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柳九九暫時在鄧府住下,冷薇會按時過來為她換藥,每換一次藥,她的傷口便如被烈火滾燒一般疼。而除了塗抹藥膏之外,冷薇另外為她開了內服的方子,都說良藥苦口,這藥苦得差點讓柳九九把膽汁兒吐出來。

周淩恒為了讓柳九九喝藥,拿了一把蜜餞哄她,「鏟鏟,乖,把藥給喝了……」見她搖頭不喝,他就跟無賴似的,用手指掰開她的嘴,硬将藥灌入她嘴裏。

柳九九被迫喝了一口藥,苦得舌頭發麻,她還未張嘴罵「死排骨」,周淩恒已經先她一步将一把蜜餞塞進她嘴裏,甜絲絲的蜜餞在她舌尖化開,藥似乎也沒那般苦了。

周淩恒擦了擦粘糊糊的手,遞給她一支榆木簪,「來,鏟鏟,幫我束發。」

他方才強迫自己喝藥,這會兒又以命令的口吻讓自己為他绾發,她心裏當然不情願。她坐在榻上,慧黠的眸子一轉,接過他手中發簪,道:「排骨大哥你轉過身去。」

周淩恒将木梳遞給他,乖乖轉過身,背對着她。

柳九九将他柔順的頭發輕輕地撥弄了一下,随後從自己頭上取下發釵,開始給他盤發髻,俐落地盤了兩個妙齡女子的雙螺髻,從背後看,兩坨發髻俏皮可愛,不知道正面如何。

她拍拍他的肩膀,「排骨大哥,你轉身我看看。」

周淩恒轉過身,他總覺得頭上有些不對勁,好像她給他盤了兩個發髻?「鏟鏟姑娘,你束的什麽發?」

「就是尋常男子的發髻啊。」

柳九九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來天真無邪,倒讓周淩恒心裏有點發顫,他正要擡手摸一摸,柳九九卻一巴掌将他的手打掉。

「別亂摸,摸亂了可不好。」

就在周淩恒納悶之時,鄧琰風風火火地跑進來,他看見周淩恒頂着雙螺髻,戴着女子發釵,就跟廟裏的哪咤童子似的,不禁杵在門口頓了頓,随後實在忍不住,坐在門檻上捧腹大笑,笑得太過激動,一拳頭砸在門上,硬生生将木門砸出一個窟窿。英俊愛美的笑面虎硬是被打扮成哪咤童子,這要是被其他人瞧見,這個笑面虎估計沒臉見人了。

意識到不妙,周淩恒忙起身去照鏡子,這一照,他扶着梳妝臺,捂着胸口差點沒吐血。

他一腔怒氣沒地兒撒,扭過頭看了眼無辜的柳九九,想發火又狠不下心,索性轉過身一腳将狂笑不止的鄧琰給踹出去,重重将門關上。

他伸手拆掉發髻,坐到梳妝臺前氣哼哼道:「重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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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氣的模樣,在柳九九眼裏就像吃不飽的大黑似的,眼睛裏都是委屈。

感覺到排骨大哥生氣了,柳九九也不敢再捉弄他,拿起榆木簪子替他将烏發盤好。

從鏡中見自己一頭烏發确實绾好了,周淩恒側過身看着柳九九,蹙着眉頭捏了一把她肉肉的臉,以表方才憤怒,「你可知道除了你,沒人敢這般對我?」

「所以排骨大哥,其實你是邪教教主吧?」柳九九手撐着下巴,一臉期待地看着他,「你能将我從牢裏帶出來,還對鄧少俠那麽兇,你這麽厲害,一定是邪教教主吧?」

「一派胡言,什麽邪教教主。」周淩恒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真不知道這丫頭腦子裏想的是什麽。

