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病發的秦王

衛景珩騎馬飛馳在暴雨裏,明明已經奔行奇速,山風刮臉如刀,卻仍覺得速度極慢。

漸漸的,前方的路被大雨掩蓋,天空因到傍晚變得黑沉。黑雲密布,大雨磅礴,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臉上,夾着着血腥的氣味,和沉重的喘息,讓衛景珩從心底裏感受到壓抑和陣陣寒意。

一個半小時後,馬在衛景珩不要命的鞭策下,痛苦嘶鳴了一聲,哀號地倒在地上,不斷地抽搐。衛景珩雖是反應及時沒有狼狽地摔倒在地,但肮髒潮濕的泥濘仍濺了他滿身。

若是往日,潔癖嚴重的秦王殿下早就不堪忍受地更衣沐浴,但這一刻,衛景珩根本無暇顧及其他,見馬已無力繼續行走,毅然棄馬,足尖一點,施展輕功快速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背後艱難跟行的暗衛覺得王爺一定是瘋了!

事實上,衛景珩的确是有些瘋魔。

這樣糟糕的天氣原本就喚醒了他心底的戾氣,現在絕望更如同泉湧般,一陣一陣地沖擊着他的心髒。蒼白的指力深深地鉗入掌心,壓抑着他滿心的恐懼和顫抖。

——今日是她的出殡之日,如此暴雨,怕是趕不上了……

趕不上……

怎麽能趕不上!

但前面大片塌方的山路卻硬生生又現實地給急着回京的衛景珩一個狠狠的巴掌。

他眸光劇烈緊縮,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前方,濕透的青絲冷冷地貼在臉上。泛白的手指死死地揪住胸口,鮮血因為用力過猛漸漸地沾染在心口,衛景珩卻絲毫不覺得疼痛,身如磐石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耳邊幾乎要被一陣陣劇烈轟鳴的雷雨聲掩蓋,神志幾乎要湮滅在這種難以呼吸的疼痛之中,衛景珩的心一瞬間被揪緊,心髒猛的抽痛。

回不去了。

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徹底失去了她,再也見不到她了。

自己等了她整整十年,最後,卻連她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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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多麽的諷刺。

淚水漸漸湧出,模糊了視線,衛景珩所有豎起的防線在這一刻轟然倒塌。他雙腿無力地跪在地上,張大了口使勁喘息,但心如刀割般的痛,窒息得他無法呼吸的難受,充斥的都是血腥的味道。

由于經脈逆流,氣血不暢,一口積壓在心口的黑血猛地吐了出來。這一吐血後,他滿目猩紅,半響都難以站起。

第一時間追上的秦離也是半柱香後才發現衛景珩的蹤影。寬大的玄色長袍将衛景珩整個顫抖的身體籠罩,與這難以分辨的雷雨夜融為了一體,任由着暴雨傾盆地砸落在自己的身上。

從未見過王爺如此失禮和痛苦,哪怕身受重傷都從未見王爺流過一滴眼淚,秦離一直以為王爺的心是刀槍不入般的堅韌。

但此刻,衛景珩深埋着頭,雨夜中完全看不見神情,秦離卻能在清晰地感受到他在發顫,感受到他身上那種十足壓抑的絕望。

他的心慌張地亂跳,不明白一個十年前才見過的女子,為何能讓這個幾乎不流淚的男人悲傷成這樣。

至于那位姑娘,或許在死前都未記起過王爺……王爺根本不需要為她的死而自責,這只是一場意外的事故啊!

