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土豆和糯米被周淩恒一聲雄渾男音給震醒,兩人披上衣服,趕緊跑過去他房間,待他倆被周淩恒屋裏明亮的燭火一照,頓時打了個激靈,再沒了睡意。
隔着一道屏風,兩人看見屏風上映出周淩恒挺拔的身姿,看他的動作,似乎在穿衣裳,目光再往下移,糯米赫然瞧見自家小姐的腦袋緊緊貼在地上,雙眸緊閉,面色慘白。
顧不得問清楚是什麽狀況,土豆跑過去将屏風後的柳九九扶起來,他不意一側目,看見周淩恒健碩的上半身,第一反應是「看了女人的裸身」,手足無措得很,「啊」地一聲放下小姐,捂着臉退出屛風後。
被土豆這麽一扔,柳九九的臉再次着地,本被吓暈的她這會兒被疼痛給痛醒。她慢慢踭開眼,發現不遠處的糯米跟土豆,嘴巴一張一阖地弱弱喊,「糯米……糯米……」
房內又是屏風又是氤氲的熱氣,糯米不傻,自然知道土豆在屏風後看見了什麽,肯定是看了鄧嫂子的身子!
她恨鐵不成鋼地給了土豆一巴掌,不解氣地又擰了他一把,「不要臉。」接着走去屏風後,将小姐從地上撈了起來。
被糯米沒來由地拓了一巴掌,土豆捂着滾燙的臉覺得委屈,他怎麽不要臉了?也正是因為這一巴掌,他才反應過來——鄧嫂子分明就是個男人啊!
他還沒來得及跟糯米解釋,就見糯米已經走到屏風後,将小姐扶起來。
糯米扭過頭看了眼露出半片胸瞠的周淩恒,也是怔住,胸肌……平的!男人?她「啊」一聲丢下柳九九,捂着臉跑了出來,一頭紮進土豆懷裏。
被人連續兩次扔下,柳九九的半張臉已經腫成了不對稱的包子,她趴在地上無語哽咽,悲慘之心無以言表。
周淩恒遮住自己半片胸膛,站在柳九九面前說了聲,「得罪了。」伸手将她從地上撈起來,把她抱去榻上,指腹搭在她的脈搏探了探,又捏了捏她的胳膊。
被他這麽一捏,柳九九疼得悶哼一聲,咬牙切齒道:「無恥淫賊,我要拿你去見官!」
聽見小姐說話,土豆和糯米連忙圍過去,定定打量着給自家小姐把脈的周淩恒,他一頭烏油油的頭發披在身後,直垂至腰身,臉上洗去妝粉,側顏竟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清俊。
他身上穿着輕薄的中衣,胸口似有似無地露出來,脖頸下的鎖骨窩很深。他這副容貌不輸女子半分,卻又沒有半點女子的陰柔。
周淩恒一雙眉頭蹙着,替柳九九把完脈才不疾不徐地道:「無礙無礙,只是扭了筋。」
他側過頭看了眼怔怔發楞的土豆和糯米,從枕頭下拿了一支榆木簪,遞給糯米,「來,幫我将頭發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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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到底是什麽狀況呀?糯米一臉茫然地看着土豆,又望了眼躺在榻上腫了半邊臉的小姐,沒有伸手去接發簪。
同樣不知所措的還有土豆,他倒不是驚訝周淩恒是男人,而是驚訝這人在被人發現是男人後竟如此淡定,若說他是別有居心,可當小姐提及「官府」他卻半點反應都沒有,可見此人不是膽大包天就是頭上有人。
躺在榻上、痛得龇牙咧嘴的柳九九瞪着他,透過他烏黑的發絲,隐約看見他挺拔的鼻梁、微薄的嘴唇,她居然覺得這個女扮男裝,哦不,男扮女裝的男人英俊?!