「不然……你就是武林盟主?」柳九九搖了搖腦袋,覺得不太可能,「看起來不像,那些自诩為正道的人,往往最為陰險狡詐,排骨大哥你這麽好,不可能是武林盟主,是吧?」

「你再猜猜,猜對了,我送你一份大禮。」

猜對了,你就是朕的皇後。

猜不對,你遲早還是朕的皇後。

「難道……你是朝廷的人?你是當官的?」柳九九再猜。既然不是武林中有權有勢的人,必然是朝廷的人。

「鄧琰是鎮國将軍府的人。」周淩恒提醒她。

柳九九恍然大悟,一巴掌拍在周淩恒肩膀上,瞪大眼睛道:「排骨大哥,原來你是鎮國将軍府的人?那你豈不是間接幫狗皇帝做事?」她拽住他的胳膊,威脅他,「排骨大哥,你別出賣我啊,你要是出賣我……我……

我就在做糖醋排骨的時候,用刀割自己脖子!」

被她這麽一威脅,周淩恒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脖子,莫名覺得疼。鏟鏟的這招威脅,可真夠狠!

在冷薇的治療下,沒多久柳九九傷口便結痂,行走如常。

這日戌時過後,周淩恒換了夜行衣,另備了一套衣物給柳九九。

柳九九抱着夜行衣,問道:「排骨大哥,你給我這個做什麽?」

「你好了傷疤忘了疼?我帶你去報仇。」周淩恒沖着她挑了挑眉毛,深不可測地說道。

「報仇?」柳九九看了眼自己的大腿,眼睛一亮,「你是要幫我的大腿報仇嗎?」

「嗯。」周淩恒将她給推進屋內,催促她,「趕緊換衣服。」

大腿的傷口才剛好,柳九九依然記得獄卒拿烙鐵燙在她皮膚上時皮開肉綻的「嘶嘶」聲。她咬着牙憤憤然換好衣服,跟着周淩恒出了門。

到了丞相府外,她拉着周淩恒蹲下身,小聲問他,「不是說去報仇嗎?怎麽跑來丞相府了?這狗丞相和狗皇帝一夥兒的,都不是好人。」

周淩恒握起指關節,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跟她解釋說:「你都到了京城,怎麽還看不清形勢?這秦丞相跟你爹以前是死對頭,他當然不希望有人去祭奠你爹,你夜裏去将軍府外燒紙錢,雖然犯了宵禁,但是按照大魏律法,頂多剪了你的頭發,還犯不着對你施以酷刑。

那獄卒敢跳過律法直接對你用酷刑,可見是受了丞相的命令,當然,這秦丞相不知道你的真實身分,只當你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老百姓,否則你這小命可就不保了。冤有頭債有主,報仇自然要來找秦丞相。」

「對,冤有頭債有主,可是排骨大哥,這個冤大頭也太大了,我招惹不起啊!」柳九九拍着胸脯,表示心虛。

「我讓鄧琰查過,今夜丞相府守衛減少了一半。」周淩恒塞給她一把菜刀,「報仇就要挑這個時候。」

柳九九還想再說什麽,腰身忽地一緊,周淩恒已摟着她跳進了相府後院。

丞相府的守衛來回走動,柳九九蹲在一堆草後忐忑得根本不敢挪步子,周淩恒又抱着她躍上房頂,踩着一片片青磚碧瓦,帶着她從後院來到前院,到秦丞相的外書房停下。

柳九九趴在房頂上,揭開一片青瓦往裏頭偷看,看見腆着大肚子的秦丞相正坐在書案前看書。看見丞相容貌,她心頭一怔,很眼熟,但她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周淩恒從懷裏掏出從冷薇那裏要來的迷魂香,用火折子點燃,讓香飄進去,直到秦丞相手中書卷落下,他伸手攬住柳九九的腰,帶着她從窗戶跳進屋內,來到書案邊。

秦丞相并未失去意識,他打量這兩個戴着面巾的黑衣人,想開口喊人,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身上一點力氣也無。柳九九将手中菜刀揮得舞舞生風,以此壯壯氣勢。

