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皇後有孕,若是誕下皇子,既是嫡子又是長子,必定為儲君的不二人選,靖國公府在勳貴之中可謂風頭無兩,近幾日,不時有人上門巴結,或是媒人上門給世子羅長鋒和府裏的幾位姑娘說媒,就連年紀最小的羅悠寧也沒能逃掉。

姚氏忙着照看長女,一時倒沒心思關心這些,這一日,她從宮裏回來,神色匆匆,臉上罕見的沒了笑容,進了正院,看靖國公羅桓在陰涼處喝茶,手裏拿着一個話本,看得津津有味,她臉色又黑了一層。

“整日不着調,兒女都被你帶壞了!”姚氏數落着,把靖國公手裏的話本抽走,扔在一旁。

靖國公一臉莫名其妙,平日他看話本,姚氏也沒管過他,怎麽今日就生氣了?

“這是怎麽了?不是從皇宮出來嗎,容兒那邊有事?”

姚氏揮退了下人,坐在靖國公身邊,氣的胸口發堵,“有事,有大事,今日在宮裏聽說那謝氏懷孕了。”

靖國公笑了笑:“這值得你生這麽大氣?”

姚氏拍了拍桌子:“你是真傻啊,這腳前腳後的,容兒剛懷上,她就有了,萬一生在容兒前面,豈不處處壓了我女兒一頭。”

靖國公不說話了,姚氏更加憤憤不平:“謝家那丫頭,我從前對她多麽好,憐惜她從小沒了母親,可是後來她是怎麽對我的容兒的,借着進宮見容兒的機會,勾得皇上還在孝期就與她……”

她說不下去了,氣的端起茶喝了一口壓下火氣。

“她是貴妃,若真生個皇子必定會威脅容兒的地位,且皇上對她還真算得上有情有義了!”

姚氏給自己打着扇子,說到激動時臉上都冒了汗,靖國公小心勸說:“也未必就會如此,你別想的太多了。”

姚氏着急:“我不想,我是她娘,我不替她想這世上誰還心疼她,可惜當初看錯了人,讓我的容兒白白蹉跎了大好的年華。”

靖國公本來便聽邊附和,聽到這一句立刻捂她的嘴,“小聲點,你當你在議論誰?”

姚氏雙手擰着帕子,委屈的紅了眼,“女子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容兒已經吃了這麽多苦,我的寧兒決不能再這般了。”

靖國公無奈,拍了拍姚氏的肩膀安慰道:“寧兒還小,且她那性子也不是個任人欺負的,你也不必太過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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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嘆了口氣,想起那天晚上衛枭送女兒回來,心又堵了堵。

“無論如何,那衛枭都不行。咱們女兒脾氣直,非得要一個能忍讓她的,本來謝奕最為合适的,只是我心裏想起謝婉柔就膈應。”

姚氏把金陵所有合适的人家想了一遍,最後還是覺得謝奕最好,她發愁道:“謝奕知根知底的,謝家是書香世家,謝太師也是不納妾的,謝夫人早逝,他連個續弦都沒娶,可見家風好,寧兒嫁過去不用受婆母的氣,謝奕又自小寵着她。”

靖國公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打斷她道:“快別說了,寧兒如今還小,便是真要定親,也要她自己看得上。”

姚氏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我這不是未雨綢缪嗎?”

“現在倒是先不用操心寧兒,長鋒今年都二十五了,前幾年他總想拖着,如今再不定下親事可真不成了。”

姚氏一邊發愁一邊盤算着各家适齡的姑娘,她心裏倒是有幾個人選,可也得讓兒子見一見,然後再請人上門說親。

姚氏性子急,轉頭就給寧王妃送了一封信,請她幫着牽個線,再給掌掌眼,寧王妃與她也是老交情了,看了信二話不說就回信答應了,正好寧王府新建了馬場,又添了好幾匹名貴的馬,便以此為由,邀請各家公子和千金去王府作客,姚氏心裏屬意那幾家的女兒都在其中。

