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夜幕之下,風聲呼呼而過,那街市的喧鬧,似遠又近。破敗的舊廟,燃着一堆紅燦燦的火,那火堆上一根木枝穿着一只雞,已經烤得油光發亮,香氣彌漫在這破廟中,令人垂涎欲滴。

一聲低低的呻,吟從火堆不遠處傳來,拿着雞肉在烤着的男人,轉身看向那悠悠轉醒的人:“你醒了?”

周青青睜開眼,下意識慢慢坐起身,環顧了下陌生的四周,一時不知今夕何夕,直到目光落在火光映照下馮潇的臉,才稍稍反應過來,秀眉微蹙,不可置信般問:“馮将軍,我還活着?”

馮潇輕笑了一聲:“中午吃了飯就你再未進食,現在快過了二更,想必你已經餓了?”說罷,他将香氣四溢的烤雞拿到她跟前。

周青青卻沒有馬上接過來,只皺着眉頭看向他,不明所以般問:“是你救了我?還是王爺讓你救的我?”

馮潇微微一愣,又笑道:“你先吃東西,我慢慢說給你聽。”

周青青這才接過烤雞,慢條斯理吃起來。

馮潇在她對面坐下:“王爺不知道我已經把你換了出來,你的棺柩還停在王府門口。”

周青青怔了怔:“所以是你救了我?為什麽?”

馮潇神色淡淡,并不看她,只轉頭盯着那跳躍的火焰,雲淡風輕道:“雖然西秦損失五萬大軍,但這跟你無關,我不想看着你因此無辜喪命,所以就想了法子把你救了出來。”

周青青默了片刻,低聲道:“王爺說你心地仁厚,果真如此。你救我一命,可我卻無以為報。”頓了頓,又問,“天牢守備森嚴,你是如何做到偷龍轉鳳的?”

馮潇笑了笑:“我經常出入天牢,那些守衛都很熟悉。你喝的那杯毒酒是我調換過的,喝過後短時間內會呈現假死的狀态,等你入了棺,運去武王府途中,我乘人不備,用一具易了容的女死囚屍體把你換了出來。”

周青青笑了一聲:“你說得好像很簡單,不過我知道肯定不容易。無論如何,我很感激。如果不是你,我此刻早已經去見了閻王。”說罷,她又環顧了下破廟四周,“我們這還是在西京嗎?”

馮潇點頭:“我本想把你直接送出城,但這幾日守備森嚴,我怕你沒醒過來,不太方便,就将你先藏在這裏,免得被人發現。”他從旁邊拿起一個包袱,“這是我給你準備的行頭,明日你換上,再稍稍易容,我送你出城。”

周青青腹中的饑餓已經消失殆盡,但忽然想到秦祯的模樣,面色一片凄然:“想不到來了西秦不過半年,竟然又要回去,正是造化弄人。”

馮潇看她:“你是不是擔心回金陵會遭到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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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青搖頭:“那倒不至于,既然秦周兩國和約如今被撕毀,我們南周的皇上看到我逃回去,恐怕多少會慶幸一番。”她默了會兒,又繼續,“就是不知如今局勢大亂,漫漫長路,我孤身一人,能不能平安回去還是另一回事。”

馮潇笑了笑:“這個你不用擔心,明日出城後,我會送你到上洛,在那裏我安排了人接應,他們會送你回去。”

周青青愕然:“馮将軍……”

馮潇擺擺手:“你不用叫我将軍,從今日起你便不是西秦王妃,叫我的名便可。”他轉到火堆邊,不再看她,攢了攢弱了些許的火焰,道,“我做這些不過舉手之勞,你不用放在心上。”

周青青幽幽嘆了口氣:“馮潇,我放在心上又能如何?亂世之中,能茍且活下來已算是萬幸,我也無力做什麽報答的事,只能将這片感激放在心中。”

馮潇勾唇輕笑:“公主當真不用多想,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們早些出城。”

周青青笑着搖搖頭:“我睡了大半日哪裏還睡得着。”她頓了頓,問,“你帶了笛子麽?不如吹支曲子,讓我聽聽。”

馮潇笑着從腰間抽出竹笛,轉頭看了一眼,也不說話,直接放在唇邊,開始吹奏起來。

還是周青青聽過的那首蜀中思鄉小調,此時倒也應景,明日之後,她就要離開西京,回到故鄉金陵。

大半年來,只當做了場夢,夢醒之後,沒有武王府,也沒有秦祯,只有那間沒落的定西王府,有弟弟妹妹和姨娘。

只是……她忽然想到聶勁。若他當真出賣西秦,倒也罷了,至少她這一回去,還能再見到她。可她知道,聶勁必然不會那樣做,而他為再出現,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已經遭遇不測。

她像是恍然大悟一般,靈光突至。

馮潇一曲落畢。她驀地朝他道:“馮潇,你到時務必告訴王爺,讓他小心郭槐。”

馮潇微微蹙眉:“為何?”