幻覺,幻覺,幻覺,一定是幻覺!她一定是摔暈腦子,花了眼,産了幻覺。
她阖眼,睜眼,實在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再看她居然覺得他很眼熟,這挺拔的身板總覺得是在哪裏見過……
疼……摔腫了半邊臉的柳九九帶着一腔憤怒和哀怨慢吞吞張嘴,惡狠狠瞪着周淩恒,「你……到底是誰?」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看見了,她全看見了!
掐着指頭算來,她也老大不小,如果這男人身家清白,她就勉為其難,娶了?
周淩恒狹長的鳳眼微微一眯,笑容裏帶着點魅惑衆生的味道,聲音也恢複成往常的低沉溫潤,「在下乃是……」他頓了頓,看了一眼土豆,眸子中精光一閃,才接着又說:「在下淩周,是鄧少俠的拜把兄弟,為躲避仇家這才男扮女裝來到這九歌館避難。」
方才土豆從外面繞進屏風,步子輕盈極快,半點不像尋常酒樓的小厮,他腳上功夫似乎不比鄧琰差——武功底子不差的土豆卻甘願栖身九歌館,其中必有蹊跷。
他總覺得,這主仆三人身上有什麽秘密,如果他現在告訴柳九九,自己便是她的排骨大哥,她日後絕不會再跟他發牢騷。思及此,周淩恒打算瞞住此事,等下次跟鏟鏟姑娘心靈相通時再探探她,說不定能探出什麽秘密……
柳九九哪裏知道他的心思,瞧着他長得不錯,又看了不該看的,本想将就一下娶了他,可一聽他有仇家,登時将這想法給用開,娶男人歸娶男人,寧願娶一個老實巴交的,也不要一個樣貌妖孽還帶仇家背景的。
這會兒土豆總算緩過神,他們在外颠沛流離這些年,本就是為了躲避仇家,讓小姐安全,所以九歌館萬萬不能留一個随時會招來禍事的人,長得再美也不成!
「淩公子,你來我九歌館兩日,打碎的那些碗碗盤盤我們便不計較了,等一會兒我把工錢給你結算一下,你趕緊收拾東西離開。」土豆難得的沉着一張臉,「天下之大,總有你容身之處。」
雖然糯米舍不得這般英俊的男子離開,但是為了小姐的安全,她也咬牙道:「淩公子,你快走吧,我跟小姐痩胳膊瘦腿的,你的仇人尋過來傷及無辜怎麽辦?」說着,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表示自己真的是「瘦胳膊」,只是她随手一捏就捏出一把肉,有點尴尬,連忙不動聲色地把胳膊收回來。
周淩恒看着柳九九,依舊笑如春風,「九九姑娘,你是當家的,你來說說。」他看了眼自己的下半身,繼續說:「我這身子可沒給別的姑娘看過,你可不能不負責啊……」
柳九九攥緊小拳頭,坐起身一臉堅定看了眼土豆和糯米,語氣中微帶教訓,「咱們做生意做的是四方生意,講究一個義字,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幾刀?」
土豆擰着眉頭望着她,神色為難,「可是小姐……」
她伸出小肉手,大氣潇灑地道:「土豆,你別說了,我主意已定!」她側過臉看着周淩恒,拉起他一雙修長白淨的手,一臉深情款款地道:「淩公子,咱們做生意的都知道這個義氣的義字如何寫,您闖蕩江湖這麽些年,應該将這個字識透了吧?」
她又一副任重而道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幾刀?我看你渾身上下光溜溜的,是時候留幾道疤,增添點男子氣概了……所以,您還是走吧!」
周淩恒:「……」
小姐話鋒轉得太快,土豆和糯米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等她說完話,他們才長舒一口氣。小姐大智慧,能屈能伸……
不過他們很好奇,小姐到底看了淩公子多少?是看了全身,還是同他們一樣只看了一點?
