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驚蓮破 (2)
這家夥通人性的嗎?”林啾小心地把自己的細胳膊從鬥龍嘴裏抽出來。
鬥龍用髒兮兮的大腦袋重重拱了她一下。
林啾小心地退開幾步,把鬥龍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
它生了一個巨大的腦袋,頭頂立着兩根矮角,角下是一對圓溜溜的黑眼睛,鼻子又塌又扁,一張巨大的肉嘴,嘴角上翹。五短四肢,趴在地上像板鴨,站起來看不見腰身,圓滾滾的身體上面頂一顆大頭,乍一看就像一根肥豆芽。
鬥龍很怕魏涼,它始終藏在林啾的身後,時不時偷偷探出眼睛打量魏涼一下,那眼神虛得沒邊了。
魏涼廣袖微動,從床榻上起身。
鬥龍頓時哆嗦一下,努力把巨大的身子整個縮在林啾身後,發出了細細的嗚咽聲。
林啾忽然有種錯覺,好像魏涼是什麽洪水猛獸,而自己則是鬥龍攥住的救命稻草。
講道理,她想要的是看門惡犬,不是嘤嘤怪!
不過……這家夥既然怕魏涼怕進了骨髓裏,說不定自己可以狐假虎威,帶着它去闖一闖荒川秘境?
“它現在實力如何?”林啾問道。
“化神初。”
林啾不禁有些遺憾。看來得抹殺神智,才能将它的實力降至元嬰。
“你想帶它去秘境?”魏涼仿佛懂讀心術一般,徑直道破了林啾的心思。
他輕笑出聲,“不必。有我在,你不需要考慮那些。”
林啾雖知不妥,但在他面前實在是懶得兜圈子,便道:“萬一那荒川出于某種目的,在秘境中設下禁制,限制了進入者的修為呢?”
魏涼臉上沒有絲毫意外的神色,他輕倚着榻,似笑非笑道:“就沒有我破不了的禁制。”
林啾忽然愣怔了一瞬。
此刻的魏涼,寬袍廣袖,斜斜倚着床榻,眉目清冷,氣質卻頗有些慵懶矜貴,像個魏晉風流士子。
他的容貌生得極好,無論怎樣看,都挑不出一絲瑕疵,但這個人身上更亮眼的卻是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之後,面對任何事物都表現出的那種漫不經心的氣度。
這樣的男人,當真很難找出第二個了。
魏涼眉梢微微一挑,長衫滑過床沿,身影沉沉逼近。
“該動身了。”他道,“事後,連本帶利,一起向你讨還。”
林啾忽然打了個哆嗦。
“鬥龍怎麽辦?”她有些不自在,後退半步,和可憐兮兮的鬥龍抱團取暖。
魏涼踏前一步,白玉般的手摁在了鬥龍的大腦袋上,鬥龍瑟瑟發抖,連堅硬的雙角都撇到了腦袋後面,活脫脫演繹了什麽叫做俯首帖耳。
鬥龍的軀體迅速縮小,眨眼功夫,它便縮成了一只可以抓在手裏的小奶狗。
魏涼拎着它後脖頸上的皮毛,把它扔到了林啾懷裏:“喜歡便帶着。”
林啾:“……”又髒又臭,滿身傷痕和幹涸的血漬,真心是喜歡不起來。
魏涼十分體貼,帶着林啾先去了百藥峰,把鬥龍扔進整個宗門最費錢的珍藥池中泡了個藥浴,拎出來時,身上的外傷幾乎全部愈合了,禿掉的地方微微泛紅,隐隐有茸毛要從皮膚底下鑽出來。
最要緊的是,它不髒也不臭了。
看起來就像是一只毛沒長齊的小奶狗。
林啾心滿意足,離開百藥峰之前特意采了好些靈草跳跳蜂,讓魏涼收在乾坤袋裏。
忽然有種兩口子準備帶着寵物去旅游的錯覺。
荒川秘境位于大遇洲,大遇洲位于天元大陸西南部,與東南部的千歧關相距數萬裏。魔族破了千歧關,便蜂湧而至,西部反倒是見不着幾個魔族的影子了。
