向車廂內的領隊者鞠躬告別。

西園本能地要追火車,但一邁步,便狠狠摔在草裏。望着随車遠去的世深,他喊得聲嘶力竭:“我說過,當你的作家。”

世深揮手,眼角笑紋密如蛛網。他轉向郝未真和彭十三,音調客氣:“一刀流家內之事,不想有旁觀者。”

彭十三:“老頭,保重。”背着郝未真跳車,落草後滑行兩尺停住。鞋面粘上綠色草汁,宛如血滴。

火車加速,隐約有刀光一閃,便遠在天際。

西園跟着俞上泉一家上了轎車,三輛轎車魚貫開出。因座位滿了而餘下的劍士,共有八人,排成兩行,小跑着跟在車後。穿戴歐美名牌禮帽風衣的他們,在野地裏跑得整整齊齊,說不出的怪異。

郝未真:“剩咱倆了。去哪兒?”

彭十三:“上海。”

郝未真:“還去殺中統高官?”

彭十三:“錯,日本高官。”

背郝未真跳上軌道,踏着枕木,逆向而去。

8.廢刀

日本四國島,一隊灰衣人由公路行下沙灘,向海而來。他們是古代修行者裝束,小腿打綁腿,小臂紮護甲,鬥笠上以淡墨書寫有“兩人同行”字樣。

與空海大師同行。一千兩百年前,他從唐朝取回密法,在四國島游歷八十八座寺院,留下“八十八寺巡拜”的習俗。禮拜八十八寺,等于周游諸佛世界,一生罪孽得以消解,祈求的誓願必将實現。“兩人同行”的字樣,表示行者全程受到空海大師的法力加持。

此行共五十七位,半數為六十歲老者,半數是未滿十六歲的少年,帶隊者是位三十歲瘦弱青年,額頭挂滿細汗,氣喘如拉風箱。

八個老者擡着一頂轎子,不是中國明清以後可以垂足而坐的高轎,而是僅能盤腿坐的唐朝轎子,小如衣箱。明治維新以後,轎子被馬車、單人拉車取代,久不顯世。

擡轎的主杠是根粗大木條,兩頭各搭上六根短橫杠,供八人擡,以分擔重量。轎頂部以寬大皮革為套,懸挂在主杠上。轎兩側皆有竹拉門,竹面上烙着暗藍色的五朵菊花——這是本音埅的族徽。

此轎是三世本音埅素知的舊物,後代本音埅就任,均要舉行乘轎儀式。兩百年來,此轎未出過本音埅家內院,今日遠至四國島,在五十年前當是驚世大事。現在,只得些路人瞥一眼而已。

帶隊者叫前多外骨,二十二歲時,與小岸壯河并稱“雙璧”,預測當如日月般光耀本音埅一門,不料小岸早亡,他也才華殆盡,人未老,藝先衰,近年料理師父素乃的內外事務,行同管家。

轎子至海水前停下,扶出一位偏癱老人。他臉形顴瘦額窄,有着大人物的穩重氣質,身材短小如十三四歲的孩子,不足五十斤。一位轎夫将他抱起,安放于支好的交椅上。

交椅為木制折疊椅,靠背、扶手上刻有龍紋。龍在日本非皇族象征,位貴者皆可用,以前是寺院大和尚講經專用的高椅,後為諸侯王公仿效,在棋界是一代本音埅的專座。

他左嘴角滑出一道晶亮的唾涎,他是退位的圍棋第一人——素乃。

前多趕上去,掏手帕擦去他的唾涎,道:“退潮了。我們來得正好。”

浪如蛇行,蜿蜒退去,在深處形成兩個幾十公裏的巨大漩渦,遠眺,如海裏長出一雙眼睛——這便是濑戶內海的“雙漩”奇景。

衆人聚在素乃身後,依循着素乃的視線觀海,屏息靜聲。雖然他病廢了,仍是他們的王者。

素乃:“真壯觀啊!終于得見!給你們說個典故吧,助助游興。”

身後衆人一片感恩聲。

素乃:“四國島上的僧人們說,這兩個漩渦好比是空海大師取回來的唐密經典——《大日經》和《金剛頂經》。《大日經》講佛的自證,《金剛頂經》講佛的功運,兩部經互為因果,相輔相成,如人的一雙眼睛。遮左眼,右眼亦明,遮右眼,左眼亦明,雖然左右均可獨立成像,但兩眼齊看時,并不是看到兩個世界,而是一個。”

一位少年問:“原本左右眼獨立看到的視像,到哪裏去了?”

素乃:“還在,依然各自存在,并行不謬。”

少年:“看到的是一個世界,為什麽需要兩只眼睛呢,兩眼合成一只,豈不更合理?”

素乃:“人,總是強求統一,一千兩百年來,的确有不少高僧想将兩部經合二為一,經文上合不成,便想在壇城上合并。”

少年:“什麽是壇城?”

前多插話:“密宗經本均有圖畫相配,表達經文之理,甚至是經文未盡之理,這樣的圖畫,稱為壇城。你見過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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