窗外轟轟的雷雨聲越來越大,在客房裏等着衛景珩帶飯的陸錦鳶,瑟瑟發抖地縮在被窩裏。

一個小時後,她翹首以盼都不見衛景珩上來給她當暖寶寶,正無聊地打着盹時,青娥突然臉色煞白地沖進屋,将她從被窩裏揪了出來,一路拎着脖子拎上了馬車。

青娥對她一向十分友善,好吃的好玩的各種照顧,如今這麽暴力地揪她脖子,吓得陸錦鳶一瞬間懵了,只以為自己幹了什麽壞事要被訓了。

直到寒風伴随着冰冷的雨水呼呼地砸在她的身上,陸錦鳶冷得毛全部炸了起來,才驚慌地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被青娥毫不留情地拎上馬車,而青娥完全沒有顧她有沒有摔疼,一鞭子抽在馬上,有些慌不擇路地駕起了馬車。

衛景珩不在,秦離不在,其他的暗衛也消失了蹤影。

青娥一路不說話,緊抿着唇,不斷加速着馬車的行駛,靜谧的氣氛壓抑得可怕。

當馬車駛進開元山後,黑壓壓的天空電閃雷鳴,下起了更大的磅礴大雨。冷風呼嘯在山道間,發出詭異的哀鳴聲,電光一閃一閃帶着駭然的巨響,冷得陸錦鳶直打哆嗦。

而這陡峭的山道更讓她渾身膽顫,回憶到那些模模糊糊不好的生前記憶,生怕秦娥駕車不穩,連人帶貓帶車的側翻下山,讓她悲劇地在同一座山上再度一命嗚呼。

直到兩個時辰後,在陸錦鳶一陣心驚肉跳中,馬車終于停了下來。

陸錦鳶小心翼翼地從窗口探出腦袋。雨水透過窗棂打在她臉上生疼,但陸錦鳶已經忘記了躲閃。暗沉的雷鳴暴雨中,她只看見衛景珩一身濕透的玄衣站在淩亂坍塌的山路前。

斷樹碎石散落一地,滿地浪跡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戰,摧殘得狼藉不堪。

雨水将他的墨發打得淩亂濕潤,他一動不動,身子僵硬地站在雨裏,蒼白的五官滿是水跡,在暴風雷雨下忽明忽暗,有着一種近乎凄涼的美,但衣襟上大片的血跡卻讓陸錦鳶感到發怵和驚慌。

見到主子這般狼狽的身影,青娥幾乎是第一時間跳下馬車奔了過去,但在靠近的同時,不經意地迎上了一道森冷如刀的視線。

只見眼前的衛景珩滿身煞氣萦繞,表情冷酷而扭曲,脖子額頭都凸起着青筋。他一手緊緊地握着自己手中的銀劍,雙目淩厲的視線血色彌漫,明晃晃的閃爍着暴戾與戒備,讓青娥不禁心底發寒,甚至顫抖。

她僵住了上前的動作,呼吸不自覺地收緊,立刻悄悄地轉個方向扶住了秦離,詢問起剛才發生的具體情況,之後再望向明顯不正常的王爺,滿臉的敬畏和焦急。

這樣的秦王,青娥并非第一次見到,所以當她在從秦離口中得知情況後,立刻證實了自己心中的猜測——王爺病發了!

十年前,衛景珩的母妃被暗殺之後,他從此就對雷雨之夜充滿了驚恐和害怕,最嚴重的那段時間,幾乎是聽到雷聲就吓得無法動彈,像只受驚的小動物在暴雨裏瑟瑟發顫。

後來,衛景珩習武後,才漸漸壓下了這樣強烈的膽顫。

但好景不長,在一場雷雨日中,衛景珩再度遭遇追殺。這樣九死一生的場面勾起了他當年的血腥回憶——刀劍見骨、血肉橫飛,令他突然間走火入魔,像是一只失控而悲怒的雄獅,煞氣騰騰地進行無差別攻擊!

暴戾嗜血,心狠手辣,有着要将四周的一切都抹殺幹淨的強烈煞氣!

若不是後來筋疲力盡地倒地,恐怕在兇狠地磨滅那些刺客後,他的暗衛們也要慘遭劫難。

之後,衛景珩又曾走火入魔過七次,無一例外都是在電閃雷鳴的雨裏,每一次都差點釀成大禍。其餘的雷雨日,雖沒有嚴重到神志不清、狂躁頭痛,但一整天都會心緒不寧,不是噩夢連連,夜不能寐,就是咳嗽吐血,一副大病一場的蒼白之色。

唯有點上安神香,才能靜氣凝神,勉勉強強地壓制住自己在暴雨之日時,那強烈的煞氣和翻騰的怒意。

而秦離會那麽反對衛景珩在今晚回京,就是怕一到下雨日就不正常的王爺會在半路上病發。但此刻卻發現,情況比當年還要糟糕!

