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水城外,入眼皆是一片昏黃漠色,寒風陣陣,夾雜着細小的沙礫,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晚生按照韓澤的指示,一路艱難跋涉,總算在城外三十裏處見到了烏納爾的大營。他簡單的整理了一下衣裳,徑自走向營門,果不其然,還沒摸到門邊就被在外巡查的士兵扣了下來。

“來者何人!”

士兵開始将他當作奸細,可又覺得奇怪,沒見過哪個奸細如此大搖大擺的前來探察敵情。但若不是奸細,誰會冒着漫天黃沙來到這裏,而且看他的裝扮,好像是漢人口中的道士,一時間,士兵也弄不清究竟怎麽回事。

“請禀告烏納爾将軍,說是故人來訪。”

士兵見他神情凜然,即使在瑟瑟寒風下,依舊一派仙風道骨,眉宇之間仿若不染世間塵埃,怎麽也不覺得他像是一個宵小之輩。

兩名士兵上前,仔仔細細的将晚生渾身上下查了個遍,并未發現暗藏着什麽利刃。突然間又想起他自稱是将軍的故人,也不好怠慢,于是稍顯客氣的将他請到了烏納爾的帳篷。

烏納爾一身戎裝,橫眉冷目的盯着晚生,看得他渾身冷汗淋漓。

“你是誰?本将軍可不記得有此故人。”

晚生按照韓澤所說,拿出了一個玉佩,一字一句道:“在下韓家家仆,特來拜訪烏納爾将軍。”

一聽是韓家的人,烏納爾的神色又冷了幾分,他揮手示意旁人退下,冷哼一聲,咬牙道:“韓太守最近身體可好?有沒有被鬼擾了清夢,或是被妖怪吸了精髓。”

這話可謂惡毒,但烏納爾最近也是不順,最近天水戒嚴,韓太守答應他的東西送不出來,烏納爾這邊失了財路,前幾日剛被可汗斥責了一番。

“請将軍見諒,韓太守也是逼不得已。”

“哦?”烏納爾眉峰一挑,饒有興致的看着晚生。

晚生淡淡一笑,繼續道:“近日,李忠将軍入駐天水,全城戒嚴,韓太守也是無能為力。”雖則他被關了數日,但出城的情形卻早已看的真切,難怪韓太守會如此焦慮,只可惜,這所謂的烏納爾将軍,并不知道自己已經大禍臨頭。

一聽李忠的名字,烏納爾倏地起身,眼中略顯驚恐,“你說誰來了?李忠?”烏納爾雖然是個無能之輩,但是李忠将軍的名號還是聽說過的,憑他的本事,就連一個普通的将軍都未必有十足的勝算,更不要提此次前來的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李忠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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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晚生的回答令他徹底陷入了慌亂,即使他竭力掩飾自己的不安,但眼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惶恐便是最好的證明。

晚生是最會察言觀色的,這種事情怎會逃過他的眼睛,他沉默片刻,悠然道:“将軍莫要擔憂,在下此次前來正是為了此事。”

果然,烏納爾一聽立刻轉向了晚生,眼中分明藏着些許的希冀。

眼見獵物已經上鈎,晚生悠然道:“出兵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而将軍所占其二,即便是面對李忠将軍,也未嘗沒有半點的勝算。”

烏納爾即刻轉變了态度,虛心道:“請閣下賜教。”

晚生揮手指向帳外,“請問将軍在此駐守了多久?”

“十年有餘。”

“十年的時間,将軍看盡此處一草一木,熟悉此處的丘陵暗壑,無論是設伏還是強攻,此間優勢盡在将軍手中,若論地利,亦無人能勝過将軍。”

烏納爾聽完心中大喜,心道:這人說的果然沒錯,那李忠即便世間骁勇難敵又怎樣,不熟地形便絕對不敢貿然進攻,那時只要自己略施小計,便可潰敗敵軍。

“閣下剛剛所說,天時地利人和,本将所占其二,除卻地利之外,另一個是什麽?”

