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陳阿嬌

陳阿嬌極少用漂亮去形容男子。

這兩個字太重,也太挑剔,多一分,少一分,便配不上了。

她生平所見的男人們,唯有衛青與韓嫣的眼睛能配得上漂亮二字。

韓嫣貌若婦人,長相偏豔麗,脫去烈紅騎裝,換上一身女子裝束,絲毫不會有違和感。

漂亮歸漂亮,可總是些少年纨绔的脂粉輕浮氣,少了幾分男兒的陽剛飒爽。

衛青便不一樣了。

他眸若九天寒星,一眼望去盡是陽光,眼尾那一抹恰到好處的溫柔,又像是秋水漣長。

他并非天之驕子,一路走來并不容易,經歷過挫折磨難的洗禮後,他的氣質更偏豁達沉穩,有種天塌下來他都能重新撐起來的大氣。

這樣的人,只要看了一眼,便讓人再也難以移開目光。

陳阿嬌笑了一下,扶着侍女的手,踩着馬奴的背下了馬車,道:“衛青?”

看着衛青這張清隽無俦的臉,迎着衛青韻致清雅的目光,換位思考一下,她挺能理解劉徹如今沉迷衛子夫的溫柔鄉不可自拔的事情。

有些人啊,生來就是風景。

衛青身上穿的是建章營的盔甲,行動之間甲片相撞,發出細碎的聲響。

他身披月色,走到陳阿嬌身邊,臉上有着柔和笑意:“青貿然攔翁主鸾駕,萬望翁主贖罪。”

秋夜的月色清涼如水,周圍的禁衛軍身披盔甲,于月色下閃着冰冷的光。

許是因為衛青實在太過溫潤儒雅,他身上的衣甲在月光的照射下,竟不顯得寒光逼人,淺淺一笑,仿佛天底下的水都在他眼底蕩開一般。

饒是她與衛子夫有着諸多矛盾,卻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人啊,縱是謹小慎微斂鋒芒,卻也難以斂去眉眼裏的絕代風華。

陳阿嬌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道:“你為馬镫而來?”

其實她也不能說劉徹見一個愛一個,有了衛子夫,又納了李夜來,在愛情上沒什麽操守可言,面對着賞心悅目的美人時,她也會想着多瞧兩眼呢。

盡管這個美人,不是來找她的,而是來找她的馬镫的。

衛青劍眉微蹙,似乎在斟酌着如何開口。

陳阿嬌見此便道:“你若喜歡,我着人送你一個也就是了。”

她讓工匠做來馬镫,本來就是為了讓漢軍上陣殺匈奴用的,之所以送給李廣,是因為那麽多将領裏,她只跟李廣有些許交情。

她原以為,送給李廣後,李廣會将馬镫推廣開來。哪曾想,李廣顧忌她和衛子夫的矛盾,只在自己軍隊裏用了,并未告知其他将領。

李廣征戰多年,手下士兵對他的忠誠度極高,他既下了封口令,旁人自然打探不出半點消息。

衛青若想要馬镫,只能想辦法找她。

她因為衛子夫的關系被廢,只怕衛青在來找她之前,做了不少被她奚落□□的打算。

“這……”

衛青大抵是沒有想到她答應得這般痛快,許是擔心她話裏有詐,他的眉頭蹙得更深了,讓人有種想要撫平他眉宇的沖動。

轉瞬之間,衛青的眉頭舒展開來,雙手抱拳,向陳阿嬌深深鞠了一躬,輕聲道:“是青誤解翁主了。”

他似乎一直在誤解她。

她沒有他想象中的驕縱不講理。

擡起頭,他迎着陳阿嬌的眸光,笑意終于到達了眼底:“青,深謝翁主國士之風。”

陳阿嬌這才發覺,他縱是對誰都一團和氣,讓人如沐春風,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春風。

他不卑不亢,溫柔平和,面帶淺笑,可眼底卻是清冷孤寂的,有着極不易察覺的、生人勿近的淡淡疏離。

陳阿嬌眉梢微挑。

這樣的衛青,倒是有趣得緊。

她險些被他的恭謙溫良給騙了。

“本就不是什麽稀奇物件,送你也無妨。”

陳阿嬌整了整衣袖,意味深長道:“我是不喜歡你姐姐,至于你麽……”

她的話只說一半,眸光微轉,盈盈似秋水的目光瞧着衛青,眼尾輕挑,粲然一笑:“你奇襲龍城,仗打得很漂亮。”

陳阿嬌的話裏帶着三分狹促,七分揶揄:“我很喜歡。”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誇獎戰功的話,衛青卻覺得聽得耳朵有些熱。

衛青抱拳施禮:“謝翁主的……”

剛說出幾個字,話便止住了。

謝什麽?

謝她的喜歡?

