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好人林啾
天元大陸地廣人稀,靈氣豐沛,從天上往下望,一眼千萬裏,都是密密的綠色靈植和豐沃的黑色土地。
山川之間,更是靈氣聚集的所在,處處仙霧缭繞,一座座宗門隐于山間,偶有修真者禦劍出入,劃過一道道清光。
平原以南橫亘着綿延萬裏的險峻山脈,數千年前,天下正道合力将魔族與魔修盡數驅離中原,以橫斷山脈為天然屏障,築起一道堅固的防線。
千歧關,便是崇山峻嶺之間一處咽喉要塞。關後是兩千裏平原腹地,呈細梭狀,梭子的另一頭頂着一粒明珠,形狀渾圓,白波潾潾,那裏便是雲水謠。
此刻,從千歧關至雲水謠,都已被魔族占領。
遠遠望去,赤地千裏,處處是戰火燃燒過的痕跡。魔族沒什麽領地意識,占下一塊地方之後,便像蝗蟲一樣将能糟蹋的一切糟蹋殆盡,扔下滿目瘡痍。
如今,魔族的先鋒軍已越過雲水謠,向着更深的腹地進發,停留在雲水謠至千歧關一線的,是魔族的主力部隊。
魔主伏誅之後,魔軍更是沒有什麽紀律可言,一切行動但憑本能。簡單說便是,等到把這塊富饒的土地糟蹋成荒原時,他們便會向着下一處關隘發起總攻。
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修士到了元嬰期就可以禦劍,而魔族修至嬰境,身後就會長出黑色肉翼。
據說高階魔軍齊齊出動時,當真是如同蝗蟲過境一般,扇動的黑翼鋪天蓋地,遠遠便能掀起陣陣腥風。
魏涼與林啾剛飛過明珠一般的雲水謠,便看見左前方的大地上聚集着密密麻麻的魔族,從地面至半空,圍得像一只鐵桶一般,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巨大的馬蜂窩。
遠遠地,還有不少高階魔族向着那裏飛去,好像大海中聞見了血腥味道的鯊群。
魏涼微一挑眉,禦劍而下。
只見一道道半月形狀的劍光從包圍中蕩出來,每一道清光劃過,便有十餘個魔族被斬成兩截,哀嚎着滾進泥土裏。魔族生命力比人族頑強,只要傷處不是心髒和大腦,便能拖着殘軀繼續撲向敵人,三五日都未必會死。
這也是最令人族心驚膽戰之處。
劍光在魔族聚集最密的地方再一次爆開。
這一次爆發的是一輪滿月。
月晖升騰而起,一時竟是蓋過了正午明亮的日光,将四野都襯得昏暗了許多。
當然這是文藝的說法,要問林啾心裏話,那應該是——閃瞎眼了。
她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這便是女主柳清音的絕招之一,月滿清晖。
柳清音怎麽在這裏?
林啾正納悶,忽聞一聲清越的劍鳴由遠及近,一道青灰色的身影伴着生機勃勃的草木氣息,轟然襲向密集的魔族。
只見一幕清影映照在那皎皎滿月之上,仿佛月色之下,海棠花開。這一式,與柳清音的絕招配合得天衣無縫。霎那之間,密不透風的魔族包圍圈被狠狠撕開一個大口子。
慕容春的長袍無風自動,周身環繞着青碧劍影,他順着突破口掠入陣中,一向沉穩的聲音裏微微帶上幾分焦急:“師妹你受傷了?!快走!”
柳清音的聲音平靜得近乎冷漠:“四師兄,不必管我。我犯了錯,自甘受罰。”
慕容春道:“教徒不嚴和失察二錯并罰,不過是擊殺一百只嬰境魔族以及面壁半月。你這都殺多少了?快走,我來時已聞風鳴雷動,怕是有神魔境大魔正在趕來,此地已十分危險了!”
神魔境便相當于修士的化神期。
柳清音與慕容春都是化神後期大劍仙,論單打獨鬥自然不懼,但這裏已被魔族占據,很容易陷入重圍,到時候想走也走不了。先前折損的三位大劍仙,便是殺得興起,不知不覺被高階魔族截斷了所有退路,最終力竭隕落。
柳清音冷然一笑:“我輩修士,何懼一死?大不了便是去陪二師兄、三師姐和五師兄,黃泉之下有他們作伴,一點也不寂寞。”
不知為何,她說“不寂寞”這三個字時,仿佛有一股淡淡的悲恸蔓延開來,便是林啾這個鋼鐵直女也不禁心腸一軟,恨不得上前撫慰一番。
慕容春更是心痛無比。他全然不複往日的鎮定穩重,聲音拔高許多,語氣大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師妹!你這是何苦!天涯何處無芳草?世間好男兒千千萬萬,你何必非要在一顆樹上吊死!”