見她一臉深情款款,周淩恒一度以為鏟鏟姑娘是為自己容貌傾倒,想為看了自己的身體負責,沒想到結果她還是要趕自己走,他一顆心頓時如瓷器一般碎裂,笑容僵固在臉上。
柳九九見他沒有反應,慢吞吞地下了床,讓糯米扶着自己站起來,打算回自己房間,臨走前,她捂着臉含糊道:「淩周大哥,你先休息,待今兒個一早起床後,我給你做些好吃的,給你送行。」丢下這句話,柳九九領着土豆和糯米兩人退了出去。
剛走出去沒幾步,土豆湊過來問她,「小姐,你看了他多少?」
她捂着自己的臉,說話時口齒不清,「沒多少,就只看見鎖骨。」土豆可不知她這話是瞎謅的,長舒一口氣,暗自慶幸,還好還好……
回到卧房,柳九九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一阖眼,便是周淩恒那雙盈盈含笑的狹長丹鳳眼,以及他那頭烏黑的發絲,似乎還帶着清新淡雅的香味。
還有他的聲音,正如一盅珍珠翡翠白玉湯,清潤的聲音灌入耳內,體內每一根血管都像被熨燙過似的舒适服貼……等等,聲音?
她抱着枕頭翻了個身,怎麽就覺得淩周的聲音這麽耳熟呢?就像是……隔着千裏同她說話的排骨大哥。
思及至此,她抱着枕頭坐起來,仔細回想着排骨大哥的聲音是怎麽樣的呢?
可大概是隔了許久沒有聽見,她記不起排骨大哥的聲音了。
夜色已深,困意席卷了她的思緒,她抱着枕頭再度躺下,喘口氣的功夫便睡死過去。
柳九九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土豆和糯米已經打開九歌館的大門準備招待客人,周淩恒也換了身白衣衫,披散着一頭黑發在後院舒展筋骨,半分沒有要離開的樣子。
起床後,柳九九蹲在大黑的狗窩前洗漱,一面洗漱,一面打量着披頭散發、手握書籍的周淩恒,心中憤然。
洗漱完畢後,她一盆水潑到周淩恒腳下,還好他反應快,一側身跳上石磨,完美躲開。她望着石磨上白衣翩翩,手握書籍的「妖孽」,真想用掃帚将他給打下來。
柳九九仰着頭問他,「淩兄弟,你今兒個打算什麽時候離開啊?」
「我可沒說要走。」周淩恒秉承着「朕不走誰敢趕朕走」的皇帝性格,站在石磨上安然看書。
「昨天晚上咱們不是說好了嗎?這人要講究一個‘義’字,你不能這樣。」柳九九一面況一面伸手解開拴大黑的狗繩,原本趴在地上無精打采的大黑意識到主人要解開它的束縛,忙搖着尾巴站起來,抖了抖渾身毛發,龇牙望着周淩恒這個陌生人。
「九九姑娘,我是你的夥計,咱們白紙黑字寫了契約的,我又沒做什麽對不起九歌館的事,你趕我走可不就是虐待夥計嗎?」周淩恒收了書,雙手負于身後,從石磨上跳下來。
柳九九找不到什麽話來反駁,丢了手上的狗繩,一巴掌拍在大黑的狗屁股上,大黑「汪汪」一聲朝着周淩恒撲去。
大黑來勢迅猛,周淩恒反應不及地被大黑咬住衣服,他望着自己一身白衣,又看了眼滿嘴口水的大黑,哀嚎之餘只能忍痛将衣服扯破,身子一躍跳至雞棚上。
他蹲在雞棚上,居高臨下望着柳九九和大黑,這麽高的距離,總該上不來了吧?「九九姑娘,你不必多費唇舌,我的身子可沒給其他姑娘看過。」他故意低頭看了眼自己下半身,「這裏都被你看了,你還想不負責?」
柳九九在原地急得直跳腳,「啊啊啊啊」一陣亂叫,想用自己的聲音擾亂視聽,等周淩恒閉了嘴,她才安靜下來,一張臉漲得通紅,「你小聲點,你別損害我名聲啊!我什麽時候看見了?我可什麽都沒看見!」她抱着掃帚,眄了他一眼。
