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樊澄本想和陳留在外面逛個一小時就盡快回片場,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她突然接到了她家爺爺的電話。

“澄澄啊,你這會兒能來一趟嗎?”電話那頭響起了老先生的聲音,素來精神矍铄,聲音洪亮的老爺子,這會兒說話聽上去似乎有些有氣無力的。

“爺爺?出什麽事了?”樊澄吓了一跳,“是哪裏不舒服嗎?”

“我……我剛剛去外面侍弄了一下花園子,站起來時一陣頭暈,差點跌倒,這會兒胸悶,有些難受。”老人家說道。

“我馬上過來,爺爺你先在陰涼通風的地方躺會兒,別亂動,等我過來啊。”樊澄挂了電話,急忙招手打了輛車,就和陳留兩人奔赴老爺子的宅子。

老爺子身體素來好,常見的老人病是一個都沒有。他愛習字打拳,愛吹奏唱歌,精氣神都是普通老人的數倍。這次突然頭暈胸悶,實在是吓到樊澄了,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身體機能肯定不再年輕,老爺子雖然開朗健康,但一人獨居,即便時常有弟子學徒上門看望請教,難免還是會惹人擔心。這次樊澄的擔心就被證實了。都89歲快90歲的人了,實在是不能再理所應當的認為他會永遠這般康健下去。

“哇,你們家老爺子可別有什麽事,那可是國家瑰寶級的人物,很多東西的傳承都在他身上呢。”陳留在車上如是說。

樊澄嘆息一聲,說的是。他家爺爺是吹奏大師,笛簫就不說了,還有一些非常珍稀的,古已失傳的吹奏樂器,被他給挖掘了出來,他早年間東渡日本,專門研究尺八的制作和吹奏技法,可謂是迎回尺八的國之功臣之一。除了尺八,還有筚篥、龍笛、篪、龠,這些古早失傳樂器的研究傳承項目,都系于他老人家一身。每隔幾日,都會有音樂學院的演奏家們上門拜訪請教。

老人家總說:你們不用回來看我,該忙你們的忙你們的,我也沒空見你們,我每天要見的人太多了。這是大實話,也是心疼孩子的話,老人是不想給孩子添負擔。相對的,兒孫不能當真就不管不顧,否則何談一個“孝”字。做兒子的樊立東和做媳婦的程蓓蓓已經遠游在外了,常年不着家,可謂是立業難顧家。她這個游手好閑的孫女自認立不了什麽大業績,本就自小和祖父母親厚,自然也就擔起顧家的責任來,常回去看老人。事實證明老人身子不舒服,第一個想到的還是孫女,而不是學徒們。

樊家的上海老宅位于音樂學院的邊上,八十年代建的老小區,老城區內鬧中取靜,都是刷得杏黃的多層小洋樓,當年可是很時髦很招人羨慕的好房子。小區裏住着的都是音樂學院的老師、職工,還有一些旅居滬上的外籍教師。老人即便名滿天下,享受國家特殊津貼,拿着高退休工資,但依舊只是住在面積不足百平的老房子裏。

樊澄曾經很想把爺爺接到首都去住,也方便她照顧爺爺,而且媽媽也在首都,媽媽也能時常照應一下。但爺爺總說這裏住久了,習慣了,離不開了。其實樊澄現在在首都住的那套四合院,本就是爺爺奶奶的房産。準确的說,那套四合院其實是奶奶的嫁妝之一。對于當年的民國黃金大族鹿家來說,給自家四小姐——鹿苑楓出一套四合院做嫁妝,實在是太輕而易舉的事了。只是這套四合院,爺爺奶奶一直都沒怎麽住過,空置許多年,也只是托人看管。父親母親進京後,曾經也在那裏住過一陣子,後來搬出去了。直到樊澄決定留在首都發展,爺爺直接做主把房子過戶給了樊澄,四合院翻修後,才有樊澄這個新主人。

出租車在小區門口停下,樊澄和陳留下車步入小區。樊澄面露感慨神色,四下打量,只覺得這裏正是幾十年如一日,雖然汽車多了,道路窄了,家家戶戶多了封閉陽臺和自建窗,但仍舊是那個她自小長大的地方。

