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第二日九歌館還未開業,門外便已經守滿了人,土豆将門一開,百姓便一擁而入,不過片刻,便将樓上樓下的位子占得一個不剩。

土豆和糯米不可思議地望着滿滿當當的客人,人多是好,可這麽多客人這麽多菜,光是柳九九和糯米肯定忙不過來,土豆打算跟昨日一樣,請走一半的客人。

哪兒知道客人們十分厚臉皮,紛紛抱着桌子腿,表示不吃到排骨死活不走。

土豆望着這一百來個客人,頓覺頭疼,他心平氣和道:「各位客官,我們初來乍到,目前就一個廚子,在短時間內實在難以做出這麽多盤糖醋排骨……」

話還沒說完,有客人掏出一大錠銀子,潇灑一揮手,「沒關系,本少爺等得起!甭啰唆,今兒個本少爺無論如何也要吃上糖醋排骨!」

這邊豪氣萬丈,那邊兒一位富家小姐掏出一大錠金子往桌上一擱,發出「砰」一聲脆響,土豆和糯米循聲望去,看見一大錠金子,眸中頓時金光閃閃。

富家小姐斜睨了一眼那邊的富家公子,輕蔑道:「本小姐願用一錠金子買第一盤。」

糯米腿一軟,差點倒下,我的那個娘,這是要發了啊……

于是一傳十、十傳百,九歌館的糖醋排骨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神乎其神,更甚者,說這九歌館的糖醋排骨吃一口便能羽化而登仙。

慕名而來吃排骨的人越來越多,每天九歌館外的隊伍都能排出一條長龍。九歌館地處繁華地界,這隊伍一排出去,人流堵住街道,導致車馬不通。

這天丞相大人坐轎經過鬧市,被人潮堵住了去路,害得他早朝晚了半個時辰,不高興的秦丞相讓下人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因為新開的一家酒樓。

九歌館的糖醋排骨引起京城百姓轟動,秦丞相琢磨着,将九歌館的廚子送進宮,若是能讨到皇帝歡心,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說不定就能臨幸他那宮中的閨女了?

如此一想,秦丞相忙派人去請柳九九,讓秦丞相出乎意料的是,柳九九竟一口回絕。

趕走丞相的人,柳九九提起菜刀「咚」一聲砍在案板上,她給誰做飯就是不給狗皇帝做飯吃!

秦丞相本想送個廚子進宮讨皇帝歡心,萬沒想到會被對方一口回絕,不過得知對方是個姑娘後,他便打消了送柳九九進宮當禦廚的念頭,這要是送進宮被皇帝給看上了,可不就給他女兒多招了一個情敵?

也正因為秦丞相找上門,柳九九這才弄清楚京城的廚子為何不敢露出真實水準做菜,都怕當禦廚啊!幸好皇宮禦廚只召男人,柳九九暫時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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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現在沒事不代表以後沒事,柳九九琢磨了一下,拉着土豆糯米商議,最後定出一條規矩——九歌館從明兒個開始,只接待女客,不接待男客,對外便稱是老板娘得了種不能接待男客的怪病,否則便會渾身起疹,變得其醜無比。

此條規矩一出,吸引了不少名門貴婦、富家小姐,這些貴婦小姐個個出手大方,九歌館賺得不比往常少。

也有不少名門公子帶着小厮上九歌館鬧事,非要吃九歌館的排骨不可,全都被土豆和糯米給打了出去。

另一邊,周淩恒總算熬到跟柳九九見面的日子,他特意穿了件雪白衣衫,手執一把折扇,帶着小安子出了宮門,直奔九歌館。

到了九歌館,他望着門口杵着的一男一女,目光遂落在女子身上,仔細打量,這丫頭倒是長得實在,難不成是鏟鏟姑娘?