「九九姑娘,你這過河拆橋的本事爐火純青啊!」周淩恒蹲在雞棚上,依然一副高貴不可攀的氣勢。
「誰……誰過河拆橋啦?姓淩的,你別玷污我清白啊!你拿什麽證明我看了你那裏?」
柳九九攥緊小拳頭在空中揮了揮,巴掌大的小圓臉揚起來,厚着臉皮用掃帚指了指他的下半身,道:「你有本事侮辱本姑娘的名譽,有本事讓你的那個‘它’站出來指着我說‘就是柳九九看了我’啊!」
被她拿着掃帚一指,周淩恒下意識夾緊腿。他蹙眉看着她,一臉的不可思議,啧啧感嘆,「九九姑娘,你真是特別。」
她以為周淩恒是在誇她,不禁捂着自己的臉,聲音變得嬌滴滴起來,「是嗎?發火的樣子特別漂亮嗎……」
反正,土豆經常這麽說。
周淩恒搖頭,說道:「不不不,九九姑娘你是特別的厚顏無恥。」他伸出巴掌,展開五根修長如白蔥的手指,阻止她繼續說話,「九九姑娘,你不必多說,你就算打死朕……真的打死我,我也不會走,而且前提是九九姑娘真的能将我趕走。」
他從雞棚上跳下來,夾住一顆幹玉米,随手一擲,打中虎視眈眈的大黑,大黑「嗷嗚」一聲,瘸着腿夾着尾巴回到了窩裏。他提醒柳九九道:「我的功夫跟鄧琰不相上下,有時殺人也不眨眼。」
柳九九看了眼被擊退的大黑,沖着他做了一個鄙視的動作,「是啊,你殺人不眨眼,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殺過人吧?」
趕不走周淩恒,柳九九心裏堵塞郁悶。晌午時分,客人增多,來九歌館用餐的名門貴女都指名要糖醋排骨,周淩恒死皮賴臉不走,非得幫着柳九九送排骨。
她瞪了眼周淩恒,警告他,「不準偷吃!」
本來他也沒想偷吃,被她這麽一說,來了偷吃的興致,他端着餐盤走到院中,瞧着四下無人偷吃了一塊。
糖醋排骨一入口,他耳中便傳來柳九九的碎碎念聲,他們再一次心靈相通了。
他靜靜聽着她的念叨,默不作聲給顧客上了菜,繼而尋了處無人的角落,舒坦坐下。
柳九九咳聲嘆氣,對着大鐵鍋自言自語,「要是他沒仇家,我倒也能将就着娶了他,不怪我勢利眼,我柳家一脈單傳就剩了我,我還沒成親傳承柳家家業呢……」
「所以你們柳家到底是做什麽的?」周淩恒撐着下巴問她。
突然聽見他的聲音,正在做排骨的柳九九吓得手一抖,旋即反應過來,「排骨大哥!我不是作夢吧?你終于又開始吃排骨了?」
「嗯,最近怎麽樣啊?」周淩恒特意讓自己的聲音粗了幾分。
「別提了,來了個女夥計,結果是個男的!現在賴在我這裏不走了,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男人,只是看了他一點點身子,就嚷嚷着讓我負責。」柳九九再次咳聲嘆氣。
「哦?」周淩恒語氣帶着玩味和疑惑。
柳九九覺得跟他說看過其他男人的身子不太合适,忙改口道:「其實也就看了他一小片胸膛,我先前以為他是女人……排骨大哥你可別誤會啊,我連男人的手都沒摸過呢。」
周淩恒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男人的手都沒摸過?」他的手不僅被她摸過,就連也……
「那是自然!」柳九九在廚房将排骨裝盤,「排骨大哥,你什麽時候來看我啊?你這十天半個月的不跟我說話,我都以為你是我的幻覺了。」
