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玉鳝樓開在街頭,這個位置正好将食客壟斷。柳九九拽着周淩恒大搖大擺走進去,找了個角落桌子坐下。

他們一坐下,小二過來為他們添茶水,熱情招呼,「兩位客官想吃點什麽?」

「有什麽好吃的統統端上來。」柳九九挺直身板,豪氣的點菜。

小二臉上頗有些為難,「姑娘,咱們玉鳝樓多以黃鳝為菜,好吃的菜數十種,我怕都上來您吃不完啊。」

「嘿,我說,你是怕本姑娘不給錢還是怎麽着?」柳九九兩道好看的柳眉一挑。

「好好好,兩位客官稍作歇息,這就來!」說罷,小二将手中的抹布朝肩上一搭,飛快跑開。

周淩恒盯着那小二的步子,眉頭微蹙,心中若有所思。

柳九九觑了眼杯中茶水,「咦」了一聲,「這茶水怎麽是乳白色?」

聞言,周淩恒也端起茶杯看了眼,放到鼻間嗅了嗅,說:「聞不出是什麽茶。」

柳九九抿了一口,咂了咂嘴,豁然開朗,「是鳝魚羹,不過有股味兒吃不出是什麽。」

「鳝魚羹?」周淩恒修長的手指在八仙桌上敲了敲,自己也小小抿了一口。他嘗遍美食無數,味蕾敏銳至極,這一抿眉頭又擰緊了幾分,伸手奪過柳九九手中的茶杯,沉聲道:「好了,這不是好東西,不許再喝。」

「怎麽了?味道挺不錯啊。」柳九九除了是個廚子,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食愛好者,她頗為欣賞地贊嘆道:「這鳝魚羹做得很不錯,去骨切絲,加酒去腥用秋油(自立秋之日起,夜露天降,此時深秋第一抽之醬油可稱為秋油)煨得很爛,還用了一點點芡粉,這羹湯裏應該還有金針菜、冬瓜、長蔥。這湯乳白如奶,應該熬了不少時辰,怎麽就不是好東西了?」

「你能嘗出有金針菜、冬瓜、長蔥,難道就沒有嘗出還有一味東西?」周淩恒嚴肅道。

「對,還有一個味道我從未吃過,不知是什麽,若是去掉這味道,這鳝魚羹可就完美了。」柳九九感嘆道。

「是西域米囊花。」周淩恒幾乎貼着她的耳朵說,嘴裏的熱氣拂在她耳廓上,讓她一陣臉紅心跳。

「西域米囊花?那是什麽?」柳九九見他說得這麽神秘,也湊到他耳邊,低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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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米囊花是近些年流進我大魏的一種毒花,這種花本身無毒,但是幾經提煉成粉末,食之會使人上瘾。」周淩恒看了眼四周,頓了頓又說:「想必這裏的菜都放了這玩意,導致食客們有了藥瘾,對這裏的菜‘情有獨鐘’,這大概是近日無人再去九歌館的原因。」

柳九九聽得瞠目結舌,将手中筷子往桌上一拍,「娘娘的,居然用這種手段跟老娘搶生意!那,排骨大哥,接下來我們怎麽做?」

「走吧。」

「那……要的菜,不吃了?」

「不能吃。」

柳九九點頭「嗯」了一聲,趁着這會兒人多,跟着周淩恒走出玉鳝樓。柳九九本以為兩人這就回去了,卻不想周淩恒帶着她繞過大街,去了後巷。

周淩恒擡頭看了眼不高的圍牆,說道:「這牆不高,我們去後院瞧瞧。」

「這要是被抓住,會被他們拿藥給毒死吧?」柳九九喃喃道。

周淩恒一把攬住她的腰身,踩着旁邊一塊大石跳進院牆內,穩穩落地之後,周淩恒忙抱着她躲進豬圈後。

玉鳝樓後院很大,有豬圈、雞圈,夥計們端着飯菜進進出出,沒有注意到他們。周淩恒打量四周,發現廚房後面還有一間緊閉的大房間。

柳九九也注意到了那個房間,奇怪道:「那間房外頭打掃得幹幹淨淨,不像是柴房。」

「過去看看。」周淩恒拽緊柳九九的小手,拉着她過去後躍上房頂。

上了房頂,周淩恒仍舊沒有松開柳九九的手,柳九九望着他清俊的側顏,一陣臉紅心跳,她試着想将自己的手抽出來,他卻不給她任何機會。柳九九看了眼底下,有些高啊,于是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近,若有似無地将腦袋靠在他肩膀上。