「鏟鏟,過去,割了他的舌頭。」周淩恒刻意讓自己聲音變粗,推了她一把。

柳九九舉着菜刀一個踉跄跨出去,趴在書案上,望着秦丞相那雙銳利的眸子,登時吓得雙腿哆嗦。她扭過頭,怯怯道:「排骨大哥,我下不了手……」

周淩恒走過來,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菜刀,指揮她,「你把他舌頭扯出來,我來割。」

柳九九瞪着他,手還是哆嗦,「排骨大哥,太殘忍了吧……」

「那天你可是毫不猶豫的想割我的舌頭,怎麽,換了個老頭下不了手?」周淩恒語調變得沉重,「鏟鏟,他當年派人殺了柳将軍府上三十幾口人,他當時可沒顧忌殘不殘忍。」

「排骨大哥……你說什麽?」柳九九怔怔地望着他。

「就是這老頭,派人殺了将軍府上下幾十口人。」他蹙着眉,語氣認真,「鏟鏟,現在就是你報仇的機會,下手吧。」

柳九九哆嗦地從他手中接過菜刀,見他扯出秦丞相的舌頭,她握着菜刀,舉起來又放下,到底沒有那個勇氣,最後她手撐着書案,頭搖成了波浪鼓,「不行、不行,我不敢。」

周淩恒從她手中拿過菜刀,說道:「那我來了啊?」還不等她回答,便有人前來叩門。

門外的人叩了半晌門,見裏面沒動靜,問道:「相爺,你在嗎?」

柳九九緊張得渾身發抖,她拽住周淩恒的胳膊小聲問他,「怎麽辦啊?有人來了。」

周淩恒淡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捏着嗓門,學着秦丞相的聲音,對着門外說道:「我已經睡了,有什麽事情明日再議。」

「可是……相爺,您不是說……」門外的人話還沒說完,就被周淩恒打斷。

「有什麽事情明日再議!天塌下來,也給我撐着。」

他模仿得足有八分像,讓人辨不出真假,就連秦丞相本人也是瞪圓了眼睛,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柳九九拽着周淩恒的胳膊,瞠目結舌,明明是排骨大哥在說話,卻是一個老頭的聲音。

等門外的人走後,柳九九才道:「排骨大哥,你剛才……用的是什麽妖術?」

「什麽妖術。」周淩恒笑着對她說:「這是我的獨門功夫,改天教你玩。」

「好啊好啊,排骨大哥你真厲害!」柳九九開始有點崇拜他了。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周淩恒攥着菜刀對她說:「鏟鏟,那這舌頭我就割了啊?」

他扯出秦丞相的舌頭,用刀背在他舌頭上拍了一下,吓得秦丞相一個顫栗,眼中滿滿都是驚恐。

柳九九蹙着眉頭道:「排骨大哥,我以為你是好人,沒想到你真要割人舌頭?」

「你要是害怕,就把臉轉過去,站遠一點,血別濺在了你身上。你就當我是邪教教主吧,殺人不眨眼那種。」周淩恒清了清嗓音,開始琢磨秦丞相這舌頭到底該切幾分。

這糟老頭總是在上朝的時候給他使絆子,他早就看他不順眼了,總想着有一天要把這舌頭給割下來,今兒個總算是逮到了機會。

柳九九依着他的吩咐将臉轉過去,捂着臉問他,「排骨大哥,你殺人真的不眨眼啊?」

「嗯。」周淩恒低低應了她一聲便不再說話。

柳九九捂着臉,豎着耳朵聽見切割舌頭的悶響聲,吓得打了個顫栗。

不過她一點也不同情這個秦丞相——她總算想起來了,為什麽她會覺得這個老頭眼熟,這個秦丞相以前是她爹的死對頭,加上排骨大哥說得對,秦丞相即便是死也抵不了柳家上下三十幾條命,當年若不是她命大,只怕也死在了這老頭手裏。所以割他一條舌頭,實在算不上什麽,比起死,生不如死地茍延殘喘更為殘忍。

耳邊靜默了好半晌,她才聽周淩恒又說:「因為我殺人一般都閉着眼,他們死的樣子,太醜了。」他喘了口氣,用黑布将秦丞相的舌頭裹起來,将手上的血跡擦幹淨,扭過頭對柳九九說:「好了鏟鏟,睜開眼睛吧。」