「排骨大哥,無處不在。」周淩恒故作高深莫測。他越發覺得,這樣調戲柳九九有些意思。「只要你有困難,排骨大哥一定幫你,畢竟我在京城這麽些年有些人脈,上頭也有認識的人。」
「那排骨大哥,」柳九九盯着一鍋沸騰的開水,抿嘴道:「你幫我找幾個兇橫的匪徒,将我們九歌館新來的那個夥計給弄走。」
「殺人滅口?」周淩恒蹙眉,聲音變得嚴肅。
「殺人滅口?!」耳中突然傳來排骨大哥冷沉沉的聲音,她吓得手一抖,鍋裏多放了一勺鹽。「排骨大哥不要啊,咱們是奉公守法的好百姓,殺人放火這種事是萬萬不能做的,我想若能找幾個惡棍将他吓走就好了。」
「就這麽簡單?」周淩恒松了口氣,問她,「鏟鏟姑娘,許久不見,你想我沒?」
柳九九沖着大鐵鍋傻乎乎一笑,「當然,排骨大哥,沒了你都沒人跟我說話。我沒什麽朋友,有些話跟土豆和糯米又說不得,咱們倆也算是心靈相通之人,又同在京城,你便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不想你想誰啊?」
聽她這麽一說,周淩恒開始洋洋得意,他道:「不對不對,這話不是這麽說的,鏟鏟姑娘,我怎麽會是另一個你呢?我們是千裏挑一的有緣人。」
「有緣人?」聽他說這個詞,柳九九忍不住覺得臉頰發燙。
不等她開口說話,周淩恒又補充說:「九九姑娘,說不定我們前世便有段情緣,今生再會是要再續前世緣分。」
「再續前世緣分?」柳九九跟着喃喃道。排骨大哥的聲音雖低得有些奇怪,但這并不妨礙她覺得他的聲音好聽,那種從嗓子裏鑽出的淡淡磁音,配上他有些許暧昧的話,就像緩緩的溫水淌過她整片心壁,讓從未有過男女相處經驗的柳九九意亂神迷。
她覺得,排骨大哥是個很不錯的人,有點溫柔,有些個性……聽聲音感覺排骨大哥一定是個翩翩公子吧?
「排骨大哥,」柳九九突然說:「我來找你吧?」
「你找我做什麽?排骨大哥無處不在,我就在你身邊。」周淩恒捏着嗓子,用寵溺的語氣說:「鏟鏟,乖,等排骨大哥來找你。」
那聲「鏟鏟,乖」語調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柳九九一顆心似乎被人掐了一把,她彎腰燒火時一不小心燙了手,不過兩人正心靈相通,她半點不疼,倒是周淩恒被這突如其來的灼疼痛得跳起來,大叫一聲。
柳九九看着自己被燙紅起泡的手背,沒有半點疼痛感,而周淩恒被疼得一掌拍在木板上,「嘩啦」一聲将木板劈成兩半,暴躁的差點喊出一聲,「死女人你幹什麽了?」
勉強淡定下來,他覺得手背上一片火辣辣地疼,就跟被火燒到似的,他蹲在地上,委屈地問:「鏟鏟姑娘,你剛才做什麽了?我的手很痛。」
柳九九旋即反應過來,太長時間沒跟排骨大哥溝通,她差點忘了兩人心靈相通時,一排骨大哥會幫她疼痛。
她愧疚道:「謝謝排骨大哥幫我疼,下次我會小心點。」
「不許有下次。」周淩恒這千金之軀,哪裏受過這樣的疼痛?
而這句話落在柳九九耳中,以為他是擔心自己,讓她又是一陣心神蕩漾。
糖醋排骨涼透了。
周淩恒還想再說什麽,兩人之間的聯系已斷了。
柳九九做好菜,見周淩恒半晌沒來端,心裏念叨這人做事不靠譜,現在正是幹活時間,去哪兒偷懶了?
她捋了捋袖子,待會兒看見他一定要抽他一頓才解氣!