呆滞地望着京城的方向,在雨中淋了整整半個時辰的衛景珩,兇眸布滿血絲,額頭青筋凸起,突然發瘋似的,拼盡全力又滿是發洩地拿着劍,朝着堵在路中的巨石斷樹上砍去,似是要将阻礙他回京的一切人事物全部毀滅幹淨。

秦離第一反應是阻止,卻發現他們根本阻止不了全身煞氣萦繞的王爺。凡是靠近王爺三米之內,全被狠狠地拍飛重傷。

王爺已經……完全失去了神智。

“咳咳咳!”就在秦娥走向秦離時,衛景珩纖瘦的身影搖搖欲墜,突然重重咳嗽了起來。

他滿是咬痕的唇瓣漫出血色,胸前暈染開的大片血跡,在雨夜中格外的醒目,煞白的臉容流淌着雨水,似是身受重傷。而他的身後漸漸響起樹木斷裂之聲,眼看斷樹就要朝他的頭上砸去!

陸錦鳶終于忍不住了。

她冒着暴雨,焦急地跳下了馬車,完全不顧一切,小短腿已經蹬蹬蹬地跑了過去。

跑近到兩米的範圍後,陸錦鳶發現,衛景珩何止是胸前有血跡,他握着劍的手也正一滴一滴地滴落着鮮血。他一張臉冷冷漠漠,慘白得帶着濃濃的病态,沒有絲毫神采的墨瞳木然地睜着,沒有生命的華彩,如一潭死水般。

“喵!秦王,危險,快上馬車!”

喵喵地湊到衛景珩身邊,陸錦鳶焦急地看了看他胸口濃烈的血腥味,又看了看他一副重傷蒼白的模樣,默默地腦補了一出秦王遭遇刺客重傷的場景。

怪不得秦娥會那麽着急地駕着馬車趕來啊!原來是秦王遇刺了!

在衛景珩身旁焦急地轉悠了兩圈,陸錦鳶見他不理自己一動不動地站着,立刻用牙齒咬了咬他的褲子,朝着馬車的方向喵喵叫着。雖然她不能理解,為何青娥下馬車後沒有第一時間來攙扶受傷的衛景珩。但這樣淋雨下去會出事的!

正擔憂衛景珩傷勢并喵喵叫着提醒他身後斷樹的陸錦鳶并沒有注意到,衛景珩在察覺有生物靠近自己時,猛然擡起頭,猩紅的眼睛無情地瞪視,滿是雨水的臉上布滿着濃濃的戒備與殺氣,握緊劍的手青筋暴起,蓄勢待發。

沉悶壓抑的雷雨聲裏,軟綿的喵嗚聲來得突然。

一只黃白毛發唯獨耳朵和腳爪是純白色的幼貓,正冒着陣陣雷雨,弱小的身軀顫颠颠地朝着他跑去。明明走幾步還會趔趄,卻偏偏焦急地跑到他的腳邊,對着他執着地喵喵叫着。

回過神的秦娥,見到阿然被雨水淋得濕漉漉,不怕死地往着衛景珩的方向跑去,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

想要阻止的話,卻怎麽也喊不出,生怕一點聲響就刺激到病發的主子。

果真,阿然咬住他的褲子後,衛景珩一霎那間握緊了長劍,滿身嗜血戾氣,氣勢駭人,秦娥眼眸劇烈緊縮,心都提起來了,幾乎已經認定了阿然必死無疑的下場。

但衛景珩揮劍,卻只是把快要砸在他頭上的斷樹一劈為二,然後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緊張抱住他小腿的小黃貓。

看見樹突然轟得倒在自己的身邊,濺起一地泥水,陸錦鳶吓得炸起了毛。她害怕地用爪子揪着衛景珩的褲腳,整個濕漉漉的身子挂在了他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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