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更)

雷聲隐匿,暴雨漸漸停了,雨後清甜的山風洗去了周圍的陳腐和血腥氣,衛枭背起羅悠寧走到姚氏身旁,姚氏剛才跌倒,此刻滿身都是泥水,她神情激動,看着衛枭,不住對他道謝:“孩子,多謝你救了我們小寧。”

衛枭搖頭,不敢居功,方才若不是他的阿寧傻傻地跑出來,他縱然最後能成功殺掉劉豹也會費盡周折,甚至身受重傷。

當着姚氏這個親娘的面,還背着阿寧讓他很不自在,但周圍四處都是泥濘,沒一個幹淨的地方,他又不好把她放下。

衛枭糾結之時,仇震已經被兩個壯漢扶起來往這邊走,他在衛枭身邊站定,笑着說道:“小兄弟,劉豹死了,他的手下都是一些烏合之衆,接下來的事就好解決了。”

幾人一致決定跟着仇震先去處理劉豹的手下,然後再下山離開。黑鷹寨的大堂裏,一群穿着破爛的男人坐在角落裏,手裏拿着發黴的饅頭,嚼一口再灌一大口水,就着剛挖出來的野菜根子,又澀又苦,每日就吃這些東西,卻也不讓他們吃飽。

中間擺着一個圓形的桌子,十幾個男人圍坐在那,桌上擺着醬牛肉和燒刀子,還有新鮮的蒸魚,幾只燒雞,他們吃的滿嘴冒油,喝完酒大着舌頭說話。

“大當家怎麽還不來,別是在那邊就忍不住把事給辦了吧。”

說話那人一臉猥瑣,是劉豹的心腹,角落裏瘦成麻杆的小男孩怨恨地看了他一眼,嘴裏啃着野菜根子,嘴角不自覺滴滴答答的淌着口水。

方才說話那個面相猥瑣的人,前日因為他沒買對酒,就對他拳打腳踢,如今他身上還有傷呢,男孩擡頭又瞪了他一眼,盼着他什麽時候倒黴。

這一看不要緊,只見說話的男人正喝着酒,背上忽然就插了一把小刀,男孩順着刀飛過來的方向看了一眼,黑衣少年背上背着一個漂亮的小姑娘,眼神陰沉冷漠,出刀的手剛剛放下。

他嘴裏叼着野菜根子,畏懼地往後挪了挪。

酒桌上那些人被吓得醒了酒,十幾個人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找兵器,可沒等他們拿起兵器,仇震的人就已經拿着刀抵在了他們脖子上。

兩個人把劉豹的屍體擡過來扔到這些人面前,他們發出恐懼的驚呼:“大當家,這是誰幹的?”

仇震冷笑,沒有回答,而是對那些蹲坐着啃饅頭的人說道:“我知道這裏大多數人都是被逼無奈才跟着劉豹作惡,也知道你們身上沒有背着無辜的人命,現在劉豹死了,你們願不願意棄暗投明,從此不再做土匪。”

地上坐着的人很激動,有的甚至哭出了聲,他們互相扶着起來跪在地上,對仇震磕頭,仇震擺擺手,說道:“殺劉豹救你們于苦海的是他們。”他伸手一指衛枭和羅悠寧。

于是那些人便開始跪他們,口中說着感激的話,羅悠寧不好意思道:“大家起來吧,我們也沒做什麽,劉豹死了,以後大家離開黑鷹寨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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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兒那些人的哭聲和感激聲才停下來,劉豹的手下各個神情萎靡被帶了下去。外面陸陸續續來了許多老弱婦孺,膽怯地不敢靠近,仇震帶衆人出去,然後與那些人一起跪在幾人面前。

“仇二當家,你這是幹嘛?”羅悠寧的話被人聲淹沒。

“各位,黑鷹寨從前不叫這個名字,我們這些人大多數都是從北邊逃難過來的,碰上戰亂又遇饑荒,我們實在過不下去了,就聚在這個地方種地打獵為生,可誰想到半年前劉豹帶着人上山,把我們這地方占了,變成了土匪窩子,這些人都有家小,只能違心聽從他的命令,幫着他劫道抓人。”

“看在這些婦人和小孩的面上,求你們向朝廷求情,放我們一條生路,從此黑鷹寨解散了,我們還像從前一樣過日子。”

院中的人哭成一片,羅悠寧也覺得心裏堵着,不經過今日這一遭,她永遠不會知道,世上還有這麽多人吃不飽飯,那地上滾落的發黴饅頭和爛菜葉子刺的她眼睛生疼。

衛枭顯然被仇震當成了這幾人中的主心骨,眼巴巴的看着他,少年沉默片刻,偏頭示意:“聽她的。”

羅悠寧與仇震大眼瞪小眼,半響後說道:“哪有土匪?剛才不是都被帶走了嗎?眼前這些人都是幫助我們的義士,是不是?”