“正所謂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将軍所占的便是最重要的人和。”

“還請閣下明示。”

“此處人和,便是在下。”眼見烏納爾滿臉的錯愕,晚生為他細細道來:“在下自幼熟讀兵書,更是對李忠将軍的戰術了然于胸,韓太守便是知道在下如此,才排遣在下來助将軍一臂之力。”

“你會打仗?”在烏納爾的眼中,晚生文文弱弱的,怎麽看都和打仗兩個字沒什麽關系。而且他頭發花白了大半,臉上滿是褶皺,已然是一個花甲老人,要是讓他上戰場,估計還沒他什麽事就會被人殺死。

晚生看出了烏納爾并不相信自己,畢竟換做誰都不可能如此輕易的相信一個陌生人,而且還是事關生死的戰場,誰都會多做些思量。但取得他的信任是最為重要的一步,這樣才能有效的探查出賬簿的所在。

“在下當年亦曾從軍,只因厭倦了血雨腥風的日子,才出家做了道士,比起将軍您,在下手中沾染的鮮血只多不少。”

見烏納爾依然游移不定,晚生細聲寬慰,“将軍可仔細考慮此事,畢竟多了在下一個助手,對将軍來說,并不是什麽壞事。”

烏納爾沉吟片刻,并未做出具體的答複,只吩咐手下給晚生安排了一個帳子,讓他且先住下,具體事宜日後再談。

晚生看出烏納爾對自己的提議明顯有了思量,當下心中大喜,雖則擔心花菱的安慰,想要速戰速決,但亦知此時不能将烏納爾逼迫過緊,只得壓下心緒,在軍中靜靜的等待時機。

這段時間,晚生口若蓮花,盡心盡力的為烏納爾講述那些曾經在戲折子上聽說過的戰事,論行兵打仗他可是一竅不通,但是論唬人來講,絕不會輸于旁人,他不但細細告知這些戰術要如何運用到實際的戰場上,還對其中一些不妥的地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烏納爾常年身處塞外,可沒機會聽到這些轶事,當下覺得晚生的确是個人才,對他便漸漸的放了心,軍營之中,也就許他随意行走。

臨行前,韓澤曾告訴過他,李忠将軍可能半月之後出兵,如此算下來,時間已經過半,晚生當下決定,将此事告知烏納爾,只不過,他口中出兵時間可是提前了許多。

烏納爾自知打不過李忠将軍,和部下一參謀,便尋了個有利的地形,決定占據地利應敵。手下的将士們整裝待發,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誰知這一待就是三四天,敵軍的影子還沒見到,将士們的精氣神卻已消失殆盡。

大帳中,烏納爾急的團團轉,以前是盼着敵軍離得遠遠的才好,現在情況正相反,若是敵軍再不出現,己方早已不戰而敗。

“你這消息有誤,是不是故意戲弄本将!”

晚生連連否認,“将軍,現在你我是一條船上的,你若隕了對我非但沒有半點的好處,反而還會要了我的命,我怎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這消息的的确确是韓太守親自告訴我的。”

“那這如何解釋!”

晚生佯裝思考,片刻後,眸色一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他悲悲戚戚,仰天大呼:“太守誤我!太守誤我!”

烏納爾不明所以,還未等出聲詢問,突然又聽晚生急切說道:“将軍,請即刻下令退軍!李忠将軍不日即到,可我軍精力損耗已無法再戰,只好暫避鋒芒!”

“給本将解釋清楚!”

晚生語帶悲戚,“将軍啊,您怎麽還沒明白,韓太守故意錯說了日期,就是為了挫盡大軍的銳氣,好讓李忠将軍一舉殲滅。”

見烏納爾似沒有聽懂的樣子,晚生只得繼續解釋,“此番戰事将起,若将軍能夠得勝,朝廷必将繼續派兵增援,軍隊長期駐紮天水,對韓太守平日作為來講,可謂百害而無一利。可若将軍戰敗,對韓太守亦無半點好處,那時他受賄将軍一事難免會暴露。對韓太守來說,無論哪種,都不是他願意看到的,為今之計,只好借李忠将軍之手除掉将軍,他來坐享漁人之利。”

話音剛落,只聽啪的一聲響,烏納爾氣急,一掌拍碎了桌子。

“無恥小人,竟敢暗算于我!”

晚生長嘆,低聲道:“真沒想到,韓太守為了自己,竟舍棄了将軍,舍棄了我。”

聽他話中所說,似乎另有隐情,烏納爾張口問道:“怎麽回事?”

“我現在身處将軍一方,若将軍戰敗,我亦無法周全,若将軍戰勝,到時沒準會給我扣上通敵賣國的罪名,無論哪種結局,在下唯有一死而已。真是沒有想到,在下追随太守十數載,竟會落得如此下場。”

烏納爾擡眼看向晚生,只見那個平時道骨仙風的他早已不見了蹤影,那張歲月滄桑的臉上,唯有散不去的悲戚。一想到如此忠心之人他也能下此狠手,更是怒從中來。

“只可惜我現在不能殺入天水,否則定要取他首級!”

晚生微微阖目,餘光偷偷瞥向烏納爾,心道:總算可以收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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