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顧怡是由顧廷山撐着筏子帶回來的。
顧廷山一個人來來回回在外面找, 終于看到了一個飄向城中村的筏子上的顧怡。看她渾身是傷的樣子，也不敢挪動, 于是他棄了船，撐着筏子往家趕。
顧怡蜷縮在顧廷山的腳邊，尾巴垂在筏子外頭。從斷口處滴落的鮮血一滴一滴滴入水中，又很快被稀釋了。
不過此時她臉上卻帶着淺淺笑意，甚至還拿腦袋輕輕蹭了顧廷山的腳, 十分快樂地閉起了眼睛。
“爸。”她小聲開口喊了句, 不過随後又輕輕咳嗽了幾聲。
顧廷山滿眼焦急。雖然他努力往家中趕, 心裏卻很清楚，家裏也沒有合适的藥物能夠治療顧怡。
他眼睛微紅, 看向顧怡，盡量放柔了自己的表情與聲音回應道：“唉, 小怡, 怎麽了？疼嗎？你忍着點, 很快就到家了。”
“爸, 哥哥回來了。”顧怡滿臉愉悅地朝顧廷山笑着說道。
顧廷山聞言一愣, 低頭将信将疑地與顧怡對視了一眼, 心髒也開始怦怦跳了起來。
随後父女倆人忍不住有默契地相視傻笑起來, 顧廷山更是歸心似箭。
當父女倆人到家的時候, 顧鈞早已将事情全部處理完了，正吃着張淑芳給他炖的魚片粥，一邊聽塗路跟他講起現在外面的情況。
“軍隊早就走了，我們看這裏還有東西吃, 外面也不知道什麽情況，就想着再過一陣再作打算。”
顧鈞聽着點點頭，一邊眼角卻瞥到張淑芳轉身出去時，伸手扶了一把門框，又慢慢擡着往外走。
顧鈞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睛，并不說話。
直到顧廷山和顧怡回來，他都是一副淡淡的樣子。倒是塗路看到了顧怡凄慘的樣子，臉上露出了怒不可遏的神色。
顧怡此時的狀态，已經沒有辦法将尾巴收回。幾人協力将她擡到了她自己的屋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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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怡躺在床上，看着她媽一瘸一拐的樣子，卻露出了疑惑神色。
張淑芳卻開口便問：“你個死丫頭，到底去哪裏了？害得一家人都替你擔心！”
“我去外面的門庭商場了，”顧怡知道自己闖了禍，趴在床上可憐巴巴地說道，“珠珠姐說，那裏有個雪糕批發店。我想着批發店裏面肯定有大型的冷凍庫，指不定還能淘到一點還沒有完全化的雪糕呢。可惜根本沒找到。”
說完，她還忍不住紮咂摸了一下嘴巴，一臉的可惜樣。
張淑芳聞言氣得要死，伸手狠狠拍了一下她的手臂。
顧廷山卻是臉色大變，随後好一會兒他的臉漸漸沉了下來。
他張了張了口，似乎想說什麽。不過轉頭看到一邊的顧鈞，最後他還是抿了抿嘴，一句話也沒說。
可張淑芳卻已經在那裏嚷嚷開來了，“你個不長腦子的。那姓史的一家子人，哪個不是把心計兩個字寫在臉上的，哪一個人的什麽話就值得你去相信了！她說那有好東西，你就去了呀，你是不把命丢在那兒是不甘心是不是？”
顧怡其實也早就意識到了事情可能有些不對勁，可是聽張淑芳這麽說，她臉色還是不太好看，“媽，就算史珠說的話有問題，那也是她一個人的事，你別把事情扯到所有人身上來。”
說着，她看了一眼顧鈞和顧廷山的臉色，又不熟練地朝她媽使了個奇奇怪怪的眼色。
張淑芳被氣得雙手輕輕發着抖，可是見此她還是深吸了口氣，把氣給咽下了。
随後她轉回身，蹒跚地走出了女兒的房間。
史桂英，史桂英。
張淑芳在心中默念着這個名字，眼睛卻逐漸紅了起來。
史家的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年輕時，她與顧廷山一開始便是一對。
顧廷山這個人雖然性格懦弱，可臉是真的長得好，看看顧鈞現在的樣子就能看出當初顧廷山的風姿了。
顧廷山靠着這副皮囊，年輕時很是吸引了一片女孩子的芳心，她與史桂英便是其中之二。
張淑芳并不算長得好看，只是兩人家住得近，當時又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一來一去間長時間的接觸下，自然而然地兩個年輕人就走到了一起。
可是後來史桂英出現了。她一看到顧廷山，就不管不顧地往他身上粘。
張淑芳警告了她多少次都沒有用，史桂英還笑話她把不住男人的心。
她其實心裏也知道，史桂英之所以能夠找到機會就往顧廷山身邊湊，不就是因為顧廷山那黏黏糊糊的态度嗎？
可是當初她張淑芳能把住顧廷山，靠的不也是這個嗎？
要說顧廷山有多喜歡她，連張淑芳自己都不信。
可是顧廷山喜歡石桂英嗎？如果當初沒有發生那件事情，他會娶史桂英嗎？還是會如他當初向她承諾的那般，娶她為妻呢？
為什麽她說史家人全都把心計寫在臉上的呢，這個史桂英到底多少有心計呢？
