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顧怡再次回到那株植物身邊時, 看到的便是游方碩一臉不贊同地看着她。
顧怡卻對他的眼神視而不見,只是有些疲憊地再次在那株植物身旁蜷縮起身體。
游方碩無奈, 只能說道:“軍方那邊态度強硬,并不打算交換人質。”
顧怡卻勾唇嘲笑道:“他們不就是仗着有那個治愈者嗎?殺了他,他們就知道怕了。”
“那個治愈者沒那麽好殺,”游方碩卻不贊同,“而且你也要考慮到自己的退路。一旦向那治愈者動手, 軍方肯定不會放過你的。”
“我不需要退路。”顧怡定定地看着那植物的根部, 面無表情地說道。
游方碩看着她, 卻忽然說道:“顧怡,你沒有那麽愛你哥, 在此之前你甚至還想殺他。你沒有必要為他做到這種程度,他也不需要你這麽做。”
顧怡眼珠緩緩轉動起來, 擡起頭重新看向這個站在黑暗中, 似乎依舊能夠發光的男人。
好一會兒。她臉上卻露出了嘲弄的表情, “那你又有多愛我哥?像你這種見異思遷、三心二意的人, 又為什麽要冒這種風險和我合作?”
兩人眼神對視上, 游方碩卻忽然有些啞口無言。
不管他當初與顧鈞說得多麽冠冕堂皇, 他與張藝之間的那段過往、他的變心确實是不容争辯的事實。
游方碩抿了抿唇, 最後卻說道:“治愈者那邊我去想辦法, 你不要輕舉妄動。這個白朗的命你先留着,他背後有人,不到撕破臉的程度輕易動不得。”
顧怡再次蜷縮起來,口中不在意地說道:“你放心吧, 我不會讓他那麽容易死的。”
看着顧怡說話的口吻,游方碩猶豫地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不過最後還是什麽話都沒說,轉身往回走。
游方碩沿着洞道一步步往回走,誰都想象不到這個處于中河市南面的山區,竟然與游家地底的那個深穴相連。而以他此時的體力,一日間來回幾趟都完全不成問題。
他一邊走,一邊聽着周圍始終不斷的、似乎已經遍布了整個山谷的嘶嘶聲,想象不到這個曾經一直躲在繼父和哥哥身後的女孩,到底是拼着怎樣的決心,才有了今天這樣的局面。
Advertisement
顧怡到底愛不愛她這個哥哥,又有多愛,其實沒有人知道,大概連顧怡自己心中都不清楚。
可是這世上就有那麽些人,他們從一開始獲得的純粹東西就太少了。所以對于那些珍貴的美好的感情,他們極度渴望,不敢置信,又将信将疑地将那些東西珍藏在心底——比如顧怡,又比如他。
出生在游家這樣的家庭中,他身邊出現的很多事物都與利益掙脫不開,甚至是父母親人之間的情感中,也摻雜着無數的利益糾葛。
反而是方伯對他的感情,似乎更像是一位長輩對一為晚輩的關愛。
而他與張藝之間——這個懵懵懂懂走入他生命的少年,很早之前便為他身上所帶着的光環癡迷。
游家的大少爺,游氏集團的繼承人,中河市最年輕的實業家,甚至是富豪榜上占有一席之地的最年輕的富豪。
他不知道他與他之間的感情是從什麽時候變的質,只是當他決定為家族聯姻,與對方提出分手之後。張藝卻退而求其次地以為他工作為名,留在他身邊,又與他保持了情人關系。
甚至在他婚後,對方都小心謹慎地謹守着他們之間的關系時,他便逐漸意識到,他們倆之間是不平等的。
是什麽造就了他們之間的不平等呢?因為愛嗎?還是因為他遠高出于對方的身價呢?
如果對方會因為利益而在愛情中選擇退讓,那麽對方留在他身邊到底是為了愛,還是為了利益呢?