周淩恒握着折扇在手上「啪啪」敲了幾下,帶着小安子朝裏頭走,他一腳還沒跨進去,裏邊兒便飄出一股糖醋排骨的香味。

這香味兒讓周淩恒渾身骨頭都變得酥軟,似乎他整個人都被這菜香給裹住,連帶着身子輕飄飄的,眼看他帶着小安子就要飄進去了,卻被土豆那條壯實的胳膊給擋了出去。

「這位公子,您沒長眼啊?沒看見那邊匾額上寫的公告嗎?」土豆上下打量着周淩恒,一臉鄙夷道。

一向兇橫的糯米這會兒是大變樣,她一雙小眼睛變成桃花眼,捧着臉望着周淩恒都快流口水。這位白衣公子長得可真俊哪!

周淩恒一身雪白衣衫,身姿修長,五官俊朗,溫潤的氣質中帶着一層文雅高貴,一雙丹鳳眼水光盈盈,尤其是他握着折扇的手白淨修長,如玉雕的人般,有着讓人說不出的舒服清透,只是這麽靜靜看着便讓人神清氣爽。

周淩恒一扭頭,小安子颔首會意,退了一步去看那匾額,上邊清清楚楚寫着——只招待女客,男客一律不許進入。

周淩恒「嘩啦」一聲展開折扇,輕拍着自己胸脯,臉上浮現「朕與衆不同」的表情,驕傲道:「我是你們老板娘的故人,勞煩去通報一聲。」

土豆上下将其打量一番,沖着他啐了一口唾沫,還好周淩恒機靈跳開,否則自個兒白淨的鞋子上一準沾上這厮口水。

「放肆!」小安子蘭花指一翹,指着土豆,聲音跟娘兒們似的,毫無氣勢可言。

「喲喲,怎麽着?用蘭花指來吓唬爺?」土豆抱着胳膊斜睨了兩人一眼,「爺我不要臉的男人見多了,你倒是頭一個拿我們老板娘出來說事兒的。快滾、快滾,我們九歌館不招待男客!」

小安子氣得青筋直暴,差點脫口說出「我不是男人」,伸出去的蘭花指急忙收了回來,「放肆!你們這知道這位是誰嗎?」

「誰啊?狗皇帝來了也不讓進。」土豆抱着胳膊,氣勢淩人。

「大膽!」小安子被氣得熱血上湧,一氣之下兩只手都伸出蘭花指,指着土豆鼻子。

土豆也不是吃素的,張嘴咬住小安子的蘭花指,疼得小安子「嗷嗷」叫娘。

周淩恒觑了一眼九歌館內,內心惆悵。

這是鏟鏟姑娘的人,他打不得、動不得,可是進不去,他該如何是好呢?

土豆跟小安子鬧得不可開交,眼看兩人就要打起來了,周淩恒阖上扇子在小安子肩膀上敲了一下,「這麽兇做什麽?心平氣和,以和為貴知道嗎?」

小安子扁扁嘴,委屈地朝後退了一步。他不明白陛下為何要對一個夥計讓步,更不能理解陛下此刻的好脾氣。

周淩恒又展開折扇,雲淡風輕地搖着扇子,在門前踱來踱去。

他走路思慮的樣子讓糯米的心坎又是一軟,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人?這男人連嘆氣都是如此的賞心悅目。

「當真不讓我進去?」周淩恒「啪」一聲再次阖上折扇,轉過身詢問土豆。

「不招待男客。」土豆抱着胳膊擂在正門前,大有「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霸道氣勢。

第一次跟鏟鏟姑娘見面,周淩恒可不想給對方一個壞印象,只是見不到柳九九他心裏就像螞蟻爬似的,似乎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兩人千裏傳音,而是此刻他在門前卻見不到她。

無奈之下,周淩恒只好先帶着小安子離開,躲在別家門前石獅後打量九歌館門口。

小安子見周淩恒執意要進去,給他出主意,「陛下,不如咱們翻牆進去?」

「行啊,朕平時沒白疼你,關鍵時刻倒是挺聰明的。」周淩恒握着折扇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走,跟朕翻牆去!」說罷轉身朝九歌館後院走去,小安子揉着腦袋緊跟而上。

到了圍牆下,兩人仰着頭一望,登時呆若木雞。

這……鏟鏟姑娘真是大智慧啊!