到了日子,姚氏百般叮囑羅長鋒,讓他下了朝千萬別忘記去寧王府,等羅長鋒答應了,她才心滿意足地帶上兩個庶女和羅悠寧趕往寧王府。

幾人坐在一架寬敞的馬車上,一路上羅含芊和羅映芙對着姚氏大氣也不敢喘,十分乖覺,她們的婚事都掌控在姚氏手裏,讓她不喜對她們沒有任何好處。

羅悠寧撐着下巴犯困,臨下車時才被姚氏拍醒,她咳嗽一聲,趕緊坐直身子。

幾人下了馬車便被王府的管家引着進了寧王府的大門,一直走到後院的園子裏,與各家的女眷互相見了禮,又拜會了寧王妃,才聚在一起吃茶。

各府的夫人坐在一起聊兒女的瑣事,年輕的姑娘們則幾人坐在一處閑談笑鬧,羅悠寧到現在也不待見她二姐羅含芊,只與三姐羅映芙說話。

園中的人漸漸多起來,嫌太陽大,每一處陰涼地都坐了不少人,羅悠寧今日是為了寧王府的馬來的,看這些人滿臉假笑互相恭維,頓時覺得無聊,哈欠連連,眸裏映着水光。

她正盹着,又來了幾個人,沈明珠捏着嗓子在笑,那聲音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擡眼望去,兩人看見彼此,同時翻了個白眼。

羅悠寧不耐煩,忽然一股清新的書卷氣鑽進她鼻子裏,她輕輕嗅了嗅,順着那氣息看見了遠處獨自坐着的譚湘。

譚荀的孫女在學堂裏,在文人中有面子,但放到一衆世家貴女中間,便無人問詢了。今日貴女們争奇鬥豔,譚湘衣着寡淡,又不上妝,人堆裏幾乎是瞧不見的平凡。

她神色自若,應對這些人莫名的排擠也不當回事,自顧自飲茶賞景,可偏有人見不得人家清淨。

“哎,那是誰啊,看着那麽寒酸。”與沈家姐妹一同進來的一位貴女問道。

放在平日,沈明珠不見得與譚湘過不去,但今日來的人中她家世數一數二的好,便自然多了幾分傲氣。

“還能是誰,當世大儒譚夫子的孫女呗,人家書讀的多,自然與我們這些凡俗之人不同。”

表面上一聽這話沒什麽問題,但她偏愛用那種高人一等的譏諷語氣說話,那貴女聽了輕蔑一笑:“這種場合連妝都不上,穿的上不得臺面,可見是個讀書讀傻了的。”

這些話譚湘聽見了,她猶疑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難得蹙了蹙眉。

再擡頭時,她面前卻站了一個人,羅悠寧笑眯眯的指了指她身旁:“譚湘姐姐,我能坐這嗎?”

譚湘不明其意,點了點頭,羅悠寧于是坐下了,冷眼看着那邊議論正歡的幾個人,涼涼地開口:“人家底子好,不上妝也好看,某些人臉上糙的跟樹皮似的,妝再厚也遮不住啊。”

那貴女臉色一變,摸了摸自己的臉,沈明珠不服氣剛要回嘴,羅悠寧又笑着指她的臉:“看到了嗎,那麽大一個包,擠一擠就冒膿水了,咦……”她拖長了調調,十分嫌棄。

沈明珠用帕子遮住額頭,她這兩日上火了,偏又吃了辣的,額上便起了紅包。

譚湘本沒覺得有什麽,但看着羅悠寧怼人的樣子,她忍不住輕笑出聲,雖說同在謝家家塾進學,但她們一共也沒說過幾句話,先前羅悠寧過來,她還以為也是找茬的,卻沒想到她來幫自己。

“哎,原來你會笑的嘛。”羅悠寧驚訝,有些人是天生冷漠,但譚湘不是冷,她只是習慣了不茍言笑。

“家中規矩多,久而久之就不笑了。”譚湘如實說。

兩人經過這一遭倒是熟悉了很多,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時不時也能笑幾聲,羅悠寧身上總有一種讓人想親近的氣質,她除非不想,否則跟各樣的人都能交上朋友。