與大遇洲接壤之處的關卡守備松懈,城牆上只零零散散地站着幾個金丹修士,抱着劍倚着牆,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魏涼帶着林啾越過關卡,沒有驚動任何人。
越過隔斷山脈,空氣頓時濕熱起來,雨林之中處處是隐在腐葉之下的沼澤,偶爾陽光落準了位置,便會發現那一塊塊看似平整無害的地面上有波光稍縱即逝,反射出澤地陰寒冰冷的殺機。
深入數千裏之後,魏涼放慢了速度,隐匿了氣息。
遠遠俯瞰,已能看見沼澤中有二十來處地方透着怪異。乍一看,就像是烈日蒸騰下,空氣膨脹扭曲導致景象略微變形,但此刻整塊地域黑雲密布,空氣又悶又濕,顯然不可能出現這樣的現象。
顯然,這就是王氏二十三名劍仙正在破解的荒川秘境外圍禁制了。
魏涼很快就盯住了其中一處。
降落時,一個褐袍老者正在禦劍離開。
魏涼不動聲色,待那老者離去之後,他帶着林啾,慢悠悠地走到了老者方才停留的地方。
扭曲空間的禁制已被破除,地面上多了個一尺見方的圓孔,裏面氤氲着夢幻般的七彩光芒,一看便讓人産生錯覺——腳下的大地其實是一只華美無比,色彩斑斓的大雞蛋,薄薄的地面便是蛋殼,将所有曼妙都包裹在了底下。只要敲碎蛋殼,便會露出下面的萬千風光。
魏涼漫不經心地掃過一眼,道:“我去殺人,你在此地等我歸來。”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件蘑菇形狀的法寶,往林啾頭上一罩。
林啾眼前一花,只見魏涼本就修長的身軀飛速拔高,一眨眼便看不見他的臉了,仰斷了脖子,也只能看到他腰間的束帶。
她驚恐地低頭看了看自己。
她竟變成了一朵非常難看的灰蘑菇!鬥龍也變成了一根蘑菇芽,蹲在她的帽子下面瑟瑟發抖。
魏涼蹲下來,用手指撥了撥她的蘑菇帽,自語道:“這麽醜的蘑菇,應當是安全的。”
林啾:“……”大哥你有沒有生活常識?豔麗的蘑菇才有毒啊!
魏涼聽不見林啾的瘋狂腹诽,他收起劍,身體一晃便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他很快就追上了那個剛剛禦劍離去的王氏褐衣老者。
此人名叫王華藏,修為在王氏二十三名大劍仙之中位列第一,是這一代王氏宗家家主王明浪的十三叔。他破解了自己負責的禁制之後,便急急趕往另一處,助其他人破解禁制。
荒川密境外圍的禁制共有二十四處,全部破解完畢之後,秘境入口便會開啓。
魏涼不急不徐,遠遠吊在王華藏身後,跟着他一處一處往下破解。每破解一處禁制,守在那裏的大劍仙便可以騰出身來,禦劍前往下一處幫忙。
破解速度成倍加快,轉眼之間,沼澤中扭曲的空間僅剩下兩處。進度最慢的是王衛之負責的那一處,稍次便是王氏家主王明浪負責的那一處。
王衛之雖是天縱之才,但畢竟年歲尚淺,修為只堪堪步入化神,劍意也只達劍仙境,自然是要慢些。而王氏家主王明浪,則是想要保存實力以應對秘境中的種種狀況。
王氏的大劍仙們成為了兩撥,一撥去助王明浪,另一撥去助王衛之。
“殺誰呢?”魏涼的聲音有些慵懶。
他幽幽立在一株枯樹下,長目微微眯起,唇角挂着一抹笑意,信手從身手折下一段枯枝,漫不經心地往身前一擲。
雨林中極偶爾有風晃過,魏涼抛出枯枝時,恰好來了一陣怪風,吹得枯枝在空中打了兩個轉,落地之時,枯枝末端直直指向了王衛之所在的方向。
魏涼漫步上前,黑靴輕輕踏在枯枝上,提足時,枯枝化為碎末。
他似笑非笑,道:“那便殺王明浪。”