柳九九早料到會有人來翻九歌館的院牆,她不僅将院牆加高了兩尺,且在院牆頂端插了一排刀刃,這要是爬上去,一準被刀刃割傷皮肉。

周淩恒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頭,頓覺頭疼。難道見鏟鏟姑娘他還得爬「刀山」不成?

「陛下,不如咱們回去吧,你若真想吃九歌館的排骨,改明兒個我差宮女來買。」小安子提議道。

周淩恒素來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他見不到鏟鏟姑娘,回宮後定是寝食難安。他轉過身目光一掃,瞧見了對面的衣莊,望着從衣莊裏走出來的女子,靈機一動,用折扇敲了一把小安子的頭,「小安子。」

「陛下。」小安子揉着自己的腦袋,他這腦袋就是被皇上給敲笨的!

「去,給朕買兩套女裝。」不等他做出反應,周淩恒又補充道:「要白色,有仙氣兒那種,團扇首飾胭脂也不能少。」

小安子小心肝一顫,「陛下……您這是?」

「快去快去。」周淩恒擡腳踹在小安子屁股上,小安子一個踉跄跨了出去。

小安子覺得陛下當真無可救藥,為了吃一盤傳聞中無比美味的糖醋排骨,竟不顧九五之尊的形象,想要……男扮女裝?更喪心病狂的是,陛下還拉着他一起!

雖然他是太監,可也不能這般踐踏太監尊嚴的啊,陛下,您這安的什麽心?

沒多久小安子抱着兩套衣服回來,哭喪着臉問周淩恒,「陛下,您是真打算……」

「廢話。」周淩恒接過衣服,張望四周,拉着小安子進了一家客棧,要了一間客房,關門讓小安子幫他換裝。

小安子走過去幫他解開腰帶,擡頭望着他,滿臉委屈,「陛下,您九五之尊怎能為了吃排骨男扮女裝?這要是傳了出去,豈不笑掉人家大牙。」

周淩恒不以為然,「大丈夫能屈能伸,況且此事只你知我知,難不成你想笑話朕?」

小安子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小安子不敢。」

「起來起來,別磨磨唧唧,趕緊給朕換衣服。」

小安子望着自己那套綠色的女裝,擡頭巴巴望着周淩恒,「陛下,小安子能不去嗎?小安子不想吃排骨。」

周淩恒擡手對着他腦袋拍了一巴掌,「大丈夫能屈能伸,穿個女裝有什麽可為難的?」

「小安子不是丈夫,小安子只是個太監。」小安子的聲音裏帶着哭腔。

周淩恒的臉色頓時冷下來,他陰沉着聲音道:「小安子,朕平日裏是不是待你太好了,你都敢跟朕講條件了?」

「陛下恕罪,小安子沒那意思……」小安子欲哭無淚,對着陛下千萬不能講理,因為陛下總是比他還不講理。

小安子手巧,給周淩恒盤了個垂鬟分髯髻,在他發髻上插上金釵步搖,末了又伺候周淩恒抿了口胭脂,打扮後的周淩恒當真有那麽幾分淑女窈窕的模樣。

周淩恒吞了口胭脂,「這東西怎麽跟蒼蠅一個味兒?」

小安子手上一頓,「陛下,您何時吃過蒼蠅?」

周淩恒瞪了他一眼,手一下又敲了過去,小安子淚眼汪汪的躲到一旁換裝了。

周淩恒捏着手帕起身,一身白色齊胸襦裙,淡紫色上襦,眉眼分明,當真有那麽幾分絕色美女的味兒。小安子看得目瞪口呆,他家陛下當男人時是個絕色的,扮成女人一樣絕色,上了妝容的陛下被紅色胭脂一染……哎喲,俨然就是磨人的妖精一枚。