閑坐了一會兒,陸續也有世家公子到了,寧王妃派了人來說,馬場那邊布置好了,讓她們都過去。

兩人起身時,又一前一後走過來兩個人,身形帶風,腳步铿锵有力,上過戰場的人到底與那些驕矜的世家子弟不同,臉上沉穩又霸氣。

羅悠寧看着自家大哥,眼裏生出了幾分驕傲,目光與他身後的黑衣少年對視時,又無端多了澀意。

衛枭?大哥把他也帶來了?羅長鋒走過來,一身男子氣概引得一些貴女們悄悄紅了臉,他一身熱氣,氣勢逼人,眼神鋒利,目不斜視向自家妹妹走去。

譚湘不由屏住了呼吸,只覺一個龐然大物向自己靠近,她瘦弱的身體往後退了一小步,待他說話時,耳旁轟鳴一聲。

“小寧,娘在哪?”他目光略過了妹妹身旁那個細的柳條似的姑娘,問道。

“正要去馬場呢,娘應該也去。”羅悠寧回答。

羅長鋒不再問,随着衆人一道往馬場走,他沉默,譚湘便松了口氣,她今日太怪了,尤其是見到這個人,聽見他說話。

衛枭始終不發一言,眼神冷得像冰,少年隔絕在人世之外,生命裏所有的熱都只給了一個人,他面前濃縮成了一點,只有羅悠寧嬌小的背影。

等衆人都到了,發現馬場中已經站了幾個人,其中有寧王世子趙拓,寧王妃的侄兒賀子榮,還有康小王爺趙宣瓊。

冤家路窄,趙宣瓊一見到衛枭,氣得七竅生煙,臉都憋紅了,可惜衛枭面無表情,不為所動。羅悠寧那日沒見着他的慘樣,如今看了他禿着一塊的頭頂,捂嘴憋笑。

她拉着走神的譚湘,道:“你看,太陽底下更亮了,這下真是受人矚目,亮得睜不開眼呢。”

譚湘彎彎嘴角,也跟着笑了,其他人都閃躲着目光,盡量不往康小王爺頭上瞧,生怕被他記恨了。

馬場周圍搭了涼棚,女眷們坐了一圈,等着看這些世家公子跑馬射箭,羅悠寧帶着譚湘挑了個好位置,興奮地摩拳擦掌,恨不得也上去跑一圈。

寧王世子提議比試騎射,衆人忌憚着羅長鋒,都猶豫着,羅長鋒便說:“我不上場,讓衛枭替我。”

少年向前踏出一步,默認了他的話。

趙宣瓊心中本就有怒氣,這時看見衛枭又想起在群芳閣,自己被衛枭捉弄不算,還惹了皇兄厭惡,他瞪了他半天,想了個報複的法子。

“既然是比試,總要有彩頭,便一人出一樣吧。”他料準了衛枭除了手中的短刀一無所有,此時笑的得意。

衆人都開始翻找自己身上值錢的東西,也有一些闊綽的許諾了城中的私宅,寧王世子最出風頭,他把寧王重金得到的一匹良駒當做了彩頭。

那匹小紅馬一被牽過來,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羅悠寧趴在欄杆上看,抻着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瞧,喜愛的不加掩飾。

衛枭眼神定在她身上,摸着腰側的刀,做了決定。

“衛枭,你不會連件像樣的彩頭都拿不出來吧。”

趙宣瓊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頭頂,盡情的譏嘲。

衛枭眯了眯眸子,幽冷的目光如利劍一般刺向他,趙宣瓊記起了那日刀掠過頭皮帶來的涼意,不禁抖了抖。

少年解下自己腰間的短刀與他們那些玉佩扳指等俗物放在了一處。

寧王世子并沒把眼前的少年放在眼裏,他們這些人哪個不是從小訓練騎射,自傲如他,既然敢把寧王珍惜的名駒拿來賭,當然是覺得自己一定能贏過這裏所有的人。

周圍坐着看熱鬧的貴女們開始押注,押寧王世子的人最多,也有押其他人贏的,唯獨衛枭不曾被人提及。

羅悠寧站了起來,隔着很遠朝少年喊道:“我押衛枭,他一定會贏。”

這樣自信的氣勢讓旁人都震了震,衛枭仰起頭,胸中燃燒着滾燙的戰意,生平第一次,他有了必勝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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