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在心裏存了許久的異樣感覺仿若冰雪漸溶,一點點的消逝,歸于沉寂。

樓湛沉默了許久,僵硬的唇角忽然帶出一個笑容:“世子大恩,下官不敢忘卻。世人本就排斥女吏,同世子所做毫無幹系,世子也不必再做補償。”

本來就是她欠蕭淮的。

看到她難得一次的笑容,蕭淮不免一怔,心中一直藏着的話差點脫口而出,樓湛卻忽然起身,低聲道:“下官想起還有話同沈祭酒說,先走一步。”

不等蕭淮說話,她微一颔首,挑開紗簾走了出去。

蕭淮看着樓湛遠去的身影,揉了揉額頭,突然發覺好像有哪裏不對。

……不是在嚴肅地解決她內心的疑問嗎?怎麽感覺……似乎說錯話了?

樓湛直直穿過花樹林,出了這個偏殿,才松了口氣,緊繃着的肩頭也放松下來。

蕭淮此人,于她本就如同水中之月,今日聽了這一席話,她也能摒棄所有雜念,勤勤懇懇認認真真地報恩了。

宮裏的路曲曲折折,回旋反複,容易讓人走丢了路,樓湛回憶了一下,适才蕭暮走得太快,她來不及觀察,現在對回二儀殿的路模模糊糊記不甚清。

默然了一下,樓湛大無畏地向來時的方向走去。再不濟,遇到個宮女太監也能問問路。

豈料宮女太監沒遇上,才堪堪走了一盞茶時間不到,迎面就走來幾人,樓湛定睛一看,不由頭痛。

當真是冤家路窄。

對面幾人裏,當先的正是鳳釵飛髻,環珮琳琅的大長公主蕭凝。幾日不見,她臉上的煞氣愈重,穿着淡紫的華裳,一身驕貴之氣。

跟在她身旁的是裴宛,其後是幾個宮女太監。

幾人正側頭說着什麽,突然發現有人,蕭凝目光一閃看了過來,見到是樓湛,冷厲的眸中忽然掠過幾抹怨毒與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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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湛蹙了下眉,這是宮裏,而且正是太皇太後的壽宴,蕭凝應該不敢做什麽出格的事。

……雖然還是很想退回去,但樓湛還是上前幾步,擡手一揖:“下官見過大長公主。”

蕭凝盯着樓湛沒說話,只一步一步走近,眸中神色陰沉不定,掃視了一下安靜的四周,她的唇邊忽然綻開一抹陰戾的笑,慢聲道:“樓大人不必多禮。”

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蕭凝應是在三步開外了。

感受到那冰冷暴戾的目光,樓湛的眉尖無端跳了跳,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她心中思量着該如何擺脫困境,慢慢直起身子。

才擡起頭,眼前陡然有黑影一閃,樓湛下意識地向後一躲,眸子微微眯起,看清了蕭凝手中的東西。

那是一支尖端銳利的簪子,剛才那一下若是被刺中了,她這雙眼睛,恐怕就沒了。

見樓湛敏捷地閃開,蕭凝的臉色一厲:“賤人!還敢閃開?來人,給我按住她!”

後頭那幾個宮女太監呼啦地跑來,樓湛躲閃不及,被一把按住,動彈不得。

樓湛略後悔沒有學些防身的功夫,臉色倒是毫無畏懼,淡淡道:“大長公主,此地是皇宮。”

蕭凝陰着臉沒說話,手中尖銳的簪子湊到樓湛的眼睛近前,唇角的笑愈發陰戾:“你這雙眼睛,實在是讨厭。”

樓湛平靜地看着她。

蕭凝的簪子下滑,落到樓湛臉上,樓湛甚至能感受到些微的刺痛從臉頰上傳來。

“裝得這般清冷給誰看呢?平日裏勾引男人的模樣呢?”蕭凝被樓湛的神色刺激到,一把揪住樓湛的頭發,使勁一晃,怒聲道,“這深宮裏死幾個人誰知道?又何況你區區一個卑賤的女吏!用你來償還我兒性命,也是高擡了你!”

她的話音才落,轉角處忽然走出一道颀長的身影,看到眼前的場景,長眉一挑,明明眸中閃過一絲幸災樂禍,卻還是裝模作樣地溫聲開口:“這不是大長公主和樓大人嗎?怎麽在此處先玩起了游戲?”

雖然看不見是誰,但那聲音實在耳熟,樓湛擡眸看了看蕭凝的臉色,果然更加陰沉可怕了。

不過蕭凝似乎在忌憚什麽,冷冷盯了那邊一會兒,一把推開樓湛,收起了簪子。她側頭看了眼沉默不語的小女兒,見她一直盯着轉角處看,眸中異彩閃爍,心思一動便明白過來,不由大怒,一巴掌便扇到她臉上:“沒用的東西!”

裴宛挨了一巴掌,也不吭聲,只摸着臉頰低下了頭。

“走!”