周淩恒小心翼翼移開一片青瓦,屋內陳設便一一映入他們眼簾,裏面擺設空蕩,最裏處正坐了四個青衫人,似乎在讨論什麽。

其中一個青衫大漢說:「明晚有批武器和蔬菜一起進京,一定要小心。三日後,太後和皇帝從感業寺回宮,就是我們的機會。」

原來是一群卧底在京城的細作。柳九九拍着胸脯,她這是聽到了天大的消息啊!

誰料她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一片青瓦,發出一聲脆響。

屋裏的人全一驚起身,喝問道:「誰?」

柳九九心口一跳,周淩恒忙抱緊她的腰,「喵」一聲倉皇逃走。

等出了後院,走到大街上,柳九九這才松了口氣,拍着胸脯道:「剛才吓死我了……原來那是群潛伏在京城的刺客。」

「嗯,是細作據點。」周淩恒眉頭緊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排骨大哥,這閑事兒咱們就別管了,那狗皇帝福大命大,又有那麽多侍衛護着他,應該沒事。」柳九九拉着他的手,跟個小孩似的一甩一甩的,又說:「這件事咱們就當不知道,知道了嗎?」

周淩恒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是說怎麽有點不對勁兒,原來兩人十指正緊緊扣着,手牽着手。他心情愉悅,燦然一笑道:「鏟鏟,這要是舉報給官府知曉,你就是救了皇帝太後一命,可是大功一件啊。」

「這功不要也罷,那群人看起來也不是好惹的主兒,咱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惹麻煩。」

周淩恒打量着她,心中已有主意。用柳九九的身分去官府舉報,端了這個據點,她便算立了大功一件,屆時打着她救駕有功的理由,将立後的聖旨一宣,朝中大臣哪個敢反對?

手被柳九九牽着,周淩恒心神蕩漾,說話時嘴角揚着淺淺笑意,「九九姑娘,你若是領了功,跟皇上一開口,下輩子吃喝可就不用愁了啊,當真要放過這個機會?」

「錢重要還是命重要?」柳九九斜睨他一眼,自問自答道:「當然是命重要。」

回到九歌館,柳九九盤算着開發新菜,打算學玉鳝樓将茶水更換羹湯,各個菜品的價格也往下調,以此吸引食客上門。這年頭生意難做,光拚手藝可不行,還得拚價格,以前九歌館菜價高,那是因為在京城沒有競争對手,今時不同往日,突然殺出個玉鳝樓,她不得不做出應對方法。

至于玉鳝樓黑不黑,跟她沒關系,她做為一個廚子,應當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做自己的菜,讓刺客們翻天去吧!

沒想到第二日,柳九九同周淩恒正在院中晾曬衣服,便聽到在洗菜的糯米說——

「對了小姐,方才我去胭脂鋪經過玉鳝樓,看見官兵将玉鳝樓給查封了。」

柳九九擰幹衣服,遞給周淩恒,同他龇龇牙,以眼神交流——死排骨,你幹的?