天要他殺王衛之,他就偏殺王明浪。
長衫一動,他的身上再無半分散懶。再踏一步時,他仿佛消失在了風中,或是本身就變成了一陣風。
這陣風迅速追上了落在最後的那名王氏大劍仙。此人心有所感,剛停下腳步回頭張望時,便感覺到一只冰冷的手貼在了後頸上。
若是見過流火劍仙王嬗之的死狀,他就該知道襲擊自己的是多麽可怕的存在。
可惜這二十三名大劍仙早早便出發前往荒川秘境,并不知道家中已被人掏了老底,更不知道王氏已成了殘酷獵人盯上的獵物。
“別鬧!”這名大劍仙第一反應竟不是動手,還以為是族中之人在玩鬧。
“咔——擦!”
脖頸被折斷,屍身直直下墜。大劍仙茫然大睜的雙目中,一道身影鬼魅一般閃過,繼續向前追擊。
很快,又有一人被魏涼追上。
“劍君魏涼?你……”
魏涼微微一笑,掠至他的身旁,修長的手輕輕落在他的肩上。
此人毫不設防,只略微有些吃驚道,“不知劍君到此,所為何事?”
“你附耳過來。”魏涼淡聲道。
此人臉上浮起些怪異的神色,仿佛有點受寵若驚——誰都知道,劍君為人最是冷情,向來無人敢與他太過接近,今日居然攬了自己肩,還要與自己密語,這……
心思剛開始浮動,便聽得自己頸骨傳來“咔擦”一聲脆響。
魏涼扔下手中的屍首,繼續向前追擊。
此刻,王氏家主王明浪剛好破除了面前的禁制,他扶了扶額,面色忽然大變!
“王明映出事了!”“王明玉也出事了!”
王氏族人都會寄一滴魂血在家主身上,家主時刻能感知他們的生死。
片刻,他臉上的驚色已然掩蓋不住:“王華蘊出事了,還有王華含……王明霄也出事了!”
“是魔族幹的?!”褐衣老者王華藏剛剛趕到便聽到了這個噩耗,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我剛助明霄破除了禁制,他便随我一道趕來了,只落我一步!”
此言一出,在場六名大劍仙頓時如臨大敵,紛紛祭出了兵器,指向來路。
天地之間只有微風偶爾卷過。
一只蝼蟻爬過腐葉堆的聲音清晰可聞。
半晌,沒有任何動靜。
大劍仙雖不會流汗,但每個人都隐有錯覺,以為有汗液順着脖頸滾落下去,落到腰間。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每個人都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時,密林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他緩緩踏着枯枝敗葉行來,步履沉着,身攜清風。
“不是魔族。”王華藏皺起了白眉,“也不是我們的人。”
其實在場衆人都敢不相信王明霄等人無聲無息就這麽死了,心眼較多的,已在猜測這是不是家主王明浪的安排——故意讓親信王明霄等人假裝出事,其實是先人一步去尋找秘境入口。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若是秘境之中當真藏着能夠助人飛升成仙的傳承的話,到了最後關頭,就算血親,也只會六親不認。
就在六個人各自心思浮動時,魏涼谪仙般的身影已到了近前。
“劍君魏涼?!”
一時之間,人心微顫。
一道道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魏涼身上并無殺氣,腰間的長劍幹幹淨淨,不染半絲血腥。
王明浪目光不動,拱手問道:“不知劍君到此有何貴幹?”