周淩恒看了眼銅鏡裏的自己,捂着胸口學着柳九九的腔調「哎呀」一聲,「排骨大哥,你當真是傾國傾城。」

陛下這聲音……小安子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換上綠色襦裙的小安子也別有幾分姿色,主仆兩人手執團扇在房間內學着女人的模樣慢吞吞走了幾步,練好步子這才離開客棧,朝九歌館走去。

兩人用團扇遮着臉,邁着小貓步來到九歌館門前,土豆将跟前兩位女子一番打量,乍一看眼熟,再一看猶如浸入了一碗鮮美的桃花羹中,沉沉浮浮,半晌定不下心。

九歌館開張這麽多日,來光顧的美女不少,但眼前這女子美得很特別,這種與衆不同的美,土豆實在表述不出。在土豆眼裏,自家小姐算得上美女一枚,可眼前這位白衫女子比自家小姐美得太多,不僅身材比小姐高姚,臉也比小姐好看不少。

若将他們家小姐比喻成剛出鍋的湯圓,眼前這位姑娘則是上好的燕窩,細膩白嫩中夾雜着幾分天生自然的高貴優雅。

周淩恒見土豆一直打量自己,以為他瞧出端倪,忙用團扇擋住自己半張臉,用胳膊肘杵了一下小安子。

小安子忙跳出一步,伸出蘭花指在土豆鼻子上點了一下,「小色鬼,看看看,看什麽看?我家小姐也是你能随便看的嗎?」

土豆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側身讓開一條路,招呼兩人進門。

周淩恒輕咳一聲,挺直胸脯,跨進九歌館,他沒太注意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摔倒,還好土豆眼明手快地将他給扶住。

土豆一反常态,聲音溫柔似水,含情脈脈地看着周淩恒,「姑娘,你沒事兒吧?」

「沒……事。」周淩恒掐着聲音道,被土豆看得打了個寒顫。

小安子用團扇打掉土豆的手,蓮花指一指尖着嗓門訓斥道:「小色鬼,休要對我家小姐無禮!」

土豆盯着小安子的蘭花指,凝着眉頭暗自琢磨,這丫鬟他是在哪裏見過?

九歌館同京城其他酒樓有所不同,館內布置簡單,除了桌椅幾乎再無其他擺設。周淩恒為了避免一些女人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帶着小安子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

土豆為他們添上茶水,端上兩碟油炸花生和百果糕,臨走之前還戀戀不舍地看了周淩恒一眼。

周淩恒被土豆看得心裏發毛,待土豆離開後,這才略松口氣,眼尾一瞥,他用手中團扇指着百果糕激動道:「小安子,這百果糕朕是多久沒吃過了?」

小安子怔怔望着他,目光呆滞,「陛下,小安子不知啊……」

他用團扇拍往小安子腦袋上一拍,「一問三不知,朕怎麽養了你這麽個不中用的奴才!」

小安子揉着腦袋一臉委屈。

周淩恒拿起一塊百果糕放進嘴裏,雙眸立刻像是被點燃一簇篝火,一臉回味無窮欲罷不能的神情,百果糕以粉糯多松仁、胡桃而不放橙丁者為妙,然而宮中禦廚要嘛松仁少了,要嘛放了橙丁,讓橙丁的甜膩壞了口感,九歌館的百果糕松軟糯口,正合他口味,這塊百果糕裏的甜味非糖非蜜,絲絲甜蜜乃果子自帶的甘甜。

「妙哉!妙哉!」

小安子一口百果糕還沒咬下去,就瞧見陛下一臉的陶醉,捏着百果糕用粗嗓子吼着「妙哉」,殊不知他清潤的男音招來一幹女客側目,偌大的酒樓頓時寂靜一片,女客們停了手上吃食的動作,紛紛扭過頭看着周淩恒。

周淩恒頓住,很快反應過來,在衆女客的注目下機智地翹翹了蘭花指,聲音放細,「安安……這百果糕可真是不錯。」他的聲音甚至比小安子的太監音更細,分外帶着一種讓人骨頭發酥的妖嬈。

「噗——咳咳——」小安子頓時被糕點嗆住,胸口被嗆得火辣辣地疼。

等女客們扭過頭去,周淩恒這才深吸一口氣收回蘭花指,将手中餘下的糕點一口塞進嘴裏。他喝了口茶水低聲問小安子,「朕剛才的聲音好聽不好聽?」

小安子憋着笑,對着周淩恒豎大拇指,「陛下男女莫辨,真乃大智慧……」

周淩恒滿意地點點頭,遂又覺得不對,他怎麽聽小安子這話有點怪怪的?