柳九九梧着臉的手慢慢松開,扭過頭發現秦丞相已經暈死過去,書案上幹淨整潔,并沒有她預料中的血腥,就連菜刀上也都是幹幹淨淨的。她疑惑問:「排骨大哥,你不割了?」

「割好了。」周淩恒将裹着舌頭的黑布托在手心,拿給她看,繼而笑着掰開秦丞相的嘴,解釋說:「怕你見不得血,所以清理幹淨了。」

柳九九吞了口唾沫,吓得渾身抖如篩糠,上下牙齒不停地磕動,「排排排骨大大大大……哥,我們趕緊走……走走走吧。」

周淩恒将秦丞相的舌頭往懷裏一揣,一把摟過她的肩,「好。」

耳旁話音剛落,柳九九的身子便騰空而起,飄出了窗戶,一晃眼間就上了房頂。

兩人在房頂上停了一下,随後周淩恒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四周立刻躐出一撥黑衣人,同秦丞相書房外的守衛厮殺起來。

柳九九揉了揉眼睛,還沒來得及看熱鬧,周淩恒抱着她已經飛出了丞相府外。

穩穩落地之後,柳九九雙腿有些發軟,她回過身望着丞相府高高的院牆,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剛才就像是作了一場夢。她拽着周淩恒的衣襟,顫巍巍問道:「排骨大哥……我剛才是在作夢嗎?」

「要不要給你看看舌頭?」周淩恒語氣輕松,說着就要掏舌頭。

「別別別……」柳九九拍着胸脯感嘆,「排骨大哥,你們鎮國将軍府的人做事真是手段狠,你就不怕皇上追究嗎?」

「追究?誰敢追究?」他随意地摟着柳九九的肩膀,說道:「鏟鏟姑娘,你的仇我也算幫你報了,你打算怎麽感謝我?」

「除了以身相許,都可以。」柳九九嘿嘿笑道。

「你這個小奸詐,行了,回九歌館睡一覺,睡醒後你給我做幾盤糖醋排骨,這個要求不過分吧?」周淩恒問她。

柳九九搖了搖小腦袋,「不過分、不過分。」她可不敢說過分,萬一排骨大哥發怒,割了她的舌頭怎麽辦?

思及此,她緊緊閉上嘴,忐忑地往九歌館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路,她回過頭發現丞相府一片火光。方才在丞相府突然冒出的那些黑衣人,應該跟排骨大哥一樣都是鎮國将軍府的人吧?不過哪邊來的人都無所謂啦,有人幫她報仇,她就很開心了,其他事情不重要。

回到九歌館,土豆和糯米都已經歇下,九歌館的大門關着,他們沒辦法進去。周淩恒抽出匕首将門闩挑開。

一踏進九歌館,柳九九覺得像是許久沒回來過似的,坐在長條凳上,覺得特別親切。

她扯下遮臉的面巾,大喘了一口氣,拖着疲累的身體上了樓,周淩恒也緊跟其後,上樓回了自己房間。

周淩恒關上房間門,剛脫了衣服躺下,窗戶「嘎吱」一響,幾道黑影跳進來,穩穩落在榻前,以鄧琰為首的幾名黑衣侍衛,齊刷刷跪在地上。

他打了個哈欠,眼皮兒都懶得擡了,「事情都解決了?」

「已經解決。」鄧琰回道。

「老東西怎麽樣?」周淩恒阖眼翻了個身,将被子裹了個嚴實,十分舒坦。

「丞相府除了被割了舌頭昏死過去的秦丞相還有一些無辜的人,其他都沒留下活口。」

「待早上了,你讓人帶着冷薇的酒過去探望老東西,代朕表示慰問。」周淩恒懶洋洋伸長手,從他換下的衣服裏摸出秦丞相的舌頭,扔給鄧琰,「這個也泡在酒裏,給他送去。」

鄧琰接過舌頭有片刻楞神,半晌才回複過來,說了聲,「是。」

「好了,你們回去吧,朕累了。」

他話音剛落,幾名黑衣侍衛便跳窗消失,他又打了個哈欠,翻過身沉沉睡去。

他幫鏟鏟報了仇,也不知鏟鏟高興不高興?

