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煥然就這麽坐在屋裏,對着緩緩西沉的落日将幾根摔得稀巴爛的冰棍全吃光了。現在他不熱了,通體清涼的很。就是腦袋還有點暈,出屋打了一盆涼水使勁搓了幾下臉,呼吸才終于平穩。本來,他是想等到晚上吃完飯再去找田果聊聊——至于聊什麽,他不清楚,就是心裏特想她。
傍晚十分,出去游玩的一大家子人都回來了,看見煥然大家均眼神閃爍,最後還是母親吳珍拉下臉皮問:“然子,今天......挺好的吧?”
“挺好的。”煥然低頭洗菜,壓根沒鬧明白母親口中的“挺好”具體指什麽。
吳珍心裏一喜,兒子相親這麽多次,還是頭回說“挺好”。“既然挺好的,幹嘛不把人家姑娘請到家裏來吃晚飯?”
姑娘?煥然一愣,“啊?”
吳珍只當他是不好意思,就說:“怎麽?相親回來變傻了?我說的是周老師的閨女,周燕啊。”
她啊.....煥然反應過來,剛才滿腦子想的都是田果,手放在水裏,仿佛放在田果微涼的皮膚上,滑滑的,完全握不住的感覺,相親的事早就被抛到九霄雲外了,剛要說一句:“不太合适。”客廳裏電話響了,是師哥王剛打來的,告訴他單位臨時接了一批訂單,算緊急任務,各車間統一調派得力人手,從今天晚上開始加班,每兩周換一撥人,這周三車間派的人是王剛和煥然。
“吃住都在廠子。”電話裏,王剛說,“晚上八點準時去一車間找孫主任報道,你早點來,我手裏有兩張華清池澡票,咱倆先去泡個澡,吃過晚飯再過去。”
煥然“嗯嗯”了一陣,挂了電話就對吳珍說今天不在家吃飯,随後跟逃跑似的一頭紮進自己屋裏。
“嫂子,別愣着,趕緊過去問問。”姑姑鈕藍催促道。
吳珍反應過來,甩着手上的水珠剛走到煥然房門口,就見他換了一身衣服走了出來,手裏拿着自行車鑰匙。
“這就走?”
“嗯。”
“那......”吳珍剛要開口準備再确認一次煥然的心意,如果是真的,她以後對周燕更得要好一些才是。煥然卻忙一擺手,臉色讪讪地說:“媽,什麽事等我回來再說,工作第一,我先走了。”
吳珍還能說什麽?只得跟在後面囑咐:“慢點騎車,路上注意安全,有時間就給家裏打電話,單位若吃的不好,告訴家裏一聲,媽給你做好的然後送過去。”
“知道了。”聽着母親的唠叨,煥然忽然想到了田果,都說沒娘的孩子命苦,她從小美媽,在鄰居的白眼中一點一點長大。這麽多年了,面對流言蜚語,她一個姑娘獨自挺過來多不容易,煥然心裏發酸,眼眶莫名發脹,推着自行車走出院門的瞬間,心中忽然湧出一股信念,小果兒,以後,有我好好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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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飯時,吳珍跟鈕藍很自然地聊起了相親這件事。
“小藍,今天煥然有點不對勁。”
“我也瞧出來了。”與吳珍略有焦慮的神色不同,鈕藍很興奮,仿佛煥然明天就結婚了。“他這是開竅啦,當初我就說周燕跟咱家然子般配,人家模樣學歷家庭樣樣都好,我聽說周老師去年五一還得一個先進模範,這種高級知識分子家庭哪裏是那個米田果......”
啪!唐思佳把筷子掉在了地上。
鈕藍停住話頭瞪了兒子一眼:“多大的人了吃飯還掉筷子?自己去廚房拿一根。”随後轉過頭繼續興高采烈地與嫂子聊天,大致意思是明天若有空,買上兩瓶罐頭和一些水果,她代表鈕家去隔壁院子看看周老師,順便問問相親的情況,吳珍說,這不好吧,八字還沒一撇,還是煥然回來再商議,萬一人家姑娘沒那意思,這街裏街坊地多尴尬。鈕藍則說,怕什麽呀,這種事就得趁熱打鐵,男方不主動,還讓人家大姑娘主動去?
吳珍仔細一想也是,時間不等人,現在都十月了,再過兩月就該到一九八六年,那時候她家然子可就26,虛歲就27了!“行。”她說,“但是罐頭跟水果有點拿不出手,這樣,明天咱倆先去一趟大栅欄的瑞蚨祥,眼看天氣轉涼,要不給周燕做一個小棉襖?這樣顯得咱家也不小氣,她跟然子成了最好,如果不成,咱們禮數也做到那份上,以後跟周老師家還做好鄰居。”
鈕藍點點頭:“嫂子,還是你想的周全。”
飯桌上,聽着舅媽與母親兩人低聲讨論給周燕做什麽款式的小棉襖,唐思佳一陣臉黑,有心把米田果下午來家裏的事說出來,可轉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下午哥哥打開房門時,臉色極不好,眼神喜怒難辨還出了一身汗,那個田果也是,且兩人衣衫都有點淩亂......唐思佳拿不定主意,想萬一是哥哥跟田果在屋子裏打架可就麻煩了,老師說了,打架不好,而且哥哥還是男人,雖然田果生猛,但畢竟是一個女孩兒。想到哥哥的名譽,唐思佳最終選擇乖乖閉上嘴巴。
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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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完澡,一身舒爽。
更衣間裏,煥然正拿着毛巾擦幹身子。一旁,王剛忽然瞪大了眼睛,視線直直落在煥然左肩頭幾個跟玉米粒大小的暗紅印子上。“然子,別動!”他想發現新大陸一樣湊過臉去,又仔細瞧了一陣,眼神忽然變得暧昧,指着肩頭問:“喲,這是什麽啊?”
煥然臉紅,把頭撇過去才說:“沒什麽,野貓撓的。”
“野貓?”王剛笑得神秘,用手按住煥然左肩一用力。“這野貓的爪子長得夠奇怪的,怎麽