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這個念頭只在心中閃現了一瞬便歸于沉寂,樓湛勉強喝下一口紅棗粥,順了順氣,将腦中的那個畫面踢出腦海。

不會的,她只是對蕭淮抱有太多的感激之情。

正天人交戰着,膳堂門口忽然傳來個啧啧聲,故作哀怨道:“喲,用早膳都不叫我。臨淵,我們還是發小嗎?”

蕭淮看他一眼,忍不住輕笑起來:“我和阿湛飯量小,你來了,剩飯剩菜就交給你了。”

沈扇儀大步邁進來,哼了一聲,坐到樓湛身旁,仔細看了看她紅潤了些的臉色,才放心道:“阿湛,你不知道昨夜你的臉色有多可怕,跟張紙似的,把我們吓得夠嗆。”

樓湛的動作一頓,垂下眸子。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關心過她了。

沈扇儀沒注意到她的異樣,繼續道:“不過,看你這個樣子,過不了一個月就該能出發了。”

“出發?”樓湛抓住關鍵字眼,疑惑地看了看沈扇儀,又遲疑着看了看蕭淮。

這回換沈扇儀驚訝了,他看了看笑而不語的蕭淮,訝然:“臨淵還沒有對你說嗎?”

樓湛皺着眉頭,隐隐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沈扇儀唔了聲,道:“說來話長。阿湛,我先問你,你似乎很了解山川地貌?”

樓湛瞬間想到了上次在藏書閣裏的事,放下手中的勺子,思量一瞬,點點頭:“略懂。”

難道是為了《山川錄》之事?她上次在藏書閣裏找的書,都是直接可以運用到編纂的實例。

“看來你的确很适合。”沈扇儀略帶幽怨不甘地瞥了蕭淮一眼,臉色一肅,“長話短說,半年前,陛下召集翰林院衆學士和我一同讨論,決定編撰一套描繪長烨山河的書籍,流傳後世。”

這些樓湛都知道,臉色平靜地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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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扇儀卻話鋒一轉:“而今長烨各地貪官污吏衆多,更有幾處每年謊報災情,朝廷大批赈銀都會莫名消失,卻又沒有賬本查證。朝廷明面上派出的監察禦史每每都被刺殺或者拉攏,陛下早已有心派可信賴之人暗中查訪……”

一旁的蕭淮淡笑着舉起身旁的書,接下沈扇儀的話:“我攬下了這個活兒。而阿湛你對編書的相關方面了解很多,所以,昨夜陛下召扇儀談了半宿,決定讓你随我出京,一邊作編書準備,一邊查探貪官污吏。”

樓湛內心複雜:“……”

蕭淮繼續道:“知道我們出京的只寥寥幾人。現下京中流傳着你身負重傷,生死不明的謠言消息。知道實情的人,只有陛下,扇儀,我同靜寧,還有樓府的岚姑。”

連陳子珮都不知道嗎?

樓湛沉默。

好像……事情徹底偏離前世的路線了。

而且,再過兩個月,就是樓息被陷害流放出京的時候了。如果同蕭淮離了京,少說也要一年才能回來,到她回來時,樓府已經變樣了。

但她不可能抗旨。

現今很多事同前世不一樣,可是樓息被陷害出京,似乎還是避無可避。

蕭淮注意着樓湛細微的神色變幻,雖然她總是面無表情,但多思考一下還是能看出點東西,看了半晌,他含笑問:“阿湛,你是在憂心什麽嗎?”

樓湛下意識地就不要說“不”,話到嘴邊卻又咽下,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緩緩道:“有些許麻煩事。”

她思忖半晌,側頭看向一旁百無聊賴的沈扇儀,抿了抿唇:“這樣說,你會留在京中?”

沈扇儀一臉奇怪地點點頭。

“嗯。”樓湛面無表情地擡起頭,“把樓息抓到國子監裏,派人看管好他,每日必須背下一篇文章,我回京後會檢查。如果他背不出來的話,你……”

見到樓湛冰冷不善的目光,沈扇儀連忙應下:“放心。”

“……也幫我多多照看樓挽。”

沈扇儀點頭:“樓府這邊,你盡管放心。”末了,又憂心忡忡地添了句:“倒是你,和臨淵一道可得小心着點……”

蕭淮喝茶的動作一頓,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眼神涼飕飕的。

***

大理寺的大審過後,樓息只在家裏安生了幾天,就又跑出去蹦噠了,好幾天不見人影。

太皇太後的壽辰當夜,他和李宋兩位公子在韻留館裏推杯換盞,醉生夢死,醒了又喝,喝了又醉,昏昏沉沉不知何時何地。

岚姑沉着臉找到樓息時,他都還沒有酒醒,躺在地上睡得正香。跟來的樓府馬夫不用岚姑多說,直接一把扛起樓息,出了館,直奔樓府而去。

到了樓府大堂,岚姑看了看仍舊毫無所覺的樓息,親自捧了一杯冷茶,往他臉上一澆。

茶水冰冷,樓息打了個顫,一下子就驚醒過來。朦胧着眼看了看四周,好半晌才認出這是樓府大堂,樓息心知又被逮回來了,一擡頭,卻沒見到樓湛。

他胡亂地抹了把臉,嚷嚷道:“岚姑,你總是跟着她欺負我。人呢?把我抓回來是要做什麽?我最近可沒惹禍。”

大堂裏一片靜寂,沒有人答話。樓息說完,也發覺了不對,側頭一看,樓府所有的下人都來齊了,不過十數人,都是一臉傷心欲絕。再一扭頭,看到了樓挽,那眼眶紅紅的,似乎哭過了。

心中略過一絲不安,樓息張了張嘴,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放輕了:“……樓湛呢?”