柳九九半夜作了一個惡夢,夢見舌頭,很多舌頭,她吓得在黑暗中亂跑,踉跄撞進排骨大哥結實的懷裏。排骨大哥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握着三尺長劍跟舌頭對峙,他出招俐落,英俊逼人,護着她不讓她受丁點傷害,如同從天而降的谪仙。

柳九九在夢裏癡癡望着排骨大哥,緊緊抱着他勁瘦的腰身,奇怪的是,排骨大哥的腰怎麽越抱越細?她懷着納悶的情緒從夢中驚醒,醒來才發現,原來她抱的根本就不是排骨大哥的腰,而是自己的被子。

她坐起身,捶了捶昏昏沉沉的腦袋,望着窗外,已是日上三竿。她精神不是很好,整個人有些煩躁,洗漱後推門出來遇見土豆和糯米,她擡着眼皮兒懶洋洋跟他們道早。

土豆和糯米以為自己眼花,他們家小姐什麽時候回來的?又是怎麽進門來的?恰好這時候周淩恒也從房裏走了出來,跟他們打了聲招呼。

土豆和糯米吶吶地看着柳九九和周淩恒,好些話想問,卻怎麽都問不出口。

土豆整理了好半天的思緒,才說:「小姐,今天開張做生意嗎?」

柳九九精神不佳,小腹有些脹痛,臉色也顯得蒼白,她擺了擺手道:「不做,今天休息。」

土豆拉過她,背對着周淩恒低聲說道:「小姐,行李我已經收拾好了,随時可以離開京城。」

「離開?」柳九九訝然道:「誰說要離開了?我不走,死都不走。」

糯米想起那日在牢內,小姐的腿被烙鐵所燙,一顆心是揪着疼。她道:「小姐,京城的人太壞,我們還是回柳州城吧,不回柳州城也成,我們去別的地方。」

「京城的人壞?我柳九九可比他們壞多了。」柳九九想起昨晚的事,一臉的驕傲。她扔下土豆和糯米,走到頭發蓬亂的周淩恒面前。

她知道周淩恒不會束發,主動要過木簪,為他绾發。替他绾好頭發,她便帶着他去了廚房,讓周淩恒劈柴燒火,自己則在案板前剁排骨,準備給他做糖醋排骨。

周淩恒望着竈內燒得劈裏啪啦響的柴火發呆,柳九九的糖醋排骨做到一半,小腹的疼痛又深了幾分,她意識到是月事來了,忙扔下鍋內的排骨,要回卧房拿月經帶,哪知她剛轉過身,竟發現小腹不疼了。

不大對勁兒啊,以往這個時候,她總是痛得死去活來。

坐在竈臺前的周淩恒小腹開始抽疼,他捂着肚子,臉色難看,這種疼痛感他形容不出來,反正是他從未體會過的疼痛。

柳九九揉着小腹看着他的表情,弱弱問道:「排骨大哥,你該不會是在幫我疼吧?」

周淩恒捂着小腹看着她,「死丫頭,你到底對你的肚子做了什麽?」

「沒做什麽,我什麽也沒做。」柳九九猶豫了一下,戳着自己的小腹說:「我就是月事來了,腹疼,每月我都會疼得死去活來,這回可好,有你幫我疼了,排骨大哥,你真好!」

「月事……」周淩恒傻眼,「為什麽會疼?會疼多久?」

「為什麽會疼?這個我不太清楚,大夫說是因為我落過水,落下病根了,所以才會這麽難受。」柳九九蹲到他身邊,用手摸着他的小腹,安慰他,「排骨大哥你忍着點兒,五天,五天過後就不疼了,你要是實在疼得受不住,我給你揉揉。」說着,她對着自己的手掌哈了口熱氣,搓熱之後捂在他的腹部,「怎麽樣排骨大哥,你有沒有舒服點?」