周淩恒和小安子是九歌館接待的最後兩位客人,柳九九做完他們的菜,在廚房大松一口氣,哼着小曲兒,親自出來送菜。

柳九九一身廚娘短打模樣,腰間系着茄色圍裙,端着托盤撩開布幔從後院走了出來,她邊朝着周淩恒這邊走,邊用清脆嬌嫩的聲音喊道:「上菜喽!」

聽見這聲音,周淩恒虎軀一震,這是……

「鏟鏟姑娘!」

小安子被一口百果糕給嗆住,他咳了幾聲順着周淩恒的目光瞧去,只見一個面容稚嫩的小姑娘舉着一個托盤走了過來。

陛下直勾勾望着那位姑娘,目光灼灼,就跟他平素盯着糖醋排骨似的。小安子頭一次見陛下這麽盯一個女人,平日陛下可不是這樣的,他在宮內看見衆嫔妃都是閉着眼睛繞道走,堅決不看一眼。總而言之陛下看女人,比看肥膩五花肉還要心不甘情不願。

在周淩恒直勾勾的視線中,柳九九已經端着菜走到他們桌前,她将托盤裏的菜一一擺上桌,照着酒樓的慣例開始介紹菜名。

「沙舟踏翠、龍鳳柔情、香油鳝糊、龍舟鐘魚,還有最後一道招牌菜——糖醋排骨!」

柳九九将托盤握在手中,恭敬站直,「客官,您的菜齊了。」

周淩恒望着柳九九,又看了眼糖醋排骨,鏟鏟姑娘做的糖醋排骨竟撒了芝麻!他顫抖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進嘴裏。

哎喲喂,這爽脆的!

排骨上裹着薄脆一層紅糖,一口咬下去不僅有酥脆的口感,還有溢滿唇齒的酸甜醬汁,無論是口感還是味道,都讓周淩恒回味無窮,這可不就是他一直想吃的味道嗎?

吃了這麽多年的糖醋排骨,他總算找到一盤對胃口的——撒了芝麻,醬汁适口,連着做排骨的人也與衆不同。

加上他方才吃了百果糕,嘴裏還萦繞着淡淡的果香味兒,他望着柳九九咬着排骨,一時間忍不住有些沉醉了。

鏟鏟姑娘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比他以為的長得更為……可口,她那張臉倒真有些像圓滾滾的食物,但絕對不是饅頭,這般可愛的鏟鏟姑娘怎麽會長得像饅頭,分明像珍珠糯米糕,圓潤剔透,從裏到外都給人一種甜絲絲的妙感。

對對對,就是這樣,無論是排骨還是她,就是這種甜絲絲的感覺。

大概是太激動,周淩恒緊抿着嘴,手裏緊緊攥着一坨軟乎乎的東西,差點脫口喊出「鏟鏟姑娘」,可他嘴巴剛張開就被小安子「哇」地一聲打斷。

周淩恒瞥了他一眼,小安子縮着脖子望着他,咬着嘴皮兒可憐兮兮道:「陛……小姐,您抓疼我了。」

他的目光下移,發現自己緊抓着的那坨東西是小安子的手。

柳九九被周淩恒的樣子逗笑,她大刺刺的在周淩恒對面坐下,目不轉睛地看着周淩恒,「姊姊,你真漂亮!」

「噗——」小安子沒忍住,扭過頭噴出一口糕點。

周淩恒臉上笑容凝固,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穿着女裝。他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忙用團扇擋住自己半張臉,細聲細腔地道:「姑娘也不差。」鏟鏟姑娘長得真是可口。

可恨他此刻不能以男子打扮相對,他現在若是男人裝扮,鏟鏟姑娘說不定會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繼而一見鐘情了吧?