當她端着菜經過後院時,看見周淩恒蹲在柴房外,可憐兮兮地對着自己光潔的手背一陣兒吹。她忍不住調侃他,語氣有點尖酸,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溫柔可愛。
「你這手背上是繡了花還是怎麽的?」
柳九九略帶諷刺的聲音從他頭頂飄來,他扭過頭,拿一雙可憐兮兮的眸子望着她,沒想到柳九九端起湯盅,拿滾燙的盅底在他光滑的手背上燙了一下。
周淩恒疼得叫了一聲,甩着手跳起來,怒不可遏地看着她,「你瘋了!」
「我沒瘋啊,既然你賴着不走,就給我好好專心幹活,你躲在這裏玩手是想偷懶嗎?」
柳九九伸出自己方才被燙得起水泡的手背,「你瞧瞧,老板娘我手都燙成這樣了還炒菜呢!你卻躲在這裏偷懶?良心呢?被大黑給吃了嗎?」
「……你又不疼。」周淩恒捂着自己手背嘀咕,疼的明明是他啊。
兩人大眼瞪小眼。
當夜亥時,後院依稀傳來豬拱槽的聲響,周淩恒坐在窗前,放下手中奏折,觑了眼黑壓壓的後院。他總算是看完了這幾日落下的奏折,這些折子大部分都是勸谏他早日立皇後的。
他「啪」一聲阖上奏折,深覺這些朝臣閑得無事可做,這才盯着他私事不放。
他從折子下取出鄧琰一封密函,拆開看完後蹙眉陷入沉思,随後将信用燭火焚燒。
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他警惕地将奏折收好,鎖進櫃子,随後貼在門後探聽外面響動。他打開一條門縫,看見柳九九提着包袱,鬼鬼祟祟地下樓,出了九歌館。
她這麽晚出去……是要做什麽?
周淩恒側身閃出來,跟着下樓走出九歌館。京城夜裏有宵禁,亥時之後尋常百姓不許出門,被抓住輕則挨頓打,重則會被抓去坐牢剃發。
他一路跟她到了西元街一座廢棄的府邸前,剛湊近便看到柳九九蹲在後門處燒紙錢,藉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依稀可看到柳九九白淨的面容。
周淩恒認得,這裏是柳大将軍府。
當年柳大将軍死後,先皇一直沒有下令将這座府邸賜給他人,且讓原本在西元街做生意的商販統統搬走,原本西元街是最繁華的地段,如今卻冷冷清清一片。
他閃到一根柱子後,離柳九九不過幾步之遙,仔細聽着柳九九的動靜。
柳九九燒完紙錢,一屁股坐在地上,取出食盒,端出已經涼透的排骨以及一壺桂花酒,地上擱了兩只酒杯,她端起一只,隔空一撞,揉着眼睛,鼻子微酸,綿軟的聲音嬌滴滴,「爹,女兒回來了。」
爹?周淩恒抱着胳膊,背靠在柱子上,繼續聽。
「爹,女兒好想你,想乳娘……」柳九九仰頭喝了口酒,眼淚「啪答啪答」往下落。本來以為過去這麽多年,她已經忘記了這裏,忘記了這個曾經屬于她的家,以及她溫柔的乳娘,還有她那個總是胡子拉碴的将軍爹;曾經她是個見人随便欺負的大小姐,而現在,是個是人就能欺負的酒樓小老板娘。
往事辛酸,這些年過着沒人疼、沒人吐苦水的日子真是不好受。「爹,九兒給你唱歌好不好?」她清了清嗓門,邊哭邊唱,「夢回莺啭,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記憶中,她爹每從外面回來,會拿臉貼她的臉。她爹下巴上的胡碴總會刺得她柔嫩的小臉一陣疼,她張嘴「哇」的一哭,她爹會給她唱《牡丹亭》。武人的粗嗓門學着戲子尖細的調調,總讓她忍俊不禁。
在街上巡邏的一隊官兵聽見柳大将軍府裏有人唱曲兒,登時吓得一哆嗦。