周淩恒撇過臉,避開她的眼神,抖了抖手中衣服晾曬好,擡頭望天,「今兒個天氣不錯,鏟鏟,不如我們去游湖?」

柳九九一個搓衣板拍在他屁股上,「游你個大頭鬼!」

糯米一雙手從洗菜盆裏伸出來,在圍裙上擦幹淨,戳了戳正在削蘿蔔的土豆,「你瞧,小姐是不是對排骨大哥有意思?兩個小夫妻似的。」

土豆挑了挑眉毛,用蘿蔔掩着嘴壞笑,「昨天你沒瞧見?小姐牽着排骨的手回來的。」

糯米一臉震驚,驚呼出聲,「小姐這是能嫁出去了?」

「咱們小姐是誰啊?」土豆給了她一個白眼,驕傲道:「咱們小姐天生麗質,手藝又好,就是狗皇帝見了也得拜倒在她圍裙下。」

柳九九憤憤然瞪着周淩恒,用搓衣板打了他還不過瘾,伸手一把捏在他腰部,将他拉至一邊,壓着聲音道:「你去官府告發了玉鳝樓?」

周淩恒揉一把自己的腰,嘟囔着她下手沒個輕重。他不以為然地道:「告了。」

柳九九心想這死排骨可真不是個東西,沒事找事嘛。

她擡手拍着他肩膀道:「排骨大哥,雖然我有點垂涎你的美色,但為了我們九歌館一家三口的命,只能委屈你離開了,那些人背後必然還有一群兇神惡煞、心狠手辣的人,惹了那些人,說不定今兒個就有人來報仇……

所以,排骨大哥,你收拾包袱走吧,去外頭避避風頭。」她嘆了聲氣,握着他的手,扁着嘴眨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道:「排骨大哥,保重。」

她承認,她确實是垂涎排骨大哥美色,但絕非是喜歡!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她才不會喜歡這種男人,她只是把排骨大哥當成……當成,哥哥?閨中密友?

她抓了抓腦袋,實在想不出拿他當成什麽人,索性不再去想。

周淩恒擰着眉頭,沉思片刻,才說:「那我就先去躲幾日,再回來?」明日便是他跟太後回宮的日子,屆時回宮得召集大臣商議國事,有些事兒耽擱不得。

「別着急,出去躲個十年八載的再回來。」柳九九揮揮手道。

「你舍得我?」周淩恒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他沒想到在鏟鏟心中自己這麽可有可無。

「你想我的時候吃排骨,咱們可以說說話。」柳九九特別囑咐他,「每月中旬前後,最好天天吃,頓頓吃。」

周淩恒想起前幾日的痛苦,登時将「每月中旬」這四個字眼給牢牢記住,以後每月中旬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再碰糖醋排骨,他可不想再幫鏟鏟月經痛。

當天下午,周淩恒便收拾東西回去感業寺。

陛下歸來,小安子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總算是踏實了。見陛下坐在書案前畫畫,他上前添茶水時多打量了幾眼,見陛下雖然紅光滿面,整個人卻瘦了一圈。

小安子滿肚子疑惑,「陛下,九歌館的飯菜是不合您的胃口嗎?」

感業寺裏的齋飯雖好,但比起鏟鏟的手藝還是有些差距的。周淩恒眼皮兒也沒擡,嘴角噙着絲絲笑意,「朕吃過最好吃的菜,就在九歌館。」他一個不小心,手上沾染了紅色顏料,眉頭一蹙,有些不太高興。

「瞧您都痩了一圈兒,奴才以為是那裏的菜不好吃。」小安子松了口氣,替他添好茶水,朝着畫上瞥了一眼,畫上是個鴨蛋臉兒,杏眼桃腮,神采飛揚的青衫姑娘,姑娘發髻上插着一支菜刀樣式的簪子,腰上系了圍裙,有幾分姿色。他不禁問:「陛下,這不是九歌館的老板娘嗎?」

「是她。」周淩恒落下最後一筆,給畫上的柳九九添了兩個小酒窩,将畫紙拎起來,拿在手中端詳,「小安子,比起後宮四妃,你覺得她如何?」

被陛下這麽一問,小安子吓得心肝兒一顫,「陛下,您不會是想……納妃吧?」

「不。」周淩恒回得幹脆,小安子一口氣還沒松完,他接着又說:「朕年紀不小了,是時候娶個皇後,生個小排骨了……」

「皇後?小排骨?」小安子一臉疑惑,心忖道——這排骨不是來吃的,是用來生的?