有錢人的可悲,大概是時刻都懷疑身邊人在觊觎他的財富。
而懷疑一旦滋生感情,感情中就留不下什麽美好的東西了。
可是顧鈞——游方碩忍不住再次想起了在那個下午,身披霞光走入他生命中的男子。
那時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男人會在他的生命中會占據如此濃墨重彩的一筆,卻又僅僅只是一筆。
他其實說不太上來,顧鈞這個人到底身上有什麽特質吸引了他。甚至他們的經歷都算不上刻骨銘心,無非只是一場共患難。
可是一步步走來,對方卻如此輕易地走進了他心底,甚至他曾經拒絕他的那句話,也成了他如今留給他的僅有的回憶之一。
大概恰恰是對方無動于衷的拒絕,把高高在上的游方碩,再次拉入了塵埃之中。褪去了財富的光環,他也只不過是一個在求愛時,會被對方因為各種原因而拒絕的普通人。
一個普通人,總會為感情而困擾,做出許多不理智的事情。
而複仇,也會讓人更加瘋狂——
“東西已經送進去了。”艾伯出現在他身後說道。
游方碩轉頭看向艾伯,兩人對視一眼,游方碩卻微笑着說道:“你有沒有覺得,這其實便是神的洗世計劃?祂把那些美好的東西都挑走了,剩下一個烏糟糟的世界,留着讓我們腐爛。”
艾伯轉頭看向這個夕陽餘晖下的城市,久久才開口道:“那是因為我們早就已經腐爛了。”
而另一邊城中村中顧家,直到餘晖落盡,顧廷山才緩緩推開院子大門,一步步往裏面走。
“你去哪了?”昏暗的屋子內,燈都沒有被打開,張淑芳站在屋子的角落,目光怔怔看着顧廷山問道。
“我去領物資了。”顧廷山佝偻着背,手上拿着點東西,眼睛并沒有看張淑芳,轉頭便走進了廚房做起了晚餐。
“去領物資為什麽會越來越晚?以前你們半下午就能回來了。”
“最近人多,隊排不上。”
“人不是越來越少了嗎?都快死完了。”張淑芳刻薄地說道,轉頭看着廚房內的丈夫。
正在切肉的顧廷山動作不停,卻面無表情地回道:“人哪裏死得完,人渣那麽多。”
聽到這句話,張淑芳的手下意識顫抖了起來。她看着眼前這個懦弱了一輩子的男人,眼神中帶着些不敢置信。
顧廷山動作不太熟練地将肉下鍋,稍稍炒了炒便盛了出來,端到了外面的桌子上。
随後他又舀了兩碗米飯放到桌子上,自己拿起一碗,便開始吃了起來。
張淑芳注意到,在他擡起了袖口處,有幾滴不明顯的暗紅色污漬,好像是切肉時粘上的,但顏色又似乎過于暗沉了。
張淑芳面色幾變,看着顧廷山一口一口地将那大半碗肉都吃進了嘴裏。她忍不住胃中泛起陣陣惡心,随後沖入了衛生間就對着馬桶吐了起來。
顧廷山依舊在外面面不改色地吃着飯。
屬于顧家的這座屋子,到了晚間也不曾亮起燈光。
顧鈞坐上了梁霄的車之後,才意識到現在并不是回顧家的時候。
“你手機拿來,我給我爸打個電話,然後我們去軍營。”顧鈞轉頭看向梁霄、
“我們去軍營做什麽?”梁霄不解地問道,“而且現在基站已經基本停止工作,手機也用不了了,除了軍隊發的特殊機子,普通手機就是一塊廢鐵——除了可以打打單機游戲。”
梁霄說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給顧鈞看。
顧鈞接過手機看了看,沉思片刻,卻開口道:“你找人去我家一趟,遞個消息。我們還是去軍營,去等顧怡來‘報仇’。”
說完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梁霄一眼,梁霄見狀只能撓了撓腦袋嘿嘿一笑。
梁霄當然有辦法聯系上顧怡,不過卻不是直接聯系,而是通過游方碩。
“你現在過去對我們一點好處都沒有。當時你失蹤得離奇,現在顧怡與軍方的關系又這麽緊張,你這樣自投羅網,會讓我們所有人都很被動。”梁霄卻依舊不放棄地勸說道。
“不如我直接送你和你家人出城,我們去外面找個地方——”
顧鈞卻毫不猶豫地打斷他,“哪裏都不會有軍隊守護的城市來得安全,更別說還有源源不斷供應着的物資。”