她回頭去看她娘,姚氏愣了愣,點頭道:“确實如此。”她常年吃齋念佛的,最受不得這種看人受苦的場面,尤其是看到那些面黃肌瘦的小孩,她眼圈都紅了。

謝奕看着她,也點了點頭。羅悠寧回頭對仇震說道:“你們幫朝廷滅了土匪,到時候朝廷會派人嘉獎你們的。”

仇震明白了,領着衆人感恩道:“多謝諸位恩公。”

當然他主要謝的是衛枭和羅悠寧,仇震站起身,走到衛枭身旁,爽朗一笑,道:“兄弟,不知你姓什麽?以後你就是我大哥了,有什麽事,管他刀山火海,你吩咐一聲,我仇震都不懼。”

衛枭沒回答,羅悠寧倒是高興地替他說:“他姓衛,晉王衛鴻你知道吧,那是他爹,我大梁的戰神呢,我們衛枭将來也定然是個大英雄,你這大哥認得不虧。”

衛枭被她誇得耳朵通紅,目光溫柔,之前拿刀威脅仇震,一身戾氣的少年仿佛就此換了個人。

仇震嘟囔道:“姓衛,晉王的兒子,咦,那你們不是兄妹?”

衛枭冷冷看他一眼,轉身就走,仇震後知後覺:“難怪嘛,一說洞房就生氣,原來是心上人。”

羅悠寧聽見了,頓時臉色一紅,催着衛枭快走:“天都快黑了,我們快下山吧。”

衆人提出要下山,仇震受了傷,行動不便,就派了一個小孩給他們帶路,那小孩正是方才第一個看見衛枭殺人的,此刻見他眼神中既有畏懼又好似還有些崇拜。

他們出了黑鷹寨,雨已經停了,山風刮得猛烈,幾人剛才身上都淋了雨,更覺寒冷,衛枭察覺到背後的小姑娘身上一直在發抖,胳膊抱着他脖子又圈緊一些。他皺了皺眉,微微側過頭,啞聲問道:“冷?”

羅悠寧先是搖頭,可少年停下了,像是不打算再走了,她只得又點點頭,說道:“有一點。”

衛枭将她放在路邊,一只手撐住她,另一只手幹脆利落地解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覺得不夠嚴實,又仔細把她裹好,然後重新蹲下,讓她趴上來。

姚氏與周嬷嬷看見了,只當做不知,暗中卻笑的開心。謝奕和謝良走在最後,兩人都沉默着,謝奕眉心有一抹郁氣,似在隐忍着什麽。

衛枭的外袍雖然也是濕的,但卻很擋風,羅悠寧依然渾身濕冷,但至少不用被山風吹個透心涼了。

兩人跟着小孩走在最前面,衛枭看着單薄,背卻很寬厚,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羅悠寧趴在他肩膀上,凜冽秋風中,她卻安逸的快要睡着了,她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跟只貓兒似的,衛枭走路時呼吸微喘,她聽着聽着,心跳竟開始加快。

如今這人真是怎麽看怎麽歡喜,羅悠寧想着嘴唇湊到衛枭越來越紅的耳尖上,雙唇輕輕抿了一下。

衛枭霎時停住腳步,他心慌意亂的不知該如何反應,心裏的喜意一直冒出來,壓也壓不住。他懵了片刻,警告一般捏了捏她的腳,聲音壓得很低,又啞的不像話:“你,乖一點。”

“哦。”羅悠寧剛才鬼使神差的,此刻也覺得自己太過出格,心虛地回頭看一眼,幸好姚氏和周嬷嬷在低頭說話,後面謝奕和謝良離得遠,也不曾看見。

後面的路,她趴在他背上越發無聊,只能枕着他的肩膀,偏頭去看少年的側臉。

他鼻尖到眉心那條線好直啊,樹枝上的雨落下來,滴在那上面瞬間滑下來,她看着也在想從那上面滑下來會是什麽感覺呢?

他睫毛也好長,眨眼的時候更加明顯了,她第一次離他這麽近,這才發覺,他睫毛遮擋的黑眸中竟然偶爾呈現一種淺灰色,衛枭五官深邃,确實有一些不像中原人的長相。

被他這麽看着,少年從臉上到全身都在發燙,他身上只有一件中衣,冷風灌進來本來應該很冷,可此時竟開始冒汗。

衛枭最終忍無可忍,微微失态道:“閉眼,阿寧。”

他自己都不知道語氣中竟帶上了祈求,羅悠寧吐了吐舌頭,她也不想啊,當真是美色誤人吶。她聽話的閉上眼,少年終于不再渾身緊繃,滿身熱汗了。

走到半路,前方傳來了整齊行軍的聲音,羅悠寧這時來了精神,趴在衛枭背上,看着為首那人高喊道:“是禁軍,我大哥來了。”

羅長鋒本來滿心焦急,暴雨攔路,他們廢了好大的勁才上山來,帶路的小乞丐也盡力了,只是衛枭來時走的那條隐秘小道已經被水淹得差不多了,他們只能走這條大路,照比小路遠了幾倍的路程。

“小寧。”羅長鋒騎馬到了近前,先看到了衛枭背着羅悠寧,他心中一緊,以為是妹妹受傷了,連忙下馬跑過來。

“沒事,我就是崴了腳。”羅悠寧說完後,他才松了口氣,去扶着姚氏:“娘,沒受傷吧?”

