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太守大人最近脾氣不太好。
府裏的氣氛極為沉悶,下人都是低着頭匆匆來匆匆去,望向西園那邊時總是一臉惶然驚恐。
今日廚房來了兩個新人,管家老季領了人,從偏門帶着走進府裏,邊走邊低聲教導:“話不要多,不要好奇,不要東張西望,手腳麻利些。”
說着,他漫不經心地掃了眼這兩個新來的丫鬟。左邊那個面容倒還算清秀,瘦骨嶙峋一小個,水靈靈的大眼,看起來還挺有靈氣。
右邊那個長得普普通通,面無表情,氣質沉靜清冷,只有偶爾擡眸時,那雙黑白分明的澄澈雙眸仿若靜水,平添了三分姿色。
老季愣了愣,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對了,把你們的名字報上來。”
左邊的小姑娘迅速回答,語氣恭恭敬敬:“奴婢賤名桃紅。”
右邊的卻是頓了頓,才垂着眼簾,淡聲道:“柳碧。”
明明她是低着頭回答的,老季卻無端覺得她是俯視着他的,倒讓他有些畏然。下人不像下人,這怎麽能行。
老季又幹咳一聲,側過頭看着冰冷沉默的丫鬟,臉色嚴肅:“柳碧,你應該多學學桃紅,下人就該有下人的樣子……”
話還沒說完,後者擡起的眸子冷冰冰地看過來,那雙黑眸裏什麽情緒都沒有,直接凍住了老季後頭想說的話。他再次愣了愣,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讪讪地回過頭,廚房到了。
掌事的廚娘李嫂已經等了會兒了,見老季來了,連忙迎上來:“辛苦大管家。”
老季擺擺手,不太放心地看了眼“柳碧”,轉身走了。
樓湛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心中倒是覺着,那個季管家的心思還不壞。
李嫂随意看了看新來的兩個丫頭,目光略帶挑剔:“方姨娘最近嘴挑,我忙不過來了才請上頭招了人。你們兩個長點眼色,先來幫我處理個東西。”
樓湛擡眸一看,李嫂指着的,是桌案上的一條死蛇,看着也不過兩尺來長,渾身墨紫,顏色極豔,那雙三角眼還陰陰地睜着,似乎還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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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紫厘蛇了。
據說那位方姨娘每日都要吃下一顆蛇膽,可蛇膽極苦,又極難處理,每天都折騰得廚房裏不得安生。
桃紅看見那死蛇,頓時吓了一跳:“李、李大娘,這要怎麽處理?”
看她吓得哆哆嗦嗦,李嫂不耐煩地白她一眼,轉頭看到不驚不擾的樓湛,滿意地點點頭,一揚下巴:“你過來。”
樓湛走過去,看了眼那蛇,蹙了蹙眉。
李嫂站到一邊,“把蛇的膽取出來,再洗幹淨。蛇皮剝了,蛇肉用個法子能煲湯。”
頓了頓,樓湛點點頭,忍着惡心感,用刀将蛇身分開,取出蛇膽。
紫厘蛇似乎還活着一般,切開蛇身時還有些微微顫抖。李嫂在一旁松了口氣,說實話,若不是太守大人發令,她還真不敢去處理蛇。
前幾日,正有一個廚娘要切開蛇身時,那蛇突然活過來似的,猛地飛竄上去一口咬瞎了那廚娘,過後不久,那個廚娘也毒發身亡了。
人本來對蛇就有本能的厭惡和害怕心理,見樓湛不怕,李嫂倒是卸了重擔,坐在一旁開始指令樓湛。
樓湛淡淡地掃她一眼。
她身為女吏,不得朝廷衆位同僚承認,是事實。平素若是有事到同僚府上,被人輕賤了也是那同僚刻意授之。但實則上,縱然是前世到了最後那段時日,敢張口就對她呼來喝去之人,也沒有幾個。
想到大費周折、改名換姓潛進這太守府的目的,樓湛垂下眼簾,平靜地按照吩咐,将蛇皮分開,一點一點處理。
桃紅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
等到終于處理完成,入鍋煲湯時,李嫂終于站了起來,掃了樓湛一眼:“還可以,以後就給我打下手吧。”
最麻煩的事情已經被解決了,李嫂也不再偷懶,招呼起其他人一起忙活。樓湛淨了手,慢慢退到桃紅身邊,小姑娘睜大了眼盯着她,半晌,從懷裏掏出一條手帕,遞給樓湛,小小聲道:“臉上有血污……”
樓湛看着小姑娘真誠的模樣,沉默半晌,還是搖搖頭,拒絕了桃紅的好意,擡袖擦了擦臉龐,心中有些擔心易容膏被擦掉。
她同蕭淮趕到黎城後,卻發現太守府不是那麽好進入的。要找出真正的證據,自然不能在太守府外轉悠,恰好太守府去買丫鬟,樓湛借了柳碧的身份,主動湊了上來。
蕭淮此時正等在太守府對面的酒樓裏。
太守廖松的風評在豫州很差,而他既然花費那些氣力去支使百姓做這做那,手下兵丁也濫收了百姓銀子,那證據應該就在賬本上。
豫州暗線在太守府內有人,探出了賬本就在書房,卻沒法靠近。除了平日裏幾個去書房掃灑的丫鬟,其他人若是接近書房,就會被廖松亂棍打出太守府,冠之以“盜竊”罪。
除了每日定時去陪着那位卧病在床的愛妾,廖松幾乎都守在書房裏。
心中萬般思緒一一略過,樓湛盯着忙得滿頭大汗的廚房衆人,腦中突然生出一個念頭——廖松重視書房重視得如此明顯,會不會只是一個障眼法?