周淩恒也目不轉睛看着柳九九,心口突突地跳,激動得無以複加,以至于事先準備了許久的話都忘得一幹二淨。

柳九九頭一次見到這麽漂亮的姑娘,心情一好,小肉手一揮,說道:「漂亮姊姊,這盤糖醋排骨我就不收你錢了,以後常來。」

周淩恒心中淌過一陣暖流,鏟鏟姑娘可真是溫柔大方……

這會兒九歌館的客人已經散得七七八八了,不多久,就只剩周淩恒他們這一桌,也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的土豆大喊一聲——

「小姐,有故人造訪!」

「故人?」柳九九蹙着眉頭想了想,嘀咕道:「難不成是……排骨大哥?」

周淩恒正往嘴裏送水喝,一聽「排骨大哥」,一口茶水噴在了小安子臉上。

衆人全望着門口,就見一個白衣翩翩的俊朗男子走了進來。

小安子用手絹将臉擦幹淨,當他看清楚那白衣勝雪的男人是誰時,指着門口顫顫巍巍道:「鄧鄧鄧……鄧大人。」

柳九九疑惑地望着小安子,「你們認識鄧少俠?原來鄧少俠叫鄧大仁?」

周淩恒用團扇遮住自己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他望着一襲白衣翩翩而來的鄧琰,聲音冷冷,「何止認識。」

何止認識而已,這個不要臉的還學他穿白衣耍帥!

眼看着鄧琰離他們越來越近,周淩恒用團扇擋住自己整張臉,這下可慘,這副模樣若被鄧琰認出,他還要不要繼續當高冷英俊的皇帝了?

鄧琰是鎮國大将軍鄧煜的第三子,他曾是叱咤邊疆的飛雲将軍,半年前擅離職守闖下一個不大不小的禍,被撤了職,因他跟周淩恒情同手足,兩人穿過一條褲子,一起偷過雞打過牛,即便丞相那邊變着法子想要打壓鄧家勢力,周淩恒還是想方設法讓鄧琰留在身邊做事。

從門口到周淩恒他們所在的位置,要上一個六階木梯,只見鄧琰帥氣俐落的翻過木梯扶手,穩穩落在他們面前。

周淩恒露出半只眼睛打量鄧琰,這一細看,啧,這不是他的衣服嗎?

這個不要臉的,在他的鏟鏟姑娘面前耍帥,還不知廉恥地穿他的衣服!

鄧琰一屁股在小安子旁邊坐下,兩只胳膊擱在桌子上,望着柳九九說:「九九姑娘,我總算找到你了……」

柳九九心底一驚,難不成鄧少俠反悔了,不想買她柳州城的酒樓了?

可他們已經簽字畫押,哪裏還有反悔的理?哪怕是他用功夫威脅,她也不會把銀子退給他!柳九九手裏緊緊攥着楠木托盤,準備跟鄧琰「大戰一場」,她誓死不會交還那三千兩。

鄧琰眼珠子轉得溜圓兒,說道:「九九姑娘,你低價将酒樓賣給我,我娘子高興,待我也溫柔了不少,你的大恩大德在下無以為報……對了,糖醋排骨還有嗎?」

柳九九嘴角一抽,其實「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都是屁話,重點是某人想吃排骨吧?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鄧琰已經轉過臉,目光死死盯在了桌上盤中最後一塊糖醋排骨上。

只露出一雙眼睛的周淩恒跟鄧琰那雙賊兮兮的眸子對上,兩人眼神交鋒,開始了一場眼神和眼神的無聲厮殺,兩人不動聲色間抓起筷子,同一時刻夾住盤中最後一塊排骨。

緊接着就見兩人抓着筷子當劍使,兩雙筷子「劈裏啪啦」在空中交鋒,柳九九目瞪口呆地捧着臉,她……似乎看見了刀光劍影,火花四射?