魏涼淡笑不語。
王明浪又道:“想必劍君也是被秘境吸引而來——這個秘境內有王氏先祖傳承,劍君該不會有染指之意罷?”
魏涼沒有半點要出劍的意思,只漫步走向這六人。
“數日前,洞庭王天破,欲試探我萬劍歸宗的底線。”魏涼嗓音清冷,“我曾當着所有弟子的面,告訴過他,某雖傷重,以一人之力滅你王氏半壁江山,不在話下。”
王氏六人齊齊變色。
魏涼那精致無雙的唇角,倏而劃過一抹笑意。
“做人,還是要言而有信。”
“劍君!此話何意!”王華藏當即狠笑出聲,“如此說來,王明霄等人,果真是你殺的?!”
家主王明浪城府深沉,他上前一步,按住王華藏拔劍的手,沉聲道:“劍君是在責備我王氏沒有死守千歧關罷?劍君,個中緣由說來話長,不若這樣,先探完秘境,我再與劍君仔細分說。這秘境中無論有何秘藏,王氏都會拱手讓出一半,與萬劍歸宗共享,如何?”
魏涼神色不變,嗓音清冷如昔:“屬于我的東西,為何要分你一半。”
此言一出,就連王明浪都有些按捺不住了,語氣裏隐隐迸出火星子:“劍君這是要做強盜了?劍君可要想清楚,王氏并非任人宰割的牛羊,你雖然修為絕世,但想要以一人之力趕走我們六個人,卻是個笑話!”
魏涼輕輕搖頭:“王家主,你誤會了。今日并非要趕走你們,而是……殺掉。”
話音未落,他已動手了。
“列陣!”王明浪反應極快,一聲令下,六人便結成了王氏最強的劍陣——七星。
王明浪此刻已然确定,那六位失蹤的大劍仙,都死在了魏涼的手上。他絕不可能以一己之力硬撼六人而毫發無傷,必是趁着他們解完禁制心神最是松懈時,以偷襲暗殺的手段各個擊破。
一想到辛辛苦苦保存下來的力量轉眼之間便被滅了一小半,王明浪不禁心頭滴血。
他目眦欲裂,怒道:“豎子猖狂!真當我王氏吃素的麽!”
遺憾的是在場只餘六人,七星劍陣的威力大打折扣,只能由修為最高的王華藏統領天樞和瑤光兩處陣眼。
魏涼的身影出現在半空,如玉般的手掌抵住了三枚劍尖,下一刻,鮮血從他口中暴湧而出,皆是純正潋滟的心頭之血。為了在王氏會合之前以最快速度滅殺六人,阻止他們使出七星劍陣,魏涼已是傾盡全力。此刻再硬撼威力稍減的六人劍陣,其實已頗有些玉石俱焚的架勢。
下一刻,飓風平地而起,生生刮走了三尺地面。
周遭的林木被連根拔走,呼嘯着,一邊破碎,一邊湧向四野。
“魏涼!”陣中的王明浪出聲暴喝,“你劍意盡毀,連劍招都使不出來,竟還敢挑釁我王氏?!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明日,我王氏定傾全族之力,滅你萬劍歸宗!”
使不出劍招的劍君,誰人會懼?
忽然,落雪了。
雪花紛紛揚揚,先是絨毛小雪,俄頃,降成了鵝毛大雪。
“這……”
大遇洲濕、熱,恐怕自古至今都無人見過落雪的模樣。
“意!”王明浪寒毛倒豎,“他入魔了!”
這一下,衆人心膽俱顫。
正道第一人入魔,何等駭人聽聞!
他既然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暴、露自己的底牌,必定是存了徹底滅口的絕狠心思!