無論如何,只能等到晚上,趁着廖松去方姨娘那裏陪着的半個時辰,一探究竟了。
正在暗自出神,李嫂突然冒到樓湛面前:“叫什麽?”
樓湛給她吓了吓,定定神:“柳碧。”
“跟我一起去送飯。”李嫂瞥她一眼,“看在今日是你處理蛇身的份上,帶你去長長見識。”
桃紅頓時一臉羨慕夾雜着後悔地看向樓湛,似乎能去送飯是件榮幸之事。
雖然近日來太守府的主子們臉色都不太好看,但若是有機會在主子們跟前露面,被看上了,每個月的月錢可就不止兩錢了。
樓湛有些無言,她只想安靜地等到晚上。這個所謂的榮幸,也真是會挑人,急人所急。
無奈地擡起托盤,同李嫂一起走出廚房,樓湛垂眸思忖半晌,看了看李嫂的背影。
雖然才是一個下午,她也基本看清了李嫂的性格為人。這人最是會推卸麻煩,想來剛才叫她一道來,不是為了什麽“有功勞,去長見識”,而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等着推給她。
太守府是上一個太守修建的,占地小,布置得卻挺精巧別致。假山池湖,樹叢郁郁,應季的花兒開滿牆頭,一眼看去,甚是風雅。樓湛一邊走一邊打量着四周,心中默默記下路線。
府內景色養眼,讓樓湛略感遺憾的是真的太小了,沒有多久就到了西園,方姨娘的住所。
入了院子,還未進正屋,迎面而來的就是一股涼意,直将七月的炎熱微微散去,很是舒适。樓湛不動聲色地環視四周,心中不由一嘆。
未曾想到,這廖松對方姨娘真的是無微不至,在這酷熱之季,于屋外四周布着許多冰塊。看這樣子,應該是将儲存在地窖裏的冰塊全部拿出來了。
但是若每日都如此,冰塊肯定不夠,恐怕還有不少是廖松在附近的富貴人家強制征來的。
進了屋,不同于夏日濃稠在空氣中的炎熱幹燥氣息的涼爽氣息撲面而來。屋內陳設極為奢華,單是在百寶閣上,就見到不少稀有的藏品。
樓湛心頭倒是疑惑了,不知方姨娘到底是個怎樣難得的美人,竟讓廖松這樣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裏。
李嫂同屋內候着的幾個丫頭說了,便領頭繞過紫玉屏風走到內間。
樓湛懷着一點難得的小期待與好奇,望向床榻。
一道竹簾直接将視線隔斷。
樓湛心情略複雜。
随即她的心情就不複雜了,李嫂側過身将她一推:“還愣着幹什麽?沒見識的土包子,趕緊将東西擡過去啊。”
看着樓湛挺直的背影,李嫂不禁又松了口氣,還有些小小的幸災樂禍。
連日躺在床上,不見陽光,還一直吃着蛇膽蛇羹,方姨娘早就不耐煩了,幾乎每日來送餐時,誰送進去誰倒黴。
廚房每個人都被方姨娘潑過一臉熱湯了,一個個寧肯扣月錢也不肯來了,她還在煩惱該找誰來受過,看到這個丫頭就覺得可以。
話不多,看着老實,好欺負。
樓湛不知道李嫂在她一轉身間已經有了那麽多長遠的考量,輕輕拂開竹簾,走了進去。
床榻上側躺着一個女子,雖然蓋着薄被,仍然滿意掩蓋薄被下的曼妙身姿。樓湛目光微移,略過如雪一般白皙柔軟的頸子,落到女子的臉上。
仿若春水缭亂,柔柔碧波。雪白的小臉上三分柔媚,三分蒼白,眸子似阖未阖,動人心弦。一眼看去,幾乎能将人陷入那仿若春波般的麗色中。
果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