不不不,幻覺,一定是幻覺……

柳九九望着周淩恒握筷子的手,揉了揉眼睛。這手怎麽那麽大?有點像男人啊……她又看了眼不搶到排骨誓不罷休的鄧琰,攥緊兩個小拳頭,抵着下巴将鄧琰給鄙視了一番。

鄧少俠夠不要臉的啊,跟女人搶排骨!

周淩恒跟鄧琰搶排骨搶得太歡,所有力氣都灌入了一雙筷子裏,不知不覺放下手中團扇,而鄧琰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筷子和排骨上,他咬着牙感嘆——這女人力氣怎麽那麽大,今兒個遇上練家子了?

他的目光移到周淩恒那張上了妝的精致面容上,猛地楞住,然後手一抖,筷子「啪答」一聲落在桌子上。

一旁憋着氣不敢喘的小安子捂着臉,心口似被重重一捶,看樣子……鄧大人已經認出了陛下。

周淩恒得意洋洋咬了半口排骨,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露餡,他側過臉躲着鄧琰的視線,但為時已晚。

鄧琰望着周淩恒這一身打扮,若是再來一個刺激,他一準能噴出一口血來。他一拍桌子,指着周淩恒結結巴巴,「娘……」後面跟着的那個「哎」字還沒吐出來,柳九九就捂着嘴一臉不可思議的插話——

「不會這麽巧吧?姊姊是鄧少俠的娘子?」

怪不得漂亮姊姊方才看見鄧少俠,意味深長的說了句「何止認識」,原來兩人不僅認識,還是夫妻。

「哈哈哈……」鄧琰終于破功,捂着肚子扭過身拽着小安子的胳膊一陣狂笑,不過當他看清楚小安子的樣貌時,笑聲又響亮了幾分,最後趴在桌上捶桌狂笑,将桌子捶得發出「咚咚咚」的巨響。

柳九九一臉疑惑的看了眼周淩恒,指着鄧琰說:「姊姊,鄧少俠這是怎麽了?」

周淩恒板着臉,「他羊癫瘋發作了。」望着捶桌狂笑的鄧琰,恨不得一腳把他踹出去。

然而他一氣之下竟忘了僞裝聲音,低沉的男音讓柳九九怔住。

柳九九捂着嘴,打量怪物似的看了眼周淩恒,繼而又瞧了眼還在捶桌狂笑……不是,是癫瘋發作的鄧琰,登時明白了鄧少俠為何如此懼內,敢情鄧少俠的娘子是個外表溫柔,內裏粗犷的女壯士?只是這聲音為什麽聽起來還有幾分耳熟,她是在哪裏聽過?

看着笑不停的鄧琰,柳九九十分同情地看了眼鄧少俠,又十分同情地看了眼周淩恒,同情後者,是因為「她」有個羊癫瘋的相公,同情鄧琰,是因為他有羊癫瘋。

「姊姊,羊癫瘋這病能治的,你帶他找個好一點的大夫瞧瞧。」柳九九生怕鄧琰羊癫瘋發作傷及無辜,特意拉着凳子坐得老遠,不是她嫌棄鄧琰有病,而是她實在怕被傳染,她還得迎娶俊俏兒郎好延續柳家香火呢,萬萬不能染了這種病。

周淩恒沉着臉,手掌聚力,「不用,他這羊癫瘋拍一下就好了。」說罷,一巴掌拍在鄧琰背上。

鄧琰被周淩恒這一掌震得差點沒把心肺給吐出來,陛下下手也忒狠了啊!