“全力施為!斬殺此獠!”王明浪雙手握劍,一道金龍劍影自劍尖蕩開。
這一式,便是王氏壓箱底的絕技,龍吟九霄。
衆人見家主祭出了絕式,根本不敢再有絲毫留手,各自使出了看家本領。一時之間,茫茫大雪中龍吟虎嘯,劍影如波如山,以滅頂之勢蓋向那道略顯清瘦的身影。
魏涼溢血的唇角浮起了一抹詭笑,他浮身半空,雙臂揚起。
便見那紛紛揚揚的落雪,盡數變成了赤紅色!他不避不讓,迎着王氏的絕殺之擊,身攜漫天赤雪,轟然撞擊而上!
……
另一邊,其餘十一位大劍仙聚在了王衛之身邊,合力開啓了最後一個禁制。
天地之間,忽然波動連連。
地上裂開了一尺見方的七彩圓洞,但一兩個呼吸之後,它卻緩緩消失在了原處。
“入口不在這裏!分頭去找!找到了及時放煙訊!”一名老者沉聲下令。
衆人目光興奮,按捺不住心頭的貪婪之意。若是誰先找到,自然不會通知旁人,更不會傻乎乎地跑到家主那邊報信。
只有王氏第一天驕王衛之神情冷淡,唇角挂着一抹諷笑。
他收起劍,緩步走向王華藏負責的那處禁制。
荒川是萬年前的古人,但卻有不少事跡流傳了下來。他雖飛升成仙,卻沒有踏破虛空離開凡界,而是四處游歷,多行善舉,還挑選了許多年輕人悉心教導。只可惜,當他的命劫來臨時,膝下萬千弟子,卻沒有一個人有能力站在他的身邊。他雖以一己之力抗過了命劫,卻是根基盡毀,仙體崩塌。
他離衆人而去時,曾心灰意冷說過一句,“荒川踏遍天涯,卻尋不到一個可用之人。”
若這是他隕落之前留下的秘境……
王衛之心中十分篤定,這個秘境,必将犒賞能力出衆的有用之輩。
所以,哪裏的禁制最先破解,最終入口就極有可能出現在哪裏!望着匆匆掠出四周的族人,王衛之涼薄的唇輕輕抿起,英俊的面容上晃過一絲嘲諷。
就在王衛之急速趕路之時,王華藏破解的那處禁制旁邊,秘境入口已然開啓!
僞裝成蘑菇的林啾,眼睜睜看着地上那一尺見方的七彩洞孔緩緩“站立”了起來,像一面鏡子一般,立在滿地枯枝敗葉上方。風一吹,那夢幻般的七彩色澤輕輕搖曳晃動,一望便叫人挪不開眼睛。
‘開了開了!’
書中對秘境的景象并沒有多加描述,只用了“壯麗”、“震撼”、“驚嘆”這些字樣。
當這一幕真真切切展現在眼前時,林啾也感到辭窮了。怎樣形容呢?好像那入口之後,集聚了整個宇宙。無數色彩鮮豔斑斓的星系透過這一方小小的探視窗,向外界展露它們億萬分之一的風姿。
一道紅白相間的颀長身影急速掠來。
林啾只看了一眼,便十分篤定他正是那位王氏天驕——王衛之。
此人身穿華貴白袍,衣角、袖口、前襟,都裝飾着大紅色的紋繡綢緞,腰帶和發帶也是紅色,高高束着馬尾,面容英俊得濃墨重彩,眉眼之間滿是桀骜清高之色,唇極薄,抿成一道細細白線,盡顯剛毅。
“果然沒有猜錯。”
他環視左右之後,毫不遲疑地掠向秘境入口。
身影在七色幻彩中消失了一瞬,然後狼狽地彈了出來。
“元嬰之上不得入?”王衛之濃眉緊蹙,片刻,挑起一邊唇角,左手掐訣,狠狠在身上點了幾下。
旋即,一口濃血噴出,他略緩了緩呼吸,再次躍入秘境中。
這一次,秘境接納了他。
林啾不禁啧啧贊嘆。此人果然不一般,腦袋聰明、行事果決,若不是被柳清音迷得神魂颠倒,将來必成大器!