「來,把這畫給太後送去。」說着,周淩恒又将之前拟好的聖旨塞給他,「你帶人去九歌館,把這聖旨給宣了。」

小安子先把畫收好,接過聖旨時總算反應過來,敢情陛下的意思是要立柳九九為後?這大魏自開朝以來,可沒有立平民女子為後的先例。他吓得一個手抖,撲通一下跪下,「陛下,三思啊!九九姑娘乃一介平民,若由她來母儀天下,這後宮豈不是變成一鍋排骨嗎?」

周淩恒目光一淩,刮了他一眼,擡腳踹在他肩膀上,「狗奴才,這朝中大臣還沒出聲兒你倒先出聲了?別吃裏扒外,小心朕剁了你的狗頭!」

小安子吓得渾身發顫,連忙磕頭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小安子多嘴了,小安子再也不敢了。」

「把畫給太後送去,什麽也別說。」周淩恒吩咐道。

「是。」小安子拿着畫和聖旨離開禪房,一路上一顆心怦怦直跳,等到了太後那裏,他該如何解釋畫像女子?老實跟太後交代這女子是九歌館的老板娘,還是真要一問三不知?

小安子又想到方才皇帝說的那句「小排骨」,心下頓時有了主意。皇帝登基以來,從未有過臨幸後妃的紀錄,太後為此是操碎了心,太後若是知道陛下打算臨幸柳九九,必定會喜大于怒。

小安子剛走沒一會兒,鄧琰便從窗戶外飄了進來,抱着拳頭對周淩恒道:「陛下,昨夜我帶冷薇去驗了丞相屍體,他并非氣死,而是中毒。」

「中毒?」周淩恒用黃色手巾将手上的顏料擦幹淨,擰着眉頭淡淡道:「我就知道,這老東西哪裏這麽容易被氣死?」

「丞相被割舌在先,緊接着玉鳝樓被查封在後,想必潛伏在暗處的老虎也快忍不住了。」鄧琰冷聲分析,緊接着又問:「柳姑娘的身分,您是如何打算的?」

「九九的身分先不急着公諸于衆,就讓她以平民身分入宮,暗處那個處心積慮的老虎,一定想不到朕會立平民女子為後,他會很快露出馬腳。」周淩恒總算将手指上的顏料擦拭幹淨,目光轉為陰鸷狠辣,「抓到的人別折騰死了,交給冷薇。」

鄧琰卷起手,放在嘴邊幹咳一聲,「那個……陛下,我們府中都被泡着刺客的藥罐給占滿了,是不是該考慮給我和冷薇賜座大點兒的宅子?」

周淩恒瞥他一眼,「柳州城的九歌館被你買了去,等九九入宮,京城的九歌館你也拿去吧。」

「謝陛下!」鄧琰眼神一亮,總算讨到一處地段好的大宅子!他趕緊回去告訴娘子。

周淩恒還想再說什麽,某人已經跳窗離開,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周淩恒走後,柳九九照常開門做生意,炒菜時,她滿腦子都是排骨,排骨,死排骨;打水做飯時,她總是在水面上看見周淩恒的身影。她用力拍了拍腦袋,偏偏周淩恒的音容笑貌在她腦子裏怎麽也甩不開,真是個磨人的妖孽……

周淩恒離開不到十二個時辰,她就渾身煩躁。她嘆了口氣,撐着下巴,握着鍋鏟蹲在竈前暗自傷神,鍋中排骨糊了也渾然不覺。

土豆見廚房遲遲不出菜,便差糯米進來催促,糯米一進來,就看見自家小姐蹲在竈頭前發呆,姿勢就像老母雞下蛋似的。

她走過去戳了戳柳九九的胳膊,輕聲道:「小姐,排骨糊了。」

柳九九兩眼無神,嘆了口氣說:「排骨都走了。」

糯米實在不懂小姐此刻的心情,讓排骨走的人是她,現在念叨排骨的也是她。「小姐,人都被你趕走了,你還念着做什麽?」

「我……我哪裏有趕他走,我那是讓他去避難,避難!是為他着想。」柳九九挺起胸脯、理直氣壯地道。

好吧,她承認,她是後悔了,如果再給她一個機會,她一定不會趕排骨走……要走,也是一起走!