見那一掌下去,柳九九都覺得疼,她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周淩恒一把将鄧琰給拎起來,沖着柳九九說:「老板娘,今兒個我就先吃到這裏了,我改日再來。」

一行人匆匆出了九歌館,周淩恒拎着鄧琰走過三條街,找了條沒人的小巷子,一把将鄧琰摁在牆上,模樣兇橫,「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說出去,朕就讓你吃不完兜着走!」

「不說不說,您是陛下,我有十個腦袋也不夠你剃的啊!」鄧琰揉了揉胸口,他的小心髒都快被周淩恒給拍出來。「陛下,柳九九到底是什麽人?您讓我千裏迢迢跑去柳州城查她,你自己還……穿成這樣過來見她?」

周淩恒扯着他的白衣服,白眼一翻,「你管得着嗎?誰允許你穿朕的衣服了?給朕脫下來!」

鄧琰雙手捂住自己的胸,「我這不是沒衣服穿嘛,媳婦兒不給做新衣裳,我只好……」

「我警告你,以後不許穿着朕的衣服去見柳九九。哦,不,以後不許再去見柳九九!聽見沒你?」周淩恒一拳頭打在鄧琰肚子上,疼得他悶哼一聲。

鄧琰捂着小腹咳了一聲,「聽見了、聽見了……」

回宮後,周淩恒對柳九九朝思暮想,但臨近皇家齋戒日,宮內諸事繁忙,他根本沒有時間出宮去見柳九九。

為此他頓頓吃排骨,也不嫌宮裏禦廚做的糖醋排骨惡心了,為了能跟柳九九說上話,就是牛糞他也咽得下去。

柳九九好多天沒跟周淩恒說話了,再一次聽見他的聲音,心裏甭提多高興,「排骨大哥,你為什麽不來見我呀?」一段時間沒聽見排骨大哥的聲音,她還怪想念的。

柳九九的聲音脆嫩得就像蓮藕似的,周淩恒回憶起她的樣貌,心裏就像被針給紮了一下,心裏生起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你們九歌館不讓男人進,我被夥計給擋在了門外。」

柳九九「呀」了一聲,這才想起九歌館還有這規矩。她想了想,又說:「沒關系,明天你跟土豆說你是‘排骨大哥’,他自然會放你進來。」

「早有暗號多好,不過我明日脫不開身,等我有了空,立刻去看你。」周淩恒手撐着下巴,望着碗裏澀口的排骨郁郁寡歡,在聽見柳九九的聲音後,恨不得馬上出宮去見她。

小安子帶着人進來收殘羹剩飯,他瞧見周淩恒望着碗中咬了一口的排骨發楞,大概猜到了一二。他手持拂塵走過來,低頭輕聲對他說:「陛下,不如将九歌館的老板娘請來宮裏,專門為陛下做糖醋排骨。」

「九九姑娘不接待男客,對外稱得了什麽怪病,這是京城內無人不知的事兒,朕若下旨讓她進宮,同‘逼良為娼’有何分別?」周淩恒哼道。

小安子掩着嘴小聲道:「明的不行,咱們暗着來啊,讓鄧大人将她綁來皇宮,做完排骨便将她給送回去……」

周淩恒扭過頭瞪了他一眼,「朕是那種人嗎?強搶廚子這種事朕這個好皇帝能做嗎……不過,那個……你讓鄧琰手腳俐落點,這件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知道嗎?千萬不要讓九九姑娘知道是朕這個狗……是朕做的。」

小安子颔首道:「是,奴才這就去辦。」

乾極殿外夜色如墨,重重樹影落了滿地,靜無人聲,唯有一個大黑影坐在殿前的臺階上磨刀,發出「嗤——嗤——嗤」的聲響。

小安子從殿內出來,看見那個大黑影,正欲走過去,耳旁便「呼呼」一陣風過,一身黑衣的鄧琰扛着磨好的大刀堪堪落在他跟前,小安子不禁拍着胸脯道:「鄧大人你這神出鬼沒的,吓死咱家了。」

鄧琰一張臉嚴肅冷峻,與白日灑脫的性格有所不同。「陛下有何吩咐?」吐字清清冷冷,帶出一股寒氣,讓小安子打了個寒顫。

小安子差點忘了,鄧大人是有病的,白日是笑容滿面、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晚上則與白日不同,同一副驅殼,卻是不同的個性,晚上的鄧琰個性冷峻,不茍言笑,眼裏揉不得半點沙子,整晚板着一張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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