“至于怎麽和軍方修複關系,我來想辦法。”顧鈞說着,之後卻是細細詢問起來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
直到抵達軍營門口,顧鈞才終于将所有信息消化完畢。他沒有想到僅僅過去了幾天時間,他周圍的人與事竟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當軍方得知顧鈞歸來,頓時如臨大敵。
之前顧鈞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直到顧怡大鬧軍營,顧鈞的能力才像一個傳奇般傳了開去。
憑一己之力便能無視任何人的能力,而直接掌控一個街區的所有人。這樣可怕力量,堪比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尤其在是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中,顯得尤為可怕。
再有顧怡這樣一個性格極端的妹妹在前,所有人都擔心顧鈞也是一個做起事情來不管不顧的人。那麽到時候他能給這座城市造成的損失,就完全不可估量了。
對于這件事,軍方高層都不得不重視了起來。
于是在顧鈞下車、梁霄将消息傳遞上去的幾分鐘內,立馬有上千士兵從軍營中沖了出來。
可他們都與顧鈞保持了一段遙遠的距離,又密密将他圍住,随後将身上的槍口炮火對準了站在中間的顧鈞。
看着那些黑乎乎的槍口,顧鈞站在那裏雙手高舉,還把梁霄趕到了一邊。
随後直到他看到包圍圈中出現了類似軍官的人物,才開口說道:“我是來尋求庇護的。”
此話一出,讓所有人都相當意外,連軍方代表都怔了怔。
最後顧鈞站在那裏,在幾千人的衆目睽睽之下幾乎說破了嘴皮子,才終于讓所有人相信他的能力有着極大的局限性。
“就像段譽的六脈神劍一樣,時靈時不靈。最騷的是,每次使用都要大量放血。成不成功還是另一回事,幾次放血之後人基本就廢了。”顧鈞舔了舔發白的唇角,無奈說道。
可是周圍的人聽着依舊将信将疑,軍方中一位50多歲的中年男人,想了想卻開口問道:“那麽你需要我們為你提供什麽?”
“我要吃飯。”顧鈞說着,咧了咧嘴朝衆人笑道,“我在外面幾乎茹毛飲血,沒東西吃,沒地方睡,太他媽痛苦了。”
不過現在他那虛弱的樣子,看起來确實像是過了一段十分艱苦的日子。
可是那中年男子,顯然并不那麽容易被忽悠,撇開顧鈞那離奇的死而複生的事情不說,他更看中的是另一件事。
“那你又怎麽能讓我們相信你确實不是來搗亂的?你妹妹綁去的那位高級軍官,你又打算怎麽辦?”
“我只是血肉之軀。”顧鈞一邊說着,一邊将手緩緩并攏,動作十分緩慢地往前伸去,做出了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
“我比一般的異變者脆弱得多,控制精神病人的束帶就能讓我完全無法動彈,到那時普通精神病人的殺傷力可能還比我強。”
軍方代表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色。
顧鈞卻聳聳肩無奈笑道:“我當初就沒打算殺人。心髒被擊碎的那一刻,我的意識還是清醒的。如果我想殺人,你們沒有一個人能走出那條街區。
“我只是想讓我妹妹離開,你們手下的人做事太粗暴了,我當時也并不清楚你們打算怎麽對待她——一個小姑娘,你們一刀砍斷了她的肢體,把她像個垃圾似的拖拽出來,丢進一個連躺都躺不平的密封箱裏,也不進行任何急救。
“如果你是我,你肯定也沒有辦法無動于衷。”
那中年男人聞言臉上露出了絲尴尬神色,不過他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後,就再次擡頭看向顧鈞,“在這件事情上我們做的的确有欠妥當,後續也會對相關人員進行處置。只是白朗當初也确實是奉命去執行任務的,我希望你們能把他交還給我們,由我們對他進行處罰。”
顧鈞無可無可地點點頭,不在意地笑道:“成交!”