柳九九頭一次知道,原來想男人是這種味兒,她炒排骨時,眼前會跳出周淩恒的臉,煮豆腐時,眼前跳出周淩恒的手,他那雙白晰修長的手,好摸得就像豆腐般白白嫩嫩……

下午九歌館準備打烊,土豆将門關到一半,幾名官兵一把将門給推開,土豆踉臆朝後退了幾步,緊接着一隊官兵踏着整齊的步子走進九歌館,分別站在兩側,繼而一名太監手持聖旨走了進來,昂頭挺胸,清了清嗓子道:「聖旨到——柳九九,還不跪下接旨?」

柳九九一時頓住,回過神後連忙跪下,趴在地上接旨,就在她懷疑這是道走錯門的聖旨時,頭頂飄來小安子宣讀聖旨的清脆聲音。

聖旨宣讀完,裏頭文謅審的語句柳九九沒聽懂,她用胳膊肘杵了一下呆若木雞的土豆,低聲問:「他說什麽啊?」

土豆震驚得皮肉發僵,嘴裏半晌吐不出一個字,還是小安子阖上聖旨,上前解釋——

「柳姑娘,聖上旨意是說,您救駕有功,要冊封你為後。皇上命你擇日入宮,學宮中禮儀,正月舉行冊封大典。」

「啊?」柳九九楞住,掏了掏耳朵覺得不可思議,「你說什麽?狗皇帝要立我為後?」

聞言,小安子立刻捏着嗓門咳了幾聲,這樣辱罵聖上,可是要殺頭的啊!這姑娘也真是敢說。他一跺腳,翹着蘭花指一指,「姑娘不可亂說話,這普天之下有哪個女子不想這皇後之位,難道姑娘你不想嗎?」見她一臉震驚,猜想她八成還不知陛下身分,他緊接着又說:「這聖旨已下,抗旨可是要殺頭的。」

柳九九一聽要殺頭,脖子下意識縮了縮,伸手接了聖旨。

土豆看見小安子的蘭花指,再看他的樣貌,總覺得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小安子見土豆拿奇怪的眼神打量他,龇牙瞪了他一眼,「色狼,看什麽看?」

土豆忙低下頭,反應過來對方罵他「色狼」,差點沒咬掉自己半根舌頭,居然被一個太監罵色狼?做為一個男人,土豆斷不能忍受這種屈辱,他擡頭瞪了眼小安子,對方也正瞪着他,想起對方的身分,土豆忙低下頭。

算了,只當被狗咬了。

柳九九還握着聖旨發着楞,她擡手給了自己一個脆響的巴掌,擡頭望着小安子,「公公,我這不是在作夢吧?」

「柳姑娘,是真的。」小安子笑道:「是您有福氣,今兒個晚上您先歇息,明日一早我便領您進宮。」

所以她到底是走了什麽狗屎運?狗皇帝怎麽讓她當皇後,難道……狗皇帝知道自己的身分不成?那也不對,柳家散了這麽多年,無權無勢的,皇後之位怎麽也輪不到她來坐吧?

柳九九心裏一團疑惑解不開,只得大着膽子起身,将小安子拉至一旁,掏出些碎銀子塞給他,「公公,皇上當真是因為我舉報細作有功,才賞賜我當皇後?」

小安子不敢多說,只道:「柳姑娘莫要多想,這種賞賜別人可是求都求不來的。」

「是這樣的。」柳九九說得更小聲了,「這聖旨你能不能先拿回去?我就當你從沒有來宣旨過。這舉報細作的不是我,而是我九歌館另一個夥計,他怕人報複,已經避難去了。按理來說,這個賞賜不應該是給我的。」