不知道曾經的小夥伴們,是否還在。估計,大部分都已出去了吧。

陳留見她面露感慨神色,不由笑了笑,沒說話。

他們來到樊澄爺爺居住的樓棟,爺爺就住在一樓,進出倒是方便,後面還有個院子,爺爺喜歡在院子裏種花,養盆景。他一雙巧手,養什麽活什麽,品味又好,院裏的綠色景觀給他打造得極其漂亮,跟畫中仙境似的。樊澄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将爺爺家的院子拍下的照片當做自己的頭像用,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她從網上搜來的美圖呢。

樊澄從鑰匙包中摸出爺爺家的鑰匙開門,這老鑰匙她一直随身攜帶,從不丢下。鑰匙曾經穿了繩子和紅領巾一起挂在胸前,現如今則收在鑰匙包裏,時光飛逝,轉眼已是二十多年。如果不算前些天她剛到魔都來時看望爺爺的那一趟,她應該有八個多月沒有回家了,上一次回來還是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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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爺爺!”樊澄開門進去,一邊換鞋,一邊就喊了起來。

“唉,澄澄啊。”老爺子的聲音從卧室裏傳來。樊澄踢開鞋,來不及穿拖鞋,直接光着腳就往屋裏跑。

樊澄沖進裏屋,就見老爺子歪在床榻上,戴着老花鏡,正在看報紙。老爺子一頭銀白的發絲,近90歲的人了,依然發絲茂密,打理得一絲不茍。他很瘦,身材高挑,面上雖早已滿是皺紋,可卻有一雙亮晶晶的眼,鼻梁高挺,下颚方闊,隐約能看出年輕時美男子的模樣。

樊澄早就看過爺爺年輕時的照片,他家爺爺年輕時确實是一頂一的美男子。樊澄曾聽奶奶說過,四十年代那個動蕩的時代,戰火滿天飛,人人灰頭土臉地逃難,偏他一身貼身剪裁的中山裝總是穿得一絲不茍,皮鞋擦得锃亮,他個子高,人群中總是一眼就能看到他。

滿腹經綸,絕世才華,又癡情又長情。他和奶奶是戰亂中一見鐘情,再見傾心,三見定終身,白首偕老,一生幸福。這種鶴伴仙侶的神仙感情,說起來都讓人覺得豔羨。

“爺爺,您怎麽樣啊?好點了嗎?”樊澄蹲在老人床前,仔細打量老人。

“呵呵呵呵……”老人笑起來,跟個孩子般可愛,“躺一會就好啦。”

“您可吓死我了……”樊澄道。

老人放下報紙,摘下老花鏡,從床榻上起身,又是擡胳膊,又是扭腰,像是炫耀道:

“看吧,多靈活,一點都沒事。”

“行行行,您可真厲害。”樊澄無奈了,“但是改天還是要去做個身體檢查,看看是不是哪裏不好了。”

老人似是不喜,揮了揮手道:“不用去醫院,不用去。”

“爺爺!您就當讓我放心好吧,求您去做個檢查。”

“唉……我不……好吧,好吧,澄澄你要我去,我便去吧。”老人不情不願的,一臉勉強。他不愛去醫院,全家人都知道。

“您要注意身子啊,我們都很擔心您。”

“我老頭子能有什麽事,打了七十多年的拳,可不是白打的。倒是你們年輕人啊,不注意身體,才容易生病。你看看,你這孩子怎麽光着個腳丫子,這地上多涼啊,快去穿鞋去,來,我來給你拿鞋。”

“不用不用,您歇着,我自己來。”

老爺子非要去給她拿拖鞋,樊澄只得扶着他出了卧室。路過床邊五鬥櫃時,她看到了其上立着的奶奶年輕時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美人仿佛在盯着她們看,樊澄沖照片笑了笑,算作向奶奶打招呼。拍這張照片時,奶奶還是南大的學生,藍竹布褂,黑布長裙,一頭溫柔秀美的長發绾成長辮,丹鳳眼中盡是風流。這雙丹鳳眼遺傳給了父親,後來又由樊澄繼承。

老爺子走到門廳,打一眼瞧見陳留杵在那裏,吓了一跳,道了句:

“呦,這哪家的小夥子?”