少時,又有一個王氏大劍仙禦劍而來。
與王衛之一樣,他毫不遲疑就一頭撞了上去,然後被秘境無情地抛出來。
“元嬰之上不得入?!”他重重咬了咬牙,又撞了上去。
反複幾次之後,終于放棄了。
他眸光劇閃,撫着手掌盤算道:“那個不成器的三兒子倒是可以派上用場。罷罷罷,先去禀了家主,我是第一個發現秘境入口的人,向他讨個便利,讓我兒第一個進入秘境,應該不是難事。”
說罷,急急掠起,向着北面行去。
‘難怪你連名字都不配擁有!’林啾心中調侃着此人,動了動自己的蘑菇帽,升了個小懶腰。
‘魏涼怎麽還不來呢?’她心裏默默估着時辰,略微有一點擔心。
他如今的實力大約就是和十來個大劍仙同歸于盡的水平,要是真打起來被纏住的話,王氏必定不會放他活着離開這裏。
魏涼如果死了……
林啾覺得應該不是什麽好事。
正在胡思亂想時,視野之中,忽然出現了兩道熟悉的身影。
秦雲奚和柳清音。
林啾知道女主柳清音是天眷之人,機緣纏身,甩也甩不脫,所以這麽快找到了秘境入口一點也不稀奇。
……等等!
林啾心頭忽然劃過一道電光。
從王衛之素日為人以及方才的反應來看,他根本就不像與任何人有過約定的樣子,更不可能主動與秦雲奚談合作。
所以秦雲奚說謊了!
他為什麽要說謊?
林啾心頭一跳,如果不說謊,他就沒辦法解釋他為什麽會知道荒川秘境這麽隐秘的事情,連位置都一清二楚。
穿書或者重生,實錘!
重生的話,他一定不是原本的秦雲奚,而是另一個經歷過後續劇情的人,重生到了植物人秦雲奚的身上。因為秦雲奚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
林啾不禁有些緊張。
這個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秦雲奚與柳清音越走越近,終于停在了七彩的秘境入口。
柳清音死魚一般的眼睛終于緩慢地轉了轉。
嘴唇微微一動,才發現上下唇瓣因為太久沒說話,已經粘連在了一處。
“荒川秘境?”她的嗓音有些嘶啞。
“是。”秦雲奚垂眸望着她,眼睛裏風起雲湧,盡是強烈而複雜的情緒。
“或許會有飛升的傳承。”柳清音扯動唇角,笑了笑,“若是幾日之前,聽聞這個消息,我不知該多麽欣喜愉悅。”
“清音,振作一點。”秦雲奚擡起一只手,很自然地放在她的肩頭,“荒川傳承只有親身入內才能得到,否則我便替你取了。”
柳清音美眸之中浮起一絲厭煩,她退了一步,讓秦雲奚那只手順着她的肩膀滑落下去。
“大師兄,你不必為我做這些。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希望你我之間傳出任何流言蜚語。”
秦雲奚眸中閃過受傷的神色,他定定望着她憔悴蒼白的小臉,平靜地問道:“你愛魏涼?”
柳清音仿佛感覺到了冒犯,她有些惱怒,雙眼微微發紅,倔強道:“你也要取笑我嗎?是,我是愛他,愛而不得,怎麽樣,滿意了嗎?”
秦雲奚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柳清音冷笑不語。
秦雲奚又問道:“你愛魏涼什麽?”
柳清音壓着怒氣道:“他是我師尊,是我再生父母,沒有他,便沒有今日的我。”
秦雲奚眸光閃動:“我記得,你與他并沒有多少交集。魏涼心中只有大道,只有蒼生,平素指導你修行,教你劍法的,多是幾位師兄師姐吧?你到萬劍歸宗這麽多年,與魏涼又說過幾句話呢?”
柳清音深吸了一口氣,道:“大師兄,我與師尊之間的事,你不懂。”
“我懂。”秦雲奚目光悲涼,“所以我才想要問一問你,你愛的,究竟是什麽?是魏涼這個人?是劍君、師尊這個身份?還是求而不得的執念?”