「陛下旨意已下,怎可再收回?」小安子正色道:「陛下年輕英俊,姑娘能嫁給陛下,是您的福分。」

「這對我不公平啊……」柳九九嘟囔道。

「柳姑娘,你可別不知好歹啊,對你不公平,對陛下就公平嗎?陛下乃九五之尊,娶你可是纡尊降貴,你還矯情什麽啊?」小安子蘭花指一翹,戳在柳九九肩頭。

柳九九揉了揉被小安子戳過的肩頭,冷不防打了個寒顫,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小安子擔心出什麽意外,便差人将她送回房,嚴加看管。

她被關進房間,戳開紙糊的窗格觑着外頭,一肚子悶火。哼,狗皇帝果然是狗皇帝,強搶民女昏庸無道,硬是毀了她這良家女子下半生的幸福。

她越想越覺得不公平,憑什麽狗皇帝要娶她就得嫁?她對狗皇帝的印象還停留在兒時,小時候的狗皇帝長得黑黑的,就跟大黑狗似的,就算男大十八變也必然變不成正常人。

這樣的男人,她柳九九不嫁!

她起身去推開窗戶,下面剛好是雞棚。她左右思量,終于打定主意收拾東西跑路,去追随排骨大哥!為了不連累糯米跟土豆,她打算制造出被匪徒綁架的假象,特意用左手寫下一封字跡歪歪扭扭的信——

要想救人,拿千金來贖!

為了顯得逼真,她特意撕下裙子一角,用刀割破手指,滴了幾滴血在桌子上。

布置好後,她背着包袱,從窗戶跳下雞棚再落地,由木梯爬上院牆。

她半截身子探出院牆外,正趴在牆上正喘口氣兒,兩名黑衣人便跳上牆,同她打了個照面,雙方大眼瞪小眼。

柳九九楞了片刻,沖着對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莫不是同行?」她很淡定地對兩名黑衣人說:「樓上第二間是老板娘的房間,裏邊有箱金子我搬不走,兩位大哥身強體壯,可以扛着走。我初入這行,偷點小銀小財就知足了。」

兩名黑衣人面面相觑,随後掠過她,跳上雞棚,進入她的房間。

柳九九拍着胸脯松了口氣,跳下圍牆,拔腿就跑,然而她跑了沒幾步,那兩名黑衣人竟追了上來,她腳力不成,很快被追上。

兩名黑衣人一人抓她一邊肩膀,挎着就往房頂上飛,柳九九雙腳離地,吓得心驚膽顫,口中直呼「排骨、排骨」,耳邊冷風飕飕,兩頰被寒風刮得生疼。

她嘴裏嚷着,手既不能動便腳下踢着,但凡他們掠過之處,身後必然是瓦片「匡啷」落地聲,以及宅內百姓的斥罵耝咒。

柳九九實在太吵,黑衣人幹脆一拳頭砸在她腦袋上将她砸暈,等她再醒來的時候,雙手被鐵鏈綁得結結實實,她擡手揉了揉腦袋,發現自己的腦袋上居然腫了一個包。

他大黑的,出手這麽狠,這要是将她砸成了傻子,別說嫁排骨大哥了,就是連狗皇帝也不會要她。

她揉了揉腦袋,鐵鏈打在她臉上,疼得她「嘶」一聲。她又打量四周,房間裏很黑,唯有角落那邊點了燭火,燭影搖曳,光線不強,周圍的物體她也看不太真切。

她動了動酸疼的肩膀,聽見外頭有人說話。

「就是裏面這娘們,害得咱們幾年的計劃功虧一篑。」

「聽辛老六說,小皇帝要立她為後?這回把人抓來,咱們也算是将功補過。」

「現在咱們就等上頭吩咐,據說上頭那人今晚會來。」

「秦丞相被人割了舌頭,依着上頭那位的脾氣,是不是得割了她的舌頭,剜了她的眼珠子,再給小皇帝送去?」

「嘿嘿,據說上頭那位要帶個大家夥過來,話說回來,這妞長得不賴,說不定……」

外頭傳來一陣奸笑,惹得柳九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心裏一沉,這回完了……恨不得現在就炒排骨,召喚排骨大哥!

