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田果領着王小悅走到院子門口時,正好碰到劉長江回來,低頭瞥一眼怯生生的小悅,他笑道:“呦,從哪兒跑來一個這麽漂亮的小姑娘?”
小悅臉紅,扭扭捏捏地藏在田果身後。
劉長江蹲下來,從兜裏掏出幾塊大白兔奶糖遞給她:“拿着吃吧。”
小悅不敢拿,擡起頭望着田果,目光裏有膽怯也有詢問。她與劉長江不熟,他給東西自然是不敢拿的。
田果很意外,想楊曉紅那人不講規矩,是什麽便宜都想占的主,常說有其母必有其女,但王小悅顯然比她媽懂事含蓄的多。“沒事,拿着吧。”她摸摸小悅的頭頂颔首說道。
“謝謝叔叔。”小悅這時才敢伸手去接,悉數放進外衣口袋裏。
三個人一起往院子裏走,快走到自家門口時,長江忽然問:“田果,你還記得住在九條的那個呂胖子嗎?”
田果微怔,這外號似曾相識,但腦海中印象很模糊,她搖搖頭:“不太記得了。”
這個回答讓劉長江明顯一愣,“什麽,你,你不記得了?怎麽可能?難道你忘了他......”正說着,長江媽在屋裏喊了一嗓子:“是江子回來了嗎?”
“是我!”
“快點進來,你二姨從江蘇來信了,我不認識字,你快點進來幫我念念啊。”
“知道了......”劉長江不耐煩地皺起眉頭,跟田果揮揮手轉身進了屋。
田果站在原地想了想,有點好奇劉長江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究竟是什麽。“呂胖子”,記憶中似乎有這麽一個人,白胖白胖,面目有點兇,但更多的田果就想不起來了。算了,還是先回家吃飯吧。
回到家裏,姥姥跟王小悅坐在裏屋炕上玩撲克牌,是最簡單的“拉大車”,小悅似乎是贏了,“咯咯咯”地笑起來。姥姥說:“哎呀,小悅好厲害,太姥姥獎勵你一個核桃,吃核桃補腦,小悅以後要好好學習,考一個好大學啊!”
廚房裏,田果把韭菜和肉餡攪拌均勻,餅铛預熱往上倒一點豬油,豬油化開,玉米面做類圓形攤在上面,稍微幹一些再把韭菜餡放在玉米面上,然後鍋蓋一遮,每隔幾秒再打開用手轉一轉裏面已經烤硬的玉米貼子。
煤氣罐子火微,不如柴火和天然氣燒得的猛烈,做飯自然費些時間。大概十來分鐘後,韭菜貼餅才在田果的碎碎念中姍姍來......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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餅一面是韭菜,韭菜的香味已侵到玉米面裏,而另一面則被烤的金黃焦脆,糊糊的味道甚是好聞。田果把餅子放在案板上,用刀一分為四。聞到香味,王小悅跟只鳥兒似的從裏屋跑出來,見田果端起盤子,小丫頭聰慧地伸出手道:“阿姨,我來吧。”
“小心點。”田果笑着說。
小悅端着盤子進屋後,田果又做了一個西紅柿雞蛋湯。一頓飯老少三人吃的其樂融融。刷碗時,姥姥問田果:“你跟楊曉紅說了嗎,小悅在咱們家。”
田果把筷子扔進盆裏,道:“她家沒人,我跟鄰居說了一聲,讓她家回來人就來咱家接小悅。”
“可現在都快八點了,她家還沒回來人?”姥姥困惑,心裏也擔憂,雖說楊曉紅在胡同裏口碑差,但小悅這孩子挺招人疼,萬一楊曉紅出事,最倒黴的就是孩子。
田果卻笑了,“姥兒,您就甭操心,現在治安這麽好能出什麽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楊曉紅那人比我還猛,胡同裏誰敢惹她?還不夠招人煩的。”
“別瞎說!”姥姥打了田果肩頭一下,眼睛瞄着裏屋,嗔怪道:“小孩子耳朵靈,小心她聽見,總歸是她媽,你這麽說人家不愛聽。”
田果吐吐舌頭:“知道啦。”擡起頭往進裏屋時,正瞧見小悅自己坐在床上玩布老虎,奶糖散在桌子上,吃飯時小悅就說了,這糖三人平分,她不多拿的。
刷完碗,又等了十來分鐘也不見楊曉紅來接孩子,田果也不禁擔憂起來,而王小悅已經靠在被子上睡着了。最後還是姥姥說:“幹脆你領着孩子直接回她家吧,萬一是鄰居忘記傳話,找不着孩子,楊曉紅得多着急?!”
*****
此刻楊曉紅确實很着急。今天她懶得做飯,下午出門本說去副食品店買一斤面條回來跟閨女一起吃,結果半路上碰到了以前在紡織廠一起工作的老同事。同事家正準備買自行車,但票不夠,瞅見楊曉紅就想起能不能托她丈夫買一輛,畢竟朝裏有人好做官嘛。說不定還不用票嘞。
同事剛從裁縫店回來,眼珠子一轉就有了主意。
“哎呦,曉紅,咱倆得好幾年沒見了,你看你,真是越長越漂亮,身材也沒變還像當初十□□歲時那麽苗條,哪裏像我?水蛇腰都變大水缸了!難怪你家老王對你死心塌地,要說咱們那一批女工裏,就數你家的最好,平日裏不上班還有錢花,老公能掙錢女兒還聽話......”