聞言,柳清音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情緒,她眼中不斷地湧出淚水,沖着秦雲奚喊道:“大師兄你太卑鄙了!你怎麽可以用這樣龌龊的想法來揣測我對師尊的心意!我告訴你秦雲奚,師尊他就算不是天下第一,就算修為盡毀,就算從神壇堕入泥沼,我愛的,依舊是他!而你秦雲奚,你知道什麽叫做畫虎不成反類犬麽?你以為你處處模仿他,我就會移情喜歡你嗎?不可能!永遠不可能!這幾日與你同行,見你處處學他,我一忍再忍,已經忍無可忍了!”
秦雲奚伸出雙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柳清音奮力掙紮,被秦雲奚摁到了身後的老樹上。
正好就在林啾小蘑菇的正上方。
只見秦雲奚雙目赤紅,聲線壓抑而隐忍:“若你愛的是魏涼,為何他就在你面前,你卻視而不見!”
不待柳清音回答,他猛地俯身,吻住了她。
林啾:“……”掐着肩膀親!按在樹上親!
秦雲奚忽然悶哼一聲,微微仰起了頭。
他的下唇被咬破了,鮮血溢出。
他狠狠笑了下,“清音,你當真認不出,我才是魏涼麽!”
他再次俯首吻了上去。
柳清音仿佛被這一記重拳給砸懵了,愣愣地忘了抗拒,被他吻了個透徹。
林啾小蘑菇更是驚得根須都豎了起來——他是魏涼?!秦雲奚是魏涼的話,那娶她的那位,又是誰?!
頭頂上方,男的隐忍瘋狂,女的呆滞愣怔。
等到秦雲奚放開柳清音時,她的俏臉上已淚水密布。
“不。師尊不會那麽叫我,他也絕不會對我做這種事情。秦雲奚,我恨你!你好卑鄙!你處處學他還不夠,竟用這樣的手段趁人之危!你想要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嗎?我告訴你,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秦雲奚慘笑,松開他,單手捂住了臉。
“清音……”他的聲音裏滿是疲憊,“你與我的感情,在你看來尚未開始,但于我而言,卻已瓜熟蒂落。我與你,曾相伴走完了一世,只是飛升之時……出了些狀況,将我送回百年之前,重來一遭。”
“我不信。”柳清音道,“不可能!就算他不答應我,我也絕不會和你在一起,秦雲奚。我若當真和你在一起,他就永遠也不會接受我了。”
“你怎麽就不明白!”秦雲奚道,“我不是秦雲奚,我是魏涼。你與我在一起了,我們經歷了許多事,最終一起飛升。”
“那你為何變成了大師兄。那師尊他又是誰?”柳清音顯然是不信,随口敷衍着問道。
“我……”秦雲奚有些欲言又止,“我元神重創,被魔主奪舍了身軀,雲奚元神已逝,我便借屍還魂。”
林啾心中一跳。
柳清音的雙眸漸漸睜大:“當真?!”
“是!”秦雲奚咬咬牙,重重點頭,“你若不信,我可與你說一說那些只你我二人知曉的事情,譬如整治邢天玺的荊豆。譬如答應迎娶林秋那夜,我在你洞府之外,聽你罵了我九九八十一句。”
柳清音倒抽一口涼,定定地望着他。
“清音,”秦雲奚扶住她的肩膀,“我們現在的處境,你能否明白?魔主占了我的身軀,以魏涼之名行事,我憂心如焚,卻無計可施。他若對我起疑,随時可以輕易置我于死地。我無法告訴任何人,即便我說了,也無人會信,更叫有心之人趁火打劫,颠覆我萬劍歸宗數千年根基……清音,我本不欲将你也拉入漩渦,但我無法眼睜睜看着你越陷越深!清音,他是魔主,不是魏涼!”