過了大概兩個時辰,外頭沒了動靜,屋內蠟燭也滅了。她取下發髻上菜刀樣式的簪子,摸索着找到鐵鏈的鎖眼處,用簪尖挑了挑,直到發出「哢嚓」一聲脆響,她才松了口氣。

看來土豆給她做的簪子還是挺管用的,果真是什麽鎖都能開,她以前還嫌棄菜刀樣式的簪子土氣,現在想想真該把土豆抱起來轉兩圈兒。

她摸索着小心翼翼爬到門前,推開一條門縫,趁着昏黃的燈籠光線觑着外頭,兩名黑衫大漢坐在地上,靠着牆抱着劍打盹兒,再往外是一處不大不小的庭院,瑟瑟寒風往裏頭鑽,凍得她打了個寒顫。

推開門,她擡高腿跨過黑衫大漢,踮着腳尖蹑手蹑腳地朝着院中跑去,借着院中樹木東躲西藏,從後院來到前院。讓她奇怪的是,後院還有人走動,到了前院卻靜悄悄地一個人也沒有。

前院有間房亮着燭火,裏頭傳來男人的「哼哼」聲。她順着前院的假山往牆上爬,聽見裏邊傳來一陣「匡當嘩啦」的聲響,緊接着有個男人從裏頭「砰」一聲撞開門滾了出來,直接滾至柳九九腳邊。

四目相對,院中一片寂靜,男人仰頭打量她,她也定定看了眼男人,他長相倒是不錯,白白淨淨,五官清俊,一雙眼睛就像浸過水的黑珍珠似的,挺拔的鼻下是兩片薄唇,這男人長得就跟味美的清蒸鲈魚一般好吃。

現在不是看男人的時候!柳九九回過神來,連忙要往院牆上爬,無奈過于緊張,腳下踩空了,「啊」了一聲掉下來,男人正要從地上爬起來,剛好被她一個屁墩兒給坐了回去。

柳九九屁股下軟乎乎地,并不痛,但男人可就不這麽覺得了,悶哼了一聲,柳九九這才發覺她坐到人家的臉上啦,她趕緊往前坐到她胸膛上,回頭望着男人,男人也望着她,兩人再一次大眼瞪小眼……

周澤雙眸一狠,沉下臉來瞪着柳九九,攥緊拳頭正要發火,他一張鐵青的臉就被轉身過來的柳九九捧住,「大……大哥,你沒事兒吧?」為了知道這人的臉有沒有被她坐壞,她特意揉了揉,把周澤的臉揉成冏字形,表情亂七八糟。

周澤被身上這個蠢貨給揉懵了,這輩子他還沒見過誰敢拿屁股坐了他的臉,還來蹂躏他的,等他反應過來,翻過身一腳将柳九九踢開老遠。

柳九九被英俊的囧眉小哥給踢飛,後背猛地撞在假山上,疼得她心肺都要被震碎。她趴在地上揉了揉自己胸口,嗓子眼湧出一股腥甜味,一口血從嘴裏湧了出來。

後院巡邏的大漢聽見前院有動靜,舉着火把過來,看見周澤先是一楞,接着跪倒一片。

周澤瞪了那群人一眼,眉目一蹙,彎腰從地上拽起柳九九的腳踝,拖着她往房內走,一路上不是頭撞到階梯,就是下巴刮到石頭,流了一臉的血,慘不忍睹。

柳九九被拖進屋後,沒料到對方竟将她給拎起來,捆住腳倒挂在房梁上。她眼前的世界颠倒了,看清楚房間內的情景,總算能明白這男人剛才為什麽會撞門出去,因為房間內有只齊北大花虎!