蕭凝冷着臉,領着人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得了救,樓湛低頭整理被扯得亂糟糟的官袍,身後的腳步聲靠近,又繞過她,站到她跟前。

樓湛面無表情地擡起頭,從對方的眸中看到了自己微微狼狽的模樣。

“怎麽?我救了你,還用這種眼神看我。”左清羽嗤笑一聲,“難怪不招人喜歡。”

樓湛淡淡開口:“你救我,正好同你偷樓息的玉佩相抵。”

“原來你知道。”左清羽的口氣中全是驚訝,目光裏卻是無所謂,“樓湛,看來你以後都不會怎麽好過了。”

樓湛無心和他多言,折回偏殿。

她現在發絲淩亂衣衫不整,若是碰上了其他人,特別若是叫禦史臺的看到了,八成又要大做文章,指不定又有什麽流言飛出。

雖然回去很可能碰到蕭淮……

……突然就不想回去了。

身後的左清羽亦步亦趨,“那日你同我娘親說了什麽?”

樓湛側頭看他:“怎麽,婚約沒解除?”

“解除了。”左清羽揚眉舒了口氣,“你我兩清了。”

樓湛見他毫無自覺,冷下臉:“所以你跟上來做甚?”

左清羽窒了窒,低低罵了句什麽,轉身就走。

樓湛懶得理他,看了看前方的偏殿,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偏殿裏還是靜谧一片,槐花飄飛,那方的亭子裏似乎已經沒有人了。樓湛松了口氣,正準備走過去映着湖水打理一下自己,身後忽然傳來個驚呼聲。

樓湛回身一看,蕭暮正捂着嘴瞪大了眼,看着樓湛的目光裏全是震驚,不可置信道:“樓大人……你……難道是臨淵哥哥?”

樓湛只覺額上青筋一跳:“……下官适才出去,不小心摔了一跤。”

蕭暮何等敏銳,湊到近前一看,大皺眉頭:“誰家摔跤會摔成這樣?”她心中一動,立刻反應過來,“樓大人,你不會是碰到我大姑姑了吧?”

不等樓湛說話,她就跺腳低罵了一聲,拉着樓湛往最近的房間跑,一腳踹開房門,道:“樓大人你不必怕她,你身份不便,以後若是遭她刁難,只管告訴我,我去祖母面前告她狀!看她嚣張!”

樓湛被蕭暮按到凳子上,眼睛随着她的身影轉,猶豫片刻,出聲問道:“郡主……同大長公主關系不睦?”

蕭暮拿了把梳子走過來,憤憤道:“何止是不睦!我小時候差點被她殺了!”

她一邊利落地拆開樓湛的發髻,一邊拿起梳子給她梳頭發,這動作太過自然而然,樓湛愣了一下才發覺不妥,按住她的手:“下官自己來就可以。”

“你自己來多不方便。”蕭暮又笑起來,嫣然明媚,“樓湛你不要推拒我,我可喜歡你了,四年前你科考時我就想同你結識了,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頭一次被人說喜歡,還是這麽坦蕩直率地說出來,樓湛大腦空白了一瞬,有些懵然。

喜……歡?

左清羽之前不也說了她的性子不讨人喜歡麽?

懵了會兒,蕭暮已經利落地給樓湛梳好了發髻,搬了張凳子坐在她對面,眸中的神色純粹幹淨:“我是真心想同你結識的。”

樓湛眨了眨眼,回過神來,忽然覺得有些應付無能,半晌,才艱澀地擠出幾個字:“下官很樂意。”

“那就別下官下官的自稱了,叫我晚寧也可以。”蕭暮拍拍樓湛的肩膀,想起什麽似的,神色嚴肅。

“對了,以後再見到蕭凝,盡量躲開點,那壞女人特別惡毒,我小時候同裴駿打了一架,裴駿吃了虧挨了我一拳頭,臉上青了一塊。回頭我碰到那壞女人,她就趁周圍沒人将我推進了水裏,害我差點淹死!”

是夠壞的。

樓湛心中微覺悚然,她只知道蕭凝極為護短,近乎偏執,沒有想到心思如此惡毒,連孩童間的争執也容不下。

“對了,臨淵哥哥同你說了些什麽?”蕭暮憤然了一會兒,很快又恢複過來,好奇地問。

樓湛的呼吸一滞,垂下眼簾,輕聲道:“沒什麽。”頓了頓,她想起今日來宮中最主要的目的,臉色一肅,“郡……晚寧,你可相信我?”

蕭暮毫不遲疑地點頭。

“今夜壽宴上會有□□,守防的禦林軍必須增派。你能告訴陛下嗎?”

蕭暮一愣,思量了一下,點點頭:“成,我說我昨晚夢到今天會有刺客就行。”

聽到答聲,樓湛心中微松。

這皇城本就固若金湯,加強守防,刺客就不一定能潛入二儀殿。

刺客是戌時正出現的,雖然大部分事情已經同前世對不上,但樓湛發現,只要是同前世相同的事,時間都能對上。

所以,只要平安渡過戌時正,應當就不會再出現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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