柳清音輕輕搖頭:“我還是不信,我去問他!這些,都是他告訴你的罷!想用這樣的辦法騙我死心對嗎?”
秦雲奚急得風度全失:“清音!你別被感情沖昏了頭!這世間能阻止魔主的,只有你和我了你明白不明白?!”
柳清音還是搖頭:“你不要再說了,我會自己判斷的。大師兄,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可是,我現在對你,着實是一點也沒有男女之情,你可明白?”
林啾的小心髒怦怦直跳。魏涼是魔主?跟她在一起的那個魏涼,是魔主?但是這裏面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因為按照書中的設定,魔族死後雖然能夠附身活物,但卻無法造成任何影響,更不可能憑借死後一縷殘魂就能奪舍了劍君魏涼,哪怕他傷得再重。
書中,魔主的殘魂連一絲水花都沒能濺得起來。
是哪裏不對?直覺告訴林啾,秦雲奚一定隐瞞了很重要的信息!
如果這就是真相,他這麽确定現在的魏涼就是魔主的話,他何必故意用鬥龍來試探呢?把魔主的魔寵傷成那樣,豈不是沒事找事,平白擔些沒必要的風險?
他到底隐瞞了什麽……
他到底想要試探什麽……
秦雲奚苦笑道:“我知道,你一時無法接受,我明白。清音,我不是要你現在就接受我。你知道,生與死之間,以七日為界,這便是七夜回魂的由來。而七個七日,便是天衍之定數,魔主再強也越不過天命,四十九日後,必将煙消雲散。自那日與他在臨溪一戰,至今已過去了二十一日,我會盡我所能拖住他,破壞他的計劃,只要撐過剩下的二十八日,一切就會回歸正途。”
柳清音也不知信還是不信,她後退一步,正色道:“你不要逼我,容我慢慢想一想。也請你不要在我面前再說你是魏涼這種話,你越說,只會越惹我厭煩。我不想讨厭你,大師兄。”
大師兄三個字咬得奇重。
秦雲奚凄然一笑,垂下了頭。
他的視線落在了那兩朵風中搖曳的蘑菇上,有些渙散的目光緩緩地凝聚了起來。
林啾心頭一跳,知道大事不妙。
“障菇。”
秦雲奚語聲冰冷。
他揚起手,重重一抓。
林啾感覺自己好像被人扒掉了雨衣,一陣嘩啦啦的響動之後,她站在樹下,沖着秦雲奚露出了社畜标準的客服式微笑。
“都聽到了。”他的唇角浮起一抹淺淺的笑意,一望便知道是殺人的前奏。
林啾寒毛倒豎,道:“我發誓絕不說出去行嗎?”
秦雲奚的笑容更加和煦:“不行。你與他朝夕相處,只要多說一個字,我與清音便會面臨滅頂之災。況且,我不信你。”
他緩緩拔劍,只聽“铮”一聲銳利劍鳴,散發出絲絲寒氣的沉重劍尖,點在了林啾的心口。
她的衣裳毫無阻礙地被劃破,皮膚傳來冰冷的痛楚,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劍尖在寸寸推進。
她盡力往後瑟縮,足跟踢着鬥龍小蘑菇,悄悄把它踹到了老樹根底下。
也不知這條蠢狗能不能領會她的意思,速速去搬救兵來。
遙遠處,傳來了劇烈的爆炸聲。
秦雲奚偏了下頭,語氣頗有些遺憾:“王氏七星劍陣。看來,‘魏涼’不可能趕來救你了。”
“對不住,”他眼皮微垂,“對你我只能說抱歉了。但林秋,前世你便不是個好人,雖然這一世你還未行差踏錯,但一個人最易走上錯誤的老路,今生,你定還會重蹈覆轍。不如就讓你的罪孽終止于尚未發生的時候吧。別怕,你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
手腕輕輕一動,眼見那長劍,就要被送入林啾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