老虎沒上套繩鎖煉,張嘴對着柳九九一聲嚎,它似乎嫌棄她一臉血,一腦袋撞在她腦袋上,她整個人就跟蕩秋千似的,在空中左搖右擺。

這一下來得又重又狠,導致她頭昏眼花,七葷八素,胃裏一陣翻騰,差點沒吐出來。

老虎沖着她龇牙咧嘴,噴了她一臉的口水,老虎嘴裏一股腥臭,比起土豆的腳臭有過之而無不及,熏得她很不舒服。

周澤走過去,用手拍了拍大老虎的頭,老虎似乎有些不大高興,頭一偏,重重撞在他胸口,又差點将他給撞出去。

大概是當着柳九九的面覺得沒面子,周澤揉了揉胸口,穩住身子,擡頭看着她,「你就是小皇帝要娶的那個什麽館的老板娘?」

這群人明顯是沖着狗皇帝去的,她一個良家小百姓,無緣無故被抓來已經夠委屈,還被一個俊哥哥踢得吐血,偏這位俊哥哥半點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她越想越郁悶,腳使勁又蹬又搖的,大概是最近吃太多,體重有飙升,加上吊着她的繩子不太結實,居然「砰」一聲,她人掉了下來,不偏不倚重重壓在大老虎背上。

誰知老虎被她這麽一砸,半點脾氣都沒了,趴在地上「嗚嗚」叫喚。

怕壓壞了身下的大家夥,她忙從虎背上翻了下來,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伸手摸了摸虎頭,用平日哄大黑的語氣哄它,「乖大花,不疼、不疼……」

周澤楞在原地無言,打量着這個「腦子缺根弦」的女人。齊北虎生來剽悍,照常理來說應當一口咬斷此女的胳膊,然而現在它卻半點反應沒有,反而耷拉着耳朵趴在那裏,任由柳九九摸它腦袋,似乎還挺享受的?

他還在震驚中沒緩過神兒,就見齊北虎伸出厚實的舌頭,舔在柳九九手背上。

這就是老子辛辛苦苦養大的虎?就這樣臣服在一個女人手下?

周澤越想越不是個味兒,幾步跨過去,還沒對柳九九出手,她便毫無征兆地倒在齊北虎軟綿綿的背上。他想将這個坐他臉的女人一掌拍死,還沒出手,齊北虎便弓着背挺身,渾身毛幾乎都要豎起來,沖着他龇牙咧嘴,吓得他往後跳了幾步。

他蹙着一雙濃眉,索性坐在凳子上,摸着下巴打量齊北虎,只見它伸出舌頭幫柳九九舔臉上的血,氣得他伸手将桌子一角捏得粉碎。

老子辛辛苦苦養大的虎,去跟別人獻殷勤?

隔天,等柳九九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一張紅綢帳子雕花楠木大床上,她下意識擡手摸了摸,摸到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手感很舒适,她愛不釋手地又摸了兩下,緊接着手背就被厚糙的舌頭舔了舔。她第一反應是大黑,可轉念一想,大黑這爪子何時變得如此大?

腦中迅速閃過昨晚的事,她意識到什麽,扭過腦袋,猛地對上大花虎那顆大腦袋,大花虎看見她,明顯歪了歪腦袋,就跟人似的,還……眨巴了一下眼睛?

作夢吧?她阖上眼睛抿緊嘴,一定是作夢!

「再不起來,我可就把這滾燙的茶水澆你臉上了。」

男人冷沉的音調中帶着幾分陰狠。她的胸口到現在還火灼似的疼,要是這一杯滾燙的水澆下來,那她還不得疼死?

她慌忙坐起身,直勾勾看着坐在桌邊的男子,整理了一下思緒,昨夜守門的大漢看見他個個都跟見鬼似的,加上這人養了頭大老虎,一定是傳說中的……匪寨頭子?

她看了眼大花虎,起身哆哆嗦嗦地朝木柱後面躲,只探出一顆圓圓的腦袋,睜着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他,「你……你到底是誰?你……你……我不認識狗皇帝,狗皇帝這是拿我當替死豬,大哥你千萬別上當,咱們往日無冤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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