許久不聽恭維話,楊曉紅被“砸”得暈暈乎乎,也不知怎的就把閨女和面條全抛在腦後跟着老同事就奔了珠市口附近的一家國營飯館。
飯店是先交錢,然後拿着票去窗口端菜。老同事點了三個硬菜——紅燒帶魚,京醬肉絲,菠菜拌花生。
“老李,別介,哪敢讓你破費。”楊曉紅受寵若驚,嘴裏喊着破費,兩只手也裝模作樣地攔了攔。
老同事自然說:“哪裏破費,許久沒見請你吃頓飯又咋了!”
三個菜外加兩碗東北特産的白花花米飯,一共花去6.8元和四兩糧票。楊曉紅在紡織廠幹活,自然知道這頓飯花去了同事幾乎一月四分之一的工資。
心裏也是過意不去,便問:“老李啊,你請吃這麽貴的飯,真是讓我不好意思,這樣吧,你家有沒有人要買自行車?我家老王這個月月底就回來,若有機會,我幫你弄一臺內部便宜的好車。”
老李心裏樂開了花,沒想到楊曉紅自己就上鈎了。但老李表面上還是裝出一副平靜淡定的樣子,甚至有些為難地說:“自行車是好東西,誰不想要?但你也知道買那個玩意得用票,咱們廠子人多,申請自行車票的人已經排到了後年,哎,我也是倒黴,去年有個白拿票的機會愣是沒抓住,讓供銷科的小孫撿了個大便宜。”
“哎呦呦!”楊曉紅也替老李惋惜,伸手把盤子裏最後幾條京醬肉絲夾進自個碗裏。
其實楊曉紅聽明白老李話裏的意思,但她不敢應承下來,畢竟這事還得丈夫說了算。但這頓飯花了同事不少錢。從飯館走出來時,楊曉紅拉着老李的手保證,說等她家老王回來就去幫忙辦這事,自行車票雖然難弄,但只要內部有人再送點禮就不成問題。老李滿心歡喜,又從飯館門口買了四個糖耳朵送給楊曉紅。
“哎呦,不敢拿了。”
“哎呀,送給你家小悅吃!”老李笑着說。
走在回家的路上,楊曉紅心中有點沸騰,自從做了家庭婦女,她許久沒被人這樣重視過。老王雖對她好,每月按時上交工資,但獎金是不給楊曉紅的。有一次楊曉紅問,老王特別不耐煩地說:“給你那些工資不夠花嗎,惦記我的獎金幹啥?”
楊曉紅一愣:“啥叫你的獎金?”
“那就是我的獎金啊!”老王理直氣壯,威風凜凜地系着襯衣扣子,壓根沒注意到妻子憤憤不平的臉,提起公文包臨出門時,又不忘回頭叮囑一句:“我明天出差,一會兒刷完碗規制好屋子就幫我把行李箱整理好,對了,小悅現在正長身體,你別老給她吃那些沒營養的東西,也買點好肉好菜啥的。”
“我那不是節省嘛!”楊曉紅委屈。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敢情你天天在外面吃香喝辣,哪裏知道我跟閨女的苦。工資再多,每月也得留出閨女以後上學用的開銷。人家孩子都開始學樂器學跳舞了,難道咱家閨女不學?
她的訴苦,卻讓老王冷冷一笑:“節省就節省你自己好了,平日裏少吃點瓜子花生,嘴巴嚴實點,咱閨女的夥食費就夠了!”
所以在這個初夏晚風輕撫的夜晚,楊曉紅覺得自己又有價值了,仿佛第一個月上班拿回工資往父母面前一拍,說出“以後別再數落我是一個吃閑飯的,看見沒,一月工資,32.36!比你倆加在一起還多!”時那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然而,當推開家門時,楊曉紅心中的沸騰瞬間化作驚愕。“老王?你,你怎麽回來了?”
老王正坐在椅子上看報紙,見她回來,先是緊皺眉頭,心想我出差早回家你還不高興?還有你不做晚飯這是跑哪兒聊天去了?而當看清只是楊曉紅一人回來時,老王臉色大變:“小悅呢?沒跟你一起出門?”
啊,小悅!楊曉紅這才想起閨女,語調都變了:“在,在家啊!”
“在家個屁!”老王氣得把手裏報紙往地上一甩,指着楊曉紅鼻子罵道:“你個敗家娘們!說,是不是又跑誰家聊天忘記給閨女做飯了?告訴你,如果小悅丢了,我tm跟你沒完!”
老王總去外地出差,常聽那裏的人說起“人販子”,拐走沒有大人看管的孩子,然後買到山溝溝裏。男孩有的做了苦力,有的當成兒子養。女孩則是賣去做童養媳,或者養大了,再賣給山裏娶不上媳婦的老漢子。
一想到自己活潑可愛的閨女有可能經歷那樣悲慘的命運,老王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
田果領着小悅來到楊曉紅家門口時,正聽到裏面哭喊聲一片,鄰居家已經有人探出頭來,也有人打開屋門準備過來勸勸架。
“什麽情況?”
“不知道啊,好像老王回來了。”
“剛才聽見一句離婚,為啥啊?這麽多年洗洗涮涮伺候老王,曉紅沒功勞也有苦勞啊!”
“估計老王在外面有人了吧?”
小悅雖然只有五歲,但已經能聽懂鄰居間話裏話外的意思,田果剛要說“你們別吓猜!”,小悅一聽父母要離婚,“哇”的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