舒服個鏟鏟啊。

他擰着眉頭,沉着臉對她說:「你扶我去榻上躺一會兒,我快疼得不行了。」老天可真會捉弄人,這種痛苦都讓他給攤上了。做女人也是麻煩,月月有事也就罷了,還得疼得死去活來。

柳九九叫來糯米跟土豆,讓兩人攙扶着周淩恒上樓歇息,自己則回房換衣服。

等她換完衣服從房間出來,糯米拉着她問——

「小姐,這排骨大哥是怎麽了?怎麽感覺跟咱們每月經痛似的?」

可不就是嘛。

柳九九暗笑,慧黠的眸子骨碌碌一轉,拍着糯米的肩膀道:「我們能從大牢裏出來,多虧了排骨大哥,他現在卧病在床,咱們得好好照顧他。對了,我月事來了,你幫我去熬兩碗紅糖姜湯。」

糯米望着她,覺得奇怪,旋即擡手戳了戳自己小腹位置,問她,「小姐,您這裏不疼啊?往常您不是都疼得死去活來,哭天喊地的嗎?今天怎麽……還有,為什麽要煮兩碗?」

「可能是京城風水好,我這病根子好了,不疼了。一碗是給我的,一碗給排骨大哥送去。」柳九九心情愉悅,渾身通暢,她拍着糯米的肩膀咧嘴笑道:「從今兒個起,本小姐有了不痛經的方法。你趕緊去熬紅糖姜湯,排骨大哥等着喝呢。」

糯米望着自家小姐,覺得小姐神不知鬼不覺回來之後,渾身上下都透着古怪,但她又說不出是哪裏古怪。

柳九九想起昨晚的事情,仍然覺得是在作夢,她跑去問土豆,向他求證,「土豆,你老實告訴我,你一直所說的仇人是不是秦丞相?」

土豆正杵在櫃臺前打算盤,聽小姐湊過來這麽一說,吓得手上一頓,渾身一僵。他擡起頭蹙眉望着柳九九,低聲道:「小姐,秦丞相你莫要去招惹,那老東西狡猾至極,連老爺都栽在了他的手上……」

「聽你把他說得那麽恐怖,其實也一般般嘛,不就是一個糟老頭。」柳九九手放在櫃臺上,撐着下巴說道:「那老東西以後都不能說話了,也算是替我爹他們報了仇。本來,我有點想殺了他,但我覺得殺了他不如讓他生不如死的活着。」

土豆望着自家小姐「瘋言瘋語」,呆了半晌才道:「小姐,你在說什麽?」

「沒什麽。」柳九九也不知如何跟土豆講昨晚的事情,幹脆不說了。

因為廚房沒了紅糖,糯米便出去買紅糖,在街上她聽說丞相府出了大事。

糯米氣喘籲籲地從外頭跑回來,将手中的紅糖放在櫃臺上,繼而對土豆和柳九九說道:「你們猜,昨夜京城發生什麽事了?」

「什麽事?」土豆撥弄着手中算盤問。

糯米大喘了一口氣,自顧自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才慢吞吞說道:「昨夜相府失火,相爺被人割了舌頭吊在城門上……啧啧,那叫個慘啊,還有,街上不知道從哪兒流出來的傳言,說秦丞相就是殺害咱們将軍府三十幾口的幕後黑手。」

「誰這麽神通廣大,丞相都敢動?」聽到這個消息,土豆震驚之餘也将多年的心結放下,那老家夥被折騰至此,只怕也活不長了。他蹙眉望着柳九九,問道:「小姐,排骨是如何将我們從大牢救出去的?」

「他啊……你們不是知道嗎?他混江湖的,他在江湖上人脈廣,認識些當官兒的,塞了點銀子就把我們給放了。」柳九九言詞閃爍,她并不想将和周淩恒可以千裏傳音的事講給他們聽,即便是講了,兩人也未必會信,所以排骨大哥是鎮國大将軍府的人、和她早認識才來找她,這事兒她說不得。