帶隊的官兵舉着火把,縮了縮脖子,望着烏漆抹黑的胡同發怵,「什……什麽聲音?」
另一個官兵吞了口唾沫,「該不會是……鬧鬼吧?據說這大将軍府當年死得一個人也不剩,全家滅門,血流成河,那叫個慘……這些年在西元街做生意的人都跑了!」
「閉閉閉閉嘴……」聽着那破鑼般不着調的嗓音,為首的官兵道:「走,過去瞧瞧。」
本來這氣氛應該婉轉凄涼,沒想到柳九九吸着鼻子帶着哭腔一開口,調子左拐右拐,讓讓柱子後的周淩恒直想堵住耳朵。
柳九九唱到要轉音的地方,嗓子卻破音,嗆得她猛咳一聲,好一會兒才說:「剛才唱得不好,九兒重新來。」她清了清嗓門,又開始唱。
她唱曲兒的聲音真是難聽,在她又一次破音的時候,周淩恒實在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聽見響動,柳九九頓住,扭過頭問:「誰?」她從後腰上抽出菜刀,輕着步子悄無聲息地走過去,繼而一擡頭,看見身着白衣、披頭散發的周淩恒,襯着月光,周淩恒猶如鬼魅,吓得她踉跄朝後一躲,差點跌倒。
這時巡邏的官兵提着燈籠尋過來,周淩恒發覺不對,攬住柳九九的腰身,抱着她輕松躍過院牆,躲進大将軍府後院。外面官兵尋至,火光大盛,隔着一道院牆,柳九九可以見到那邊一片亮堂。
她整個人被周淩恒摟住,動彈不得,臉頰緊貼着他結實的胸膛,耳朵裏傳來「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不知是她自己的,還是周淩恒的?她擡了擡眼,看見周淩恒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楞得半晌說不出話。
牆外傳來人聲——
「這裏有人來過,燒過銀錢,有盤糖醋排骨……酒還是溫熱的。」說話的人明顯一頓,「這糖醋排骨不是九歌館的招牌菜嗎?」
「将這些東西帶走,回去禀報丞相。」
等牆外的人走後,柳九九一拳頭砸在周淩恒胸脯上,一菜刀砍斷他一撮頭發,怒目圓瞪,「你敢跟蹤老娘?!剛才你什麽都聽見了?」
他若說沒聽見,她肯定不會相信,便承認道:「聽見了。」
柳九九抿着嘴,瞪着他,「你,張嘴。」
「啊——」周淩恒乖乖張嘴。
「伸出你的舌頭。」
他乖乖伸出舌頭。
柳九九用手拽住他的舌頭,拿起菜刀準備割下去,還好周淩恒反應快,将舌頭收回嘴裏,柳九九切了個空,他修長的手指在柳九九手腕處一彈,她手腕頓時一麻,菜刀松手落地。
他以為柳九九只是跟他開玩笑,沒想到她當真是要割他舌頭,這下周淩恒真的發怒了,他一把拽住柳九九的肩膀,蹙着眉頭,将她給摁在牆上,「別鬧。」清冷的音色中帶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懾。
柳九九也瞪着他。她瞞着土豆和糯米來此處,良心已經不安,誰知她最大的秘密竟被他聽了去,萬一他将這秘密傳出去,她死不要緊,若是連累糯米跟土豆,她會一輩子不安心。
所以,她打算割掉周淩恒的舌頭,真的割,大不了以後下地獄還他十條……
「我問你,你信不信我?」周淩恒很嚴肅地看着她。
她搖頭,攥緊拳頭。
周淩恒摁着她的肩膀,下手沒個輕重,她的骨頭疼得似要裂開,嘴唇也跟着烏紫一片。
「那你信不信,我會殺了你?」他眸中透着幾分陰冷,讓柳九九心裏一陣發寒。
她點頭,眨巴着眼睛準備認命受死,某人的聲音卻明顯柔和下來,「鏟鏟姑娘,在這京城,你只能信我。」
呸,信他個大黑狗啊!