周青青道:“我自小認識阿勁,對他的為人再清楚不過。她決計不會做出置我生死不顧的事情。郭槐說阿勁得知北*周結盟後,不返回報告西秦,而是暗算他,把西秦的行軍路線和戰略圖交給南周朝廷,這顯然不是聶勁會做出的事。所以我敢肯定是郭槐撒了謊,如果沒猜錯,應該是郭槐暗算阿勁。我懷疑郭槐是北趙的人。”

馮潇思忖片刻:“你這樣說倒也而不無可能,這件事我會同王爺說。”他頓了頓,稍稍眯眼,似乎是略帶探尋一般看向她,“你不怪王爺?”

周青青不明所以:“怪他作何?”

馮潇道:“怪他沒有保下你。”

周青青怔了怔,繼而大笑起來:“若說沒有一點失望,必然是自欺欺人。不過我理解他,若是換成我在他的位置,我也會這麽做。江山社稷面前,我這顆棋子沒那麽重要。我和他幾個月的情分,還不至于讓他為我做這麽多。”

馮潇點點頭:“你能想通就好。”罷了,又笑道,“說實話,從未見過像公主你這樣豁達從容的女子。”

周青青忙不疊揮手:“千萬別再叫我公主,我本只是南周落魄的縣主而已,因為和親才封了個華而不實的公主稱號。如今算是被打回原形,你叫我青青便好。”

馮潇笑了笑:“好,青青。”

他聲音略帶低沉,這聲稱呼便顯得有些難以言喻的微妙。周青青微微一怔,又不以為意地挑挑眉,站起身活動了下筋骨,随口道:“但願明日出城能順利。”

馮潇道:“放心,白日裏出城百姓衆多,我們變裝易容,不會有人注意我們。”

周青青點頭:“但願如此。”

因為白日昏睡太久,她絲毫沒有睡意,見馮潇坐在火堆邊守着火,便道:“你睡罷,我看着火就行。”

如今已進入暮秋,西京夜晚涼意漸盛,在這破廟裏,若是沒有火堆,必然是冷得厲害。

馮潇也沒客氣,朝她溫和笑了笑,挪到旁邊或衣躺下。

此時已進入三更天,除了屋外西風的呼嘯,便只有火堆偶爾跳躍的聲響。馮潇在一旁很快進入黑甜鄉。

一張清俊的臉,在火光映照下,俊美微蹙,薄唇輕抿,像是淡漠,又像是藏着一絲憂愁。周青青其實與他見得并不算多,即使最初從金陵到西京的那幾個月旅途上,她與他也鮮少打照面。

但她記得最初心中的那點悸動,是因為這個人。

而三番兩次救他一命的也是這個人。

當初的悸動,或許早已因為秦祯強勢的侵入,而消失殆盡,但他救她的恩情,卻不可能随之消散。

偏偏她這輩子無以為報,惟願他能安然度過接下來的亂世。

夜色越來越沉,到了薄暮晨光之時,周青青到底也有些困了,不知不覺在火堆邊睡去。

醒來已經天色大亮,已經換裝的馮潇,正坐在火堆邊攢火,她揉了揉眼睛,咦了一聲:“你何時醒的?”

馮潇道:“剛醒不久。”他笑着看她一眼,“換上衣服,我們準備出發。”

周青青嗯了一聲,拿過那裝着衣服的包袱,見他已經自動背過身,小心翼翼在她背後将男裝換上。

“好了。”

馮潇轉頭看了她一眼,掏出一張□□:“我幫你弄上這個。”

周青青對易容術不太懂,只得假他之手。兩人近在遲尺,馮潇手上的動作很溫柔,溫熱的呼吸更是纏繞在她面前,讓她有些怔怔的不敢亂動。

她神思微微恍然,想起秦祯離開前的那些日子,他們也算是夜夜厮守。她以為兩人就會那樣過上一輩子。然而,誰都不知道命運會給你開一個什麽樣的玩笑。

男女之情在江山社稷面前,實在太過微不足道。

馮潇手上動作完畢,周青青下意識用手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臉,也不知自己是何模樣。再擡頭時,卻發覺馮潇也換了副樣子,一副再普通不過的模樣,卻又無比逼真。

她笑了笑:“原來你易容術這般好!若是你不開口說話,我定然認不出你。”

馮潇也笑:“不過是學了點雕蟲小技而已。”他站起身,“我們走吧。”

周青青從善如流跟在他身後,外頭日頭已高,兩人穿過兩條街,到了西京主街。這街道比尋常更熱鬧一些,兩側擠滿了人,但大路中間卻空空蕩蕩。

兩人走到街邊人群中,往馬蹄聲處看去。只見兩個人騎着高頭大馬的将士,領着後面一隊人馬慢慢行過來。

那隊伍中飄着兩面旗子,旗子上是大大的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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