岚姑嘆了口氣:“三少爺若是還關心大小姐,就請安心地待在樓府,等沈大人來吧。”

沈大人?

樓息琢磨了一下,腦中閃現一張如花似玉的秀美臉龐,挑了挑眉:“國子監的沈扇儀?他來做什麽?迎娶樓湛?”

樓挽聽他那吊兒郎當、不當回事的調調,臉色一白,眼眶更紅。忍了忍,卻沒忍住,低吼起來:“阿姐如今生死不明,三弟,你滿意了嗎?!”

沒想到平日裏唯唯諾諾的樓挽竟然會吼人,樓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瞪大了眼,一臉不可置信:“樓湛?生死不明?”

心中無端有點慌起來,雖然平日裏他同樓湛吵得不可開交,關系近乎冷淡,但畢竟血脈相連,況且……

樓息騰地從地上跳起來,一把揪住樓挽的衣領,惡狠狠地吼道:“她在哪兒?誰幹的?!”

岚姑無奈地看他一眼,眉尖一動,目光越過樓息和樓挽,落到外頭。不知何時,沈扇儀已經到了樓府,現下正倚在大堂外的柱子上,笑吟吟地看着好戲。

她搖了搖頭,上前拉開樓息,低聲将事情一一道給了樓息聽,最後才滿臉嚴肅地道:“小姐最放不下心的人就是你,三少爺。所以,在小姐醒來之前,就請您在國子監安生待着吧。”

樓息聽得怔怔的,久久不能回神。

他抱住因宿醉而隐隐發疼的腦袋,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

岚姑已經做好了直接敲暈樓息,将他送去國子監的準備,沒想到樓息失神片刻,再睜開的漆黑雙眸中一片安寧,平靜地點了點頭。

他的眉眼同樓湛有七分相似,只是平日裏飛揚跋扈一臉跳脫,看不出來。此時安靜下來了,岚姑細細看着,心中不免一嘆。

沈扇儀這才抱着手,施施然走進堂屋,笑道:“做好準備了?那走吧,樓三少爺。”

樓息回頭盯着沈扇儀:“等一下。”

“嗯?”

“我要去靖王府,看看樓湛。”

沈扇儀臉色一訝,他深知樓息同樓湛間的不和,适才樓息一口答應要去國子監便夠讓人訝異了,此刻又主動要去見樓湛?平日裏他躲都躲不及吧?

盯了樓息片刻,沈扇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可以。”

他朝着樓府剩下的人颔首,領着樓息走出樓府。

岚姑望着樓息挺直的背脊,良久,微微一笑。

看來,等一年之後,回歸的樓息會完全改變。

或許,樓息從未變過?

***

聽到樓息要來的消息,樓湛差點把嘴裏的藥噴出去。

……也難怪她激動,上輩子有将近三年沒有見到樓息,這輩子一見面又是那樣的場合,此後也屢屢氣氛不合。

她對樓息的記憶還停留在前世。盛元七年九月,潇潇小雨中,岚姑撐着傘,和樓息一同走出雲京的城門,背影單薄,再未回頭。

這一去,就是三年。

樓息恨不恨她?

樓湛不知道,但大抵是恨的,否則也不會一去三年,一封書信也沒有遞回雲京。

樓息遭陷害前,同樓湛冷戰了将近一個月,當樓息被推入大理寺時,樓湛沒有徹查,只是将案子交給了其他人。直到後來,才知道他是被冤枉的。

神思恍惚間,蕭淮走進房間,看到樓湛一臉的魂不守舍,不知想起了什麽,眸中閃過淺淺憐色,道:“阿湛,樓息到了。”

樓湛回神,點了點頭,走進紗簾中,躺回床上,閉上了眼。

過了半晌,輕輕的腳步聲傳來,門外的人刻意壓低了聲音,片刻,門嘎吱一聲被關上,腳步聲漸漸接近床榻。

樓息似乎在紗簾外發了會兒呆,才掀開簾子,坐到床邊,垂眸看了樓湛半晌,嗤笑一聲:“樓湛,我早說過,你不适合當官。”

“看看……你為蕭淮擋了一劍,外頭怎麽傳的?傳你勾搭上了靖王府世子,傳你是蓄謀已久,意欲借此登上更高的位置……”

樓息的聲音有些顫抖,手握成拳,狠狠一砸牆:“去他大爺!什麽玩意!你安安心心地待在樓府,我讓你安心待在樓府!”

他似乎憋了許久,聲音有些哽咽:“我沒有爹娘了,不想連唯一的姐姐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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