看着顧鈞漫不經心的态度,其他人心中都在打鼓。
可是對方負責人卻依舊開口說道:“但是對于你妹妹顧怡曾經大鬧軍營,給士兵們造成的死傷,她還是需要負起責任來的。”
話題轉到了顧鈞最關心的問題上,他臉上表情随之一凝。
不過在與那負責人對視了一眼之後,顧鈞卻又微笑道,“當然,大家都是成年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只是現在正是人類危難存亡之際,我希望你們能夠讓顧怡通過另一種方式,來對這件事情做出補償。”
“補償是要做的,但是懲罰也必須要有。”軍方負責人寸步不讓,可心中卻不由松了口氣。顧鈞既然願與他們讨價還價,那就說明他是真的打算被招安了。
對于這一個殺傷力強大、能力神秘莫測,卻暫時還找不到殺滅方法的異變者,最好的辦法還是招安。
就像對方所說,他們現在要做的是集結人類所有的力量,對即将到來的災難進行抗争,而不是進行無謂的內部消耗。
“那我希望在進行審判的時候,将她之前的遭遇放入到考量因素裏。”
顧鈞說完,看到軍方代表沉吟着點頭之後,便微笑着被一隊士兵戴上了手铐,又纏上了束帶,押解着離開了。
收隊之後,那中年男人——陳賀才朝梁霄點點頭。
梁霄走上前,用經過的幾天訓練剛剛學會的蹩腳姿勢敬了個禮。
“這個人暫時還不能任由他在營中行走,先拘禁一段時間,由你來看管。”陳賀對梁霄說道。
梁霄對于這個任務當然甘之如饴,立馬屁颠颠領了命走了。
之後陳賀身旁的趙默沉默了會兒,才開口道:“他們倆關系匪淺,梁隊長将人送來就有蹊跷。”
陳賀聞言嘆了口氣,卻拍了拍趙默的肩膀無奈說道:“你和白朗兩個人,一個太死板,一個夠聰明卻不願意在這方面下功夫。”
趙默知道陳賀說的是他死板,卻只看着陳賀并不辯解。
“先不說這次沒有什麽傷亡,即便是有,我們也不能就此将這兩個強大助力往外推。有時候我們做決定,不能只考慮一些小方面的得失,而是要縱觀全局。
“外面的情況別人不知道,你應該是知道的。中河市現在的情況已經比其他城市好了許多,那是因為我們一開始反應就比別人快,集結了一部分異變者的力量,化弊為利将事情平息了下來。
“可是危機并沒有結束。
“如果你不想讓中河市跟外面的那些城市一樣徹底崩潰的話,我們只能盡量集合我們能夠集合的力量,來保住這座城市。
“他既然獨自一人前來示弱了,那就說明我們有他想要的東西。而我們也正好需要他的力量,又能平息他妹妹的怒火,何必對一些事情步步緊逼,讓彼此的關系更加緊張呢?”
所以梁霄才是看管顧鈞最合适的人選。
陳賀說完一邊轉頭往回走,想了想又吩咐趙默道:“到時候白朗回來,你別管他身上受了什麽傷,遭了什麽罪,将他押解起來再說。不要對那對兄妹露出敵意來。”
趙默點點頭,他原本也其實對那對兄妹心存愧疚的。
陳賀說着,卻是又嘆了口氣,“說到底,他這個性格,也該吃點教訓了。”
顧鈞被帶着,左繞右繞地最後來到了一個看管十分嚴密的建築物中。
裏面有一間間面積不大的房間,看起來倒不像是個牢房,房間內的設施也一應俱全。只是顧鈞被帶進房間之後,卻沒有人替他松綁。
顧鈞只能無奈地渾身僵硬地坐在那張簡易單人床上,沒過多久就又倒頭睡着了。
而半夜,軍營中卻出現了嘩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