柳清音的聲音頗有幾分自嘲:“師兄,待你有朝一日遇到命定的那個人,你便會懂了。”
“他不是你命定之人!”慕容春的劍意微有淩亂。
“他是。”柳清音隐隐已有力竭之兆。
此刻,遙遠的地平線上電閃雷鳴,黑雲攢動。一道道赤色電光蜿蜒游走,将大半邊天幕映得發紫。
魔族與魔修的修行方法都在逆天而行,但凡修為到了一定地步,一運魔功,便會引動天雷地火。
在重重苦痛和折磨的淬煉之下,但凡活下來的大魔,個個都會變得更加殘忍瘋狂,人性全無。
能夠引發這樣恐怖的天地異象,來者至少也是神魔境後期的大魔了。
“快走!”慕容春急道。
柳清音并不是真想尋死,但這一刻,她卻猶猶豫豫不願撤離。
慕容春忽然福至心靈,驚詫的聲音傳出很遠:“師妹……你不會是,想要等他吧!你怎麽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雖未明言,但這個“他”,誰都知道指的是魏涼。
聽到慕容春這句話,魏涼的唇角勾起一抹涼薄的笑意。其實此刻魏涼與林啾已經到了近處,只不過他修為絕世,只要稍微隐藏氣息,激戰中的魔族和這兩位大劍仙就無法留意到他的存在。
“師妹!”慕容春語氣更重,“不要等了,他不會來的!”
“不是!”柳清音情急之下,聲音略微尖利了少許,“我沒有在等誰!”
慕容春嘆息:“你去刑堂替熊雨蓮求情時,師尊已帶着他的夫人離開了宗門。他并不知道你受罰的事,所以,也不會趕來幫你的。”
好半晌,場中只有劍鳴的铮音。
慕容春話已帶到,便不再多言。他奮力撕開重重包圍圈,引着柳清音往北面突圍。
柳清音的劍鳴聲更加鋒銳,一輪接一輪滿月在魔族中爆開。林啾雖然不懂劍意,卻也能感覺到柳清音的傷心和痛苦。
她不禁暗暗嘆息,覺得魏涼真不是東西。熊雨蓮雖然滿嘴瞎話,但她說的有一件事卻是真的——答應迎娶林秋進門那日,魏涼的确在柳清音的洞府外守了整整一夜。那一夜,柳清音知道他守在外面,她也對着石壁默默流了整夜的淚。二人都将千言萬語都封存回了胸中,只各自伸出一只手,輕輕放在石壁上。
書中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誰知道魏涼這厮轉頭就能這麽狠心?
對于這樣絕情的男主,林啾只想說三個字,惹、不、起。
林啾默默在心中替柳清音默哀一番,目光懶懶地落在那魔族密聚的“馬蜂窩”上時,忽然驚呆了。
她能夠清清楚楚地感知到這些魔族的惡意!
魔族與人不同,并不會像人族一樣将自己的內心世界小心地隐藏起來。
支配魔族行動的,是最本能和原始的欲望以及沖動,他們行事肆無忌憚,壓根不介意向外界暴露內在的一切黑暗。
林啾能感覺到他們很痛苦,只有狂飲新鮮的熱血時,體內的暴躁和苦痛才能夠稍微舒緩一些。他們毫不遮掩,一心要将視野中的活物生生撕裂,獵物的哀嚎聽在他們的耳朵裏,便是讓他們情緒平和的優美樂章。
這到底是什麽樣的種族啊!
林啾微微睜大了眼睛。
難怪魔物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對于他們來說,放下屠刀,便等于是泯滅自己的天性和本能了吧!
識海之中,業蓮蠢蠢欲動。
林啾能夠感覺到它的渴望。
凝實的業蓮花瓣,與林啾之間出現了某種奇妙的感應,它仿佛成了她的一部分,與她心意相通。
這群魔族被柳清音吸引而來,與她拉鋸纏鬥了那麽久,此刻終于見她搖搖欲墜,被慕容春小心地護在身後,魔族的嗜血殺意已沸騰到了極致。
那一團巨大的惡意就像是發酵到最适宜飲用的美酒一般,讓業蓮垂涎欲滴。
然而林啾此刻只能望着這一大團鮮美無匹的惡意幹着急。
正發愁呢,忽然一只小魔物被踹了出來,懵懵懂懂地撲在了林啾腳下。
一縷惡意像是從蠶蛹上抽出的絲線一般,飄到了林啾面前。
瞌睡來枕頭啊!
林啾裝作被吓了一跳的樣子,腳一蹦,手一揮,薅住了那縷惡意。
她本是打算偷着吃,卻沒想到,那團巨大的惡意蠶蛹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一瞬間的詭異靜默之後,圍攻柳清音二人的魔物竟然齊齊頓住動作,一雙雙赤紅的眼睛慢慢轉向林啾的方向,然後憑着本能一擁而上,發瘋般撲向林啾!
被鮮美惡意撲了個滿懷之後,林啾無辜地沖着魏涼眨了眨眼:“……我不是故意的。”
第四蓮瓣與第五蓮瓣,相繼綻開!林啾果斷将這兩波澎湃靈氣封在識海,助新得的兩片蓮瓣徹底凝實。
慕容春與柳清音那邊壓力驟減,二人神情一震,循聲望了過來。
“師尊!”慕容春神情一震,目露欣喜。
“師……尊?”柳清音的視線先是在林啾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緩緩轉向魏涼。千言萬語,纏綿悱恻,盡在這一眼之中。
可惜魏涼卻沒接柳清音這一記又酸又甜的目光,他垂眸,意味不明地看了林啾一眼,道:“你真是個好人。”
林啾毫不心虛,沖着他甜甜地笑。
他不是誇她天真善良麽?對,沒有錯,她,林啾,就是一個好人!
一朵身藏黑蓮的嬌美白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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