當初張淑芳實在受不住史桂英與顧廷山之間那含含糊糊的暧昧關系，找顧廷山大吵了一架，壓着他去見了自己的父母，為兩人定下了婚期。
可是轉眼史桂英卻在張淑芳生日那天，給顧廷山留了封信，約他晚上出來見面将兩人的事情說清楚。
張淑芳其實非常清楚顧廷山這個人。那是推一步走一步，踹一腳邁個一步半的人。你要想讓他做着順你心意的事情，你就必須逼着他。
而史桂英這樣的強勢性格，一旦讓他們兩人單獨見了面，再結合平時顧廷山面對史桂英時的那樣子，張淑芳百分百确定之後肯定會發生什麽她不想知道的事情。
于是她當着顧廷山的面将那封信撕了，硬拉着他回了家。當時還是姑娘的張淑芳，甚至十分不要臉面地将顧廷山關在了自己的屋裏不讓他出門。
顧廷山其實也不是非常堅持要去見史桂英，于是他就在張淑芳屋裏枯坐了一夜。只是那晚張淑芳脫掉了外衫摟着他，都沒能讓他做出越軌的事情來。
直到那天清晨的太陽升起，張淑芳才有些灰心喪氣地将顧廷山趕出了門。
可顧廷山回到家中，卻在門外看到了衣衫不整的史桂英。
這件事情将就像是一顆被丢在火車軌道上的炸彈，一下子将三個人的命運軌跡全部炸毀。
史桂英在約定的地點等了顧廷山一夜，沒有等到他，卻遇上了一群小混子。
張淑芳用一個晚上都沒能打動顧廷山的心，可當他看到那樣的滿身是傷、面無表情看着他的史桂英時，卻一下子徹底崩潰，摟着史桂英大哭起來。
這件事情之後被顧廷山死死瞞下，并沒有傳揚開來。一開始張淑芳甚至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只是之後顧廷山帶着父母一臉歉疚地來張家退了親，随後轉眼沒過多久就把史桂英娶進了門。
這件事對張淑芳的打擊非常大，尤其是前一夜她剛拉下臉做了那些事情，卻根本沒能打動顧廷山。
直到很多年後，她才在她那混子丈夫一次酒醉後，從他口中依稀得知了當年那些事情的真正原委。
原來顧廷山并不是無緣無故地想要放棄她，原來他是因為可憐史桂英、心中對她滿懷愧疚，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原來——她當初離幸福僅僅是一步之遙——
可是真正讓她感到可恨的是，那晚史桂英根本就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史桂英是個非常外向有魄力的女人，當時就跟幾個混混們玩得比較好。
她當初在偏僻的地方約了顧廷山，先不說她心存了什麽心思，卻也曾擔心顧廷山不會來，怕自己遇上什麽事情。于是她還喊了兩個朋友在那裏陪她，直到清晨才與她一起離開。
所以那個晚上，她又能發生什麽事情呢？
要真有什麽事情發生，那也是她設計出來的假象。
張淑芳走到閣樓中，靠着牆壁，身體緩緩往下滑，卻不知為何眼淚一滴一滴往下落。
她有的時候覺得，人這個一生真的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當年史桂英用着這麽惡心的計謀，将顧廷山從她身邊奪走。而之後當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後，卻把當年的事改頭換面，又講給了顧廷山聽。
她告訴顧廷山，當初史桂英為了博得他的同情與愧疚，特地找了兩個小混混自願與他們發生了那樣的事情，随後才帶着一身的髒污來找顧廷山接手。
當年史桂英與顧廷山結婚幾年之後才懷上了顧鈞。
張淑芳就拿自己的丈夫做借口，胡編亂造地說她丈夫醉酒之後告訴她，史桂英當年與那群小混混中的幾乎每一個都有着不正當的關系，所以才這麽多年懷不上孩子。
她不知道顧廷山到底相信了多少，可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反正之後顧廷山又由于當初對她的愧疚——害她受了情傷之後，一時昏頭，嫁給了一個混混，直到中年都不曾過過一天好日子——與她來往密切，也終于讓她如願以償地找到機會，讓史桂英發現他們過從甚密。
史桂英臨死的時候，大概都在恨着顧廷山。
想到這裏，張淑芳就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可現在，她張淑芳也遭受到了報應。張淑芳緩緩低下頭，呼吸漸漸微弱下來。
她曾經一直一直很想為顧廷山生一個孩子。從年輕時到現在，她心裏始終只有這個男人，也一直想要擁有一個與他的孩子。
可是顧廷山始終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張淑芳漸漸躺倒在閣樓的地板上，眼淚從眼角滑落，洇濕了地板。
真是太可笑了。
這個懦弱了一輩子的男人，竟然在這種方面有着誰都無法打破的堅持。他與她在同一張床上睡了十多年，卻又像當年的那個晚上一樣，連根手指都不碰她。
既然如此，他當初又為什麽要娶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