姚氏今日驚吓了許久,這時見到兒子才有了重回人間的真實感,眼圈立刻就紅了,但顧及這麽多人在場,她強忍着沒哭出來。

謝府跟來的一些護衛到後面去查看謝奕的情況,他從小體弱,剛剛受了風寒還未好,今日又折騰一遭,回去說不準又是大病一場。

羅悠寧把黑鷹寨的事跟羅長鋒說了,羅長鋒也決定不再追究仇震那些人。他派了一隊禁軍上山去把劉豹的屍體和他的那些手下押回去,然後拍着衛枭的肩膀:“小子,好樣的,今日算我欠你一次。”

能讓羅長鋒主動說欠人情的人這世上可不多,且他語氣誠摯,既說了欠,日後一定會還。

“我已經讓人去尋馬車了。”羅長鋒不好意思道,“把她交給我,我來背吧。”

衛枭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不想把小姑娘交出去,羅長鋒伸手撲了個空,不由奇怪,衛枭只得硬着頭皮解釋:“麻煩,等馬車來。”

羅悠寧捂着嘴偷笑,羅長鋒回過味來也笑了,他們這邊笑作一團,倒顯得謝奕這裏特別冷清,他裹着厚重的鬥篷只露出一張臉,白的面無人色,目光散亂的落在衆人身上,像是在看誰,也好像誰都沒看。

不一會兒,禁軍把兩架馬車趕過來,衛枭縱然再不願放手,也不想他的小姑娘在這山風裏凍着,他背着羅悠寧将她送上馬車,轉身時頭皮忽然一疼。

“別鬧。”他看着扯着他一縷頭發的小姑娘,無奈道。

“哦,要不我改日登門道謝吧。”羅悠寧松開手,一臉遺憾。

登門?晉王府的門?“不用。”衛枭在晉王府中地位尴尬,不想讓她去了受到輕視,他的小姑娘,不該對任何人低頭。

“傷好之前,你哪也別去。”少年依然不放心,語氣有些強硬。

羅悠寧噘嘴;“知道啦,你說話跟我爹似的,我走啦。”說完就一把撂下簾子。

姚氏像是特地給他們留了時間說話,這時才走過來,對衛枭笑着點點頭,與周嬷嬷一同上了馬車,從頭至尾,她也沒問候謝奕一句,他過來告辭,姚氏也只是冷淡地應了一聲。

謝府和靖國公府的馬車都走了,羅長鋒讓衛枭陪他上山查看一圈,确定黑鷹寨裏都是尋常百姓,然後才帶着禁軍回城,衛枭到黑鷹寨側門處,牽了自己的馬,最後離開。

靖國公在門口急得來回踱步,看着馬車回來才放松些許,姚氏和周嬷嬷扶着羅悠寧下車,在門口迎來了靖國公的數落。

“叫你別去上香,非去,你看看差點有去無回,以後那些佛啊道啊的,你可少信一些吧。”

姚氏不理他,只讓人來把羅悠寧擡回去,靖國公這才注意到女兒受傷了,也沒空跟妻子吵架了。

“閨女,腳還能走嗎?”

羅悠寧可憐巴巴搖頭,靖國公不讓那些下人靠近,自己蹲在女兒面前,“爹背你,他們粗手粗腳的。”

靖國公府溫情脈脈,晉王府卻一片冷清,衛枭如同以往一般,回到冷寂凄清的小院裏,像極了草原上的獨狼。

他受了傷,胸口一直隐隐作痛,可嘴角卻罕見地挂了一絲笑,已經入秋,衛枭照舊用冷水洗漱,他躺在床上,咳了兩聲,腦子裏全是小姑娘趴在他肩膀上水眸一眨不眨看他的樣子,她那麽乖,那麽美。

衛枭做夢了,夢的源頭是他朝思暮想的小姑娘,她笑着抱住他,整個人陷進他懷裏,又軟又纏人。

醒來後,衛枭望着棉被遮蓋的地方,臉色十分難看,如同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

他什麽時候變得這般無恥,竟做了這種夢,羞恥心讓他以最快的速度下床換褲子。出門後發現天還沒亮,他從井裏打了水,表情沉郁地搓洗褲子。

衛鴻在院內等了一些時候了,昨夜聽說衛枭勇鬥賊匪,還受了傷,他回來時見他已經睡下,不好打擾,索性在兒子門口站了一夜。

誰料一大早的,這小子火急火燎跑出來洗褲子,更詭異的是,他就站在門邊,衛枭愣是沒看見。

不應該啊,衛鴻笑的賊兮兮的,同為男子,他自然是了解的。

“咳咳。”他發出一聲咳嗽,蹲在水井旁的少年驚得一躍而起,擡腿朝他踹過來。

衛鴻趕緊躲開,“別別,是我,你爹。”他一臉欣慰:“兒啊,你長大了,爹心裏高興啊。”

少年聞言黑了臉,一盆水朝他潑過去,逃也似的回房了。

衛鴻這次沒躲過,被淋了一身,只得趕在早朝前回去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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