「……滾。」柳九九動了動快要散架的肩膀,聲音堪堪從牙縫裏擠出來,她頓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猛地擡頭,一臉不可思議地望着他,聲音顫抖,「你……你說什麽?」
周淩恒近距離看着她,手上力道松了松,目光也柔和下來,語氣中帶着幾分無奈,「鏟鏟,是我。」
這聲音低柔,如點滴泉水沿着柳九九的心壁,「滴答」一聲滾落。
後院雜草叢生,凜凜夜風吹得柳九九打了個顫栗。周淩恒離她極近,他的下巴似有意似無意地擱在她額頭,惹得她心尖一陣發顫,連着手指也忍不住發抖,舌頭半晌捋不直,「排……排骨大哥?」
「是我。」
周淩恒醇厚的聲音讓她渾身發酥,在他意識到自己手勁太大,将她松開之時,柳九九卻因為過于震驚,雙腿一軟,沿着牆壁滑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頭呆呆望着他。
兩人之間沉默片刻,忽地,柳九九「哇」地一聲,張嘴嚎啕大哭。
周淩恒一驚,生怕她的聲音招惹來方才那些人,彎腰伸手捂住她的嘴。
可憐柳九九說不出話,其實她的屁股是被刺藤紮得火辣辣的疼,簡直撕心裂肺。她想拽着他的手站起來,然而周淩恒以為她是情緒不穩定想起來揍他,是以柳九九的屁股剛離開地面不過半指距離,又被周淩恒給摁了下去。
本來地上的刺只紮了她半截,被他這麽一摁,十幾根刺全部紮進了她肉裏,那種鑽心刺骨的疼痛,促使她張嘴在周淩恒的虎口咬了一口,硬生生将他皮肉咬破。
周淩恒一吃痛,反射性地将手伸回來,蹙眉看着坐在地上的柳九九,「鏟鏟,你屬大黑的吧?」
她抿着嘴,哽咽道:「我已經成刺猬了……」她咬着唇指了指地上。
周淩恒摸出火折子吹燃,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照,才發現地上全是刺藤,他頓時明白了她方才為何無征兆的大哭,敢情是坐在刺藤上?想起剛才自己摁了她一把,想想都覺得疼,下意識的揉了揉自己臀部。
他伸手将她給拽起來,實在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柳九九屁股疼,站不穩,她用手扶住周淩恒的肩膀,張嘴「嘶」了一聲,「不行,動一下都疼,刺全紮進去了……疼……」
這傷在如此尴尬的部位,周淩恒只得咳了一聲,說道:「我扶你回去,讓糯米給你把刺拔出來。」
「不不不……不能讓糯米跟土豆知道。」柳九九阻止道:「土豆一直反對我回來這裏,如果他知道我回來,一定會帶着我離開京城。別看土豆平日對我唯唯諾諾,他一旦強硬起來,十頭大黑都拉不回。」
「一個下人,你怕他做什麽?」周淩恒扶着她的腰身,以防她跌倒。
「以前将軍府出事,是土豆救了我,也是土豆撐起九歌館,養活我跟糯米。如果不是土豆,我恐怕早就流落街頭餓死了。」柳九九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雖說臀部皮肉厚實,但也挨不住十幾根刺紮進去啊。
「那……我幫你拔?」周淩恒試探着問她。
「給老娘……」柳九九打住,聲音輕了輕,「排骨大哥,男女授受不親。」
「鏟鏟姑娘,話可不是這麽說的。」周淩恒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你看了我的,我看你的也就不吃虧了。」
「你……」柳九九被他嗆得說不出話來。本來是句很流氓的話,可是為什麽從排骨大哥嘴裏說出來卻感覺那麽的正人君子?
周淩恒扶着她的腰,用火折子看了眼她的臀部,「呀,流血了。」
「疼……」一聽流血,柳九九覺得越發疼痛,她抓着周淩恒的胳膊,一臉慘兮兮地道:「排骨大哥,你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