“爺爺,這是我出版社的責編,陳留。”樊澄介紹道,這是陳留第一次到她魔都的老家來,也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爺爺。

“樊爺爺好,我叫陳留。”陳留急忙恭敬地打招呼。

“男朋友啊?”老人問。

“不是的爺爺,哈哈。”樊澄笑出聲來,她就知道爺爺要誤會。她一邊從鞋櫃裏拿出拖鞋自己穿上,一邊順手丢了一雙拖鞋給陳留。

“你這丫頭,還好意思笑,老大不小了沒個對象,你爺爺我在你這個年紀……”

“我知道,您15歲就和奶奶談戀愛了,20歲結婚,29歲的時候,算年齡我爸應該在奶奶肚子裏了嘛。”樊澄笑道。那個年代,稍微講究一點的人都不敢生孩子,怕生下來孩子養不活,大人都活一天是一天的。建國後人們也吃不飽飯,爺爺奶奶是等到有了穩定的家,有穩定的糧票供應,能吃點好的調理身子之後,才有了父親。

“你個鬼靈精。”老人點了點樊澄的額頭,樊澄只顧着笑。陳留瞪了樊澄一眼:厚臉皮,想萌混過關?樊澄沖他吐吐舌頭:跟你學的,反正爺爺寵我。

樊澄和陳留圍着老人家在客廳裏聊天,老人今天見到孫女了,心情很好。心情好,老人就想吹拉彈唱一番。陳留注意到,這棟老房子雖然陳舊,可室內布置得卻別有一番風情。尤其是這客廳,中式的屏風是昂貴的蘇州雙面繡,繡的是貓撲蝶,取耄耋諧音,寓意長壽安康,非常精致。茶幾是上好的整塊的雞翅根根雕,其上擺着圍棋盤、茶盤和整套的功夫茶具。靠牆有一大排博古架,其上擺着琳琅滿目的古董和稀罕玩意兒,仔細瞧去,明清瓷器、老式鐘表自不必說,更有宋代的天青汝窯瓷,陳留眼睛都看直了,他雖無法分辨真假,但想來也絕對不會是假的。

這麽名貴的東西,就這麽随便地置放在架子上,難道不怕招賊嗎?陳留不禁想道。

最絕的是,博古架旁,還有一個超乎想象的架子。其上密密麻麻整齊地排列着各式各樣的吹奏樂器,有笛有簫,還有些陳留都叫不上名字的奇形怪狀的樂器,除此之外,還有一架古琴就靜靜置放在笛簫架子邊上。這些樂器看得出來都保養得極好,想來老人可能每天都會花費大量的時間打理。

哇……都說樊家是當代少見的詩書禮樂傳家,果真名不虛傳,陳留內心嘆服。

“澄澄啊,我前兩天剛想到個笛譜,特別妙,我吹給你聽。”

“好啊。”

老人一邊從茶幾邊摸出一只常吹的笛子,一邊道了句:

“澄澄啊,你最近不是要拍那個……電視劇嘛,聽說和女主角的那個小姑娘鬧了點傳聞出來,真的假的啊?”

“爺爺,您聽誰說的?”樊澄心下吃了一驚,沒想到爺爺居然也知道這事兒了,誰這麽多嘴啊。

“你廖叔叔昨天來時說的,說是在一個什麽平臺上看到的,微什麽來着?”“廖叔叔”是音樂學院的一個教授,老人的弟子之一,也是看着樊澄從小到大的長輩之一。

“微博,爺爺。”

“唉,澄澄啊,爺爺這部老人機想換掉了,我想換你們年輕人現在都用的那個智能手機,你看看,你幫我弄弄?”老人突然轉換話題。

“您該不會是也想上微博看我的消息吧。”樊澄揭穿道。

“哎呀,澄澄,你就說,你幫不幫我吧。”老人孩子氣地說道。

“當然幫,但是那些消息沒什麽好看的,您還信不過您孫女嗎?”樊澄道。

“那你告訴我,你和那個小姑娘之間,真的假的呀?”

“當然是……假的啊。”樊澄很違心地說了假話,一旁的陳留瞥了她一眼,繃着臉沒敢笑出來。

“我不信,你改天帶那個小姑娘來給我瞧瞧。”老人似乎看出了點什麽,突然說道。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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