夜風忽起,吹動着樹枝沙沙地響。

耳畔似乎傳來一聲女子的輕笑,衛青擡起頭,原本立在他面前的陳阿嬌,只剩下一個漸行漸遠的綽約背影。

宮燈高懸,那女子扶着侍女的手,每一步都走得極穩。

衛青的手慢慢放了下來,夜風扯動着他的衣袍。

他擡起頭,眼底的內斂平和散去,眼睛輕眯,眸若寒星,看着漸漸遠去的陳阿嬌。

……

宮宴是以王太後的名義舉辦的,故而設在王太後的長樂宮。

陳阿嬌原本以為,既然是王太後宴請她,作陪的自然是宮中的那幫女眷,但當她抵達長樂宮時,才發覺,劉徹與韓嫣竟也在席上。

大約是知道自己纨绔的形象在王太後的心中難以挽救,旁人都是端端正正地坐着,只有韓嫣松松垮垮的,手肘支在膝蓋上,掌心托着臉,興致缺缺地用另一只手把玩着桌上的酒杯。

見她進來,韓嫣挑挑眉,道:“翁主一朝離了椒房殿,便真把自己當客人了,連太後娘娘的宮宴,也是不到最後關頭不露面。”

“韓大夫說笑了,我不是客人,誰又是客人?”

陳阿嬌一邊答,一邊入座,擡頭順着韓嫣的目光一路瞧過去,王太後臉上雖有些笑,但眼底卻是不耐的,偏要顧着劉徹在座,心裏再不痛快也要做出一副甚是喜歡她的面容來。

衛子夫手指撫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幾日不見,她的肚子又大了許多。許是因為身懷皇嗣,她一臉的溫柔,似是對她的到來一點也不在意,可微微蹙着眉尖,還是出賣了她內心的不安。

李夜來一如既往地妩媚風情,俯身貼在劉徹身邊,對着劉徹不知說着什麽。

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着她,眼底的防備不加掩飾。

至于其他的她叫不出名字的劉徹新宮妃,無不緊張兮兮地打量着她,生怕她再度回宮,用什麽陰毒險惡手段戕害她們和孩子。

精彩,委實精彩。

好似她是那血盆大口的怪物一般,叫人又恨又怕。

天地良心,她可沒那麽多心思去算計女人的肚子。

想當年衛子夫有孕,她氣得半死,也沒對衛子夫肚子裏的孩子下手,只是想抓了衛青給衛子夫一個教訓。

最後還沒抓成,為這事劉徹重責了她和她的母親,把衛子夫封做夫人,将衛青從一個不入流的小衛士,升為從四品的太中大夫,俸祿千石。

衛家滿門因禍得福,她為此事遭了劉徹的厭棄,怎麽想,怎麽是她吃虧。

以後可不會了。

陳阿嬌端起酒杯,笑道:“我來遲了,自罰三杯。”

陳阿嬌的話音剛落,便聽一個女子嬌笑道:“翁主的脾氣還是跟以前一樣。只是翁主如今不是皇後了,這吃酒的規矩,怎地還跟以前一樣?”

和着她應該敬她們一圈?

看來是她高估了劉徹屋子裏的莺莺燕燕,明知道劉徹辦宮宴是為了褒獎她,還是沉不住氣想要找她的茬。

陳阿嬌放下酒杯,微微一笑:“陛下,聽這話,我似乎沒資格參加這次宮宴呢。”

帝王無情的本質,不能讓她一個人知曉。

劉徹聲音微冷:“郭舍人。”

郭舍人連忙帶了幾個小內侍将席上說話的女子拉了下去。

那本是劉徹新寵的一個舞女,平日裏也是一個溫柔和順的主兒,今日不知怎麽的,突然轉了性子,開口便嗆陳阿嬌。

李夜來微驚,似乎被內侍們的生拖死拽吓到了,拿着團扇掩了掩心口,瞧了一眼低頭垂眸的衛子夫,道:“哪來的不長眼的小蹄子?姐姐貴人有大量,千萬莫與她一般見識。”

“說起來,姐姐是不用自罰這三杯的,還有人比姐姐更晚呢。”

李夜來收回目光,用團扇指着韓嫣身邊的空位:“衛将軍可還沒到呢,等他來了,我必替姐姐好好灌他幾杯。”

劉徹的目光漫不經心地飄到陳阿嬌身上,道:“此酒甚烈,你慢點喝。”

李夜來推了一下劉徹,嬌憨道:“陛下偏心,妾剛才也喝了,還有衛夫人,衛夫人有着身孕,喝了兩杯,都不見陛下這般關心。”

韓嫣晃着着手裏杯子,歪頭看着劉徹。

似是印證李夜來的話,衛子夫低低咳嗽一聲,怯怯地看着劉徹。

劉徹伸手把衛子夫面前的酒杯拿過來,一飲而盡,聲音輕了三分:“都說了你有孕,不讓你喝,你偏要喝——”

酒水入肚,辛辣直通肺腑,劉徹的話卻突然停住了。

懷孕,曾是陳阿嬌最為忌諱的話題。

劉徹慢慢放下酒杯,餘光瞟了一眼陳阿嬌。

陳阿嬌仿佛沒有聽到一般,面色如舊,吃着侍女夾在她碟子裏的鹿舌。

劉徹手指微緊,岔開話題:“說起來,朕還未感謝表姐的馬镫。”

陳阿嬌放下筷子,笑着道:“陛下嚴重了。”

“匈奴一日不除,大漢便一日不寧。對了,陛下準備何時再對匈奴用兵呢?”

她趁劉徹跟匈奴打仗無暇顧及到她的這一段時間,掙了不少錢。

如今庫裏的錢都快堆不下了,再不用,就沒地放了。

只是這個用,需要劉徹拿點東西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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