土豆捏着下巴疑惑道:「聽糯米說,小姐你的腿被烙鐵燙傷?這麽些日子你去了哪兒?腿還好嗎?傷口如何?要不要我去找個大夫給你瞧瞧?」

聞言,柳九九原地蹦了蹦,生龍活虎地轉了兩個圈兒,攤手道:「沒事兒,我身體健康着呢。」說着用手拍了拍自己大腿,「腿上的傷也好了,一點兒也不疼。」說起來,冷大夫的醫術真是好得讓人咋舌。

這時候,樓上傳來周淩恒痛苦的嚎叫聲,「鏟鏟……鏟鏟……鏟鏟你在哪兒?」

「欸!來了來了!」柳九九扭過頭,拍了拍糯米的手背,囑咐她,「趕緊去煮紅糖姜湯。」

「欸,好嘞。」糯米忙捧着紅糖去了廚房。

柳九九則提着裙擺,「噔噔噔」跑上樓。她推開周淩恒的房門,見他披頭散發地蜷縮在榻上,面色蒼白,一雙鳳眼半睜半暗,緊抿着嘴唇,可憐兮兮的,像是受了欺負的大黑。她替他倒了杯熱水,扶着他坐起來,「來,排骨大哥,你先喝口熱水。」

周淩恒具體說不上來是哪裏疼,大概就是小腹那一塊,他有氣無力的道:「鏟鏟……你往常都是怎麽熬過來的?」

「我啊?習慣成自然嘛。」柳九九眉眼彎彎,心情大好。

「我們心靈相通的時間明明已經過了,為什麽我還是替你疼?」周淩恒覺得不公平,腦袋歪在柳九九肩膀上,「鏟鏟,你快給我揉揉,疼死我了。」

柳九九擡手在他小腹上揉了揉,然而他疼痛感并沒有減輕,柳九九嘗試着揉了揉自己的小腹,周淩恒明顯感覺舒服不了少。看來,疼痛源還是在鏟鏟身上,他道:「你揉你自己,那樣我會舒服點。」

「也對,你是在幫我疼,我應該揉我自己。」

柳九九見他疼得辛苦,猛地起身,「排骨大哥你等着,我去給你做好吃的!」

周淩恒身子一個不穩,栽倒在瓷枕上,腦袋磕得陣陣發疼。「我……」他想說他什麽都吃不下,可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跑了出去。

柳九九心情倍兒好,到了廚房将糯米趕走,撩起袖子準備做幾道菜,她俐落的燒火刷鍋,哼着小曲兒用厚重的刀背拍了幾根深秋的小黃瓜,添以蒜瓣二兩、生姜二兩,再将姜蒜搗拌均勻,其他配菜焯水,最後加醋一起拌了拌,一盤簡單美味的蒜黃瓜大功告成。

随後她又在廚房翻出幾根海參,思慮着這玩意可以給排骨大哥補補身子。海參這東西無味,沙多氣腥,很難下手,也不好用清湯煨,柳九九敲了敲腦袋,總算有了想法。

她将海參洗淨後,用肉湯滾泡了三次,再用雞、肉兩汁兒大火煨爛,随後加入與其顏色相似的香蕈、木耳,為了使味道更佳,她還特意切了筍丁,這個季節的幹筍子吃起來有嚼勁兒,韌口。

周淩恒躺在榻上疼暈過去,醒來時發覺已經入夜,就在他饑腸辘辘之時,柳九九端着一盅海參、一小碟蒜黃瓜以及一碗白米飯走了進來,她将飯菜放在床頭邊幾上,扶着他坐起來,柔聲問他,「排骨大哥,你好點了嗎?」

周淩恒有氣無力道:「你覺得呢?」

柳九九舀了一湯匙海參湯,吹涼後遞到他嘴邊,「來,喝點兒湯。」

他張嘴剛喝了一口,小腹又開始疼,他裹着被子在榻上翻來覆去的滾,疼得他死去活來,想到這種疼痛柳九九每個月必有一次,他忽然茅塞頓開,鏟鏟姑娘大抵是這世上最強大的女子,不然如何能承受得住這般非人的折磨?

鏟鏟姑娘的強大,定然是他這個男人所不能企及的。這麽一想,他居然開始崇拜起鏟鏟姑娘了……

見他在榻上滾來滾去。柳九九很能理解他現在的感覺,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明兒個就好了,明兒個就不會這麽疼了,你再忍忍。」

周淩恒病殃殃抱着被子,眼巴巴地望着她端來的食物,咬牙道:「鏟鏟,我想吃。」

柳九九将碗遞過去,他又撇過頭說:「算了,不吃了,肚子疼。」

「欸。」柳九九實在很同情他,為了不浪費這一盅海參湯,她自個兒喝了一口,繼而對着他說:「你想吃什麽,說,我可以嚼給你聽。」

周淩恒看了她一會兒,最終絕望地裹着被子,側過身不再理她。

周淩恒這一疼,便是五日,頭日生不如死,第二日痛不欲生,直到第四日才勉強能吃喝得下食物。

鄧琰以為他是中了毒,這日趁着夜色,抱着媳婦兒從二樓的窗戶跳進來,吓得正給周淩恒喂粥的柳九九一個手抖,将粥糊了周淩恒一臉。

被糊了一臉稀粥的周淩恒十分淡定,月經疼他都幫鏟鏟受了,還有什麽是受不得的?大概這天底下能将他欺負得如此之慘的人,只有鏟鏟姑娘了。

他真是上輩子欠了她,所以這輩子才可勁兒的還。他掏出手帕為自己擦臉,似乎已經習慣了柳九九如此粗心大意。

鄧琰将妻子放下,冷薇上前去給周淩恒搭脈,可他的脈搏很正常,并沒有中毒跡象。

柳九九擱下手中的碗,擺擺手告訴他們,「五天,排骨大哥這病五天一準好。」她伸出五個指頭,自信滿滿,說得比冷薇這個毒醫還要有把握。

周淩恒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發生在他和柳九九身上的事,因此他只得打落了牙齒和血吞,說是吃壞了肚子。

鄧琰對周淩恒的話素來深信不疑,但冷薇身為一個毒醫,自是不信的,她捏着下巴一臉狐疑望着周淩恒,卻又什麽都沒問。

看得出來鄧琰有事禀報,柳九九知趣的端着空碗走出房間。

等柳九九下了樓,鄧琰才抱拳對周淩恒道:「陛下,感業寺那邊太後催您回去,另外秦丞相被活生生氣死,已經入棺。」

周淩恒抱着枕頭大手一揮,「這麽禁不得氣?厚葬吧。」

「朝中不可一日無相,陛下,您看……」部竣望着他。

周淩恒抱着枕頭坐起來,大刺刺盤着腿,不假思索地道:「夏太尉清廉一生,為先皇為朕都做了不少事,丞相之位便由他擔任。朕馬上拟旨,你差小安子送去太尉府。朕,三日後回朝。」

鄧琰道:「是。」

冷薇聽着這話,眨眨眼睛覺得不可思議,「陛下,這秦丞相就這麽死了?」

「我也沒想到他這麽禁不得氣。」周淩恒笑咪咪地看着她,「還多虧了毒女你的酒,泡得不錯。」

「陛下,我覺得冷大夫這個稱呼更好聽。」冷薇陰沉沉地看着他,「您可別叫順口了,吓着了咱們未來的皇後娘娘。」

「對,冷大夫說得是,咱們家的小鏟鏟可禁不得吓。」周淩恒捏着下巴說。

待鄧琰夫妻倆走後,周淩恒躺在榻上,琢磨着應該以什麽借口納柳九九入宮。柳九九雖是柳将軍遺孤,到底在民間生活了這麽些年,無功無過,更無啥賢良淑德的好名聲,朝臣必然會有所阻攔。

當然,最讓他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後宮佳麗該如何處置。後宮佳麗想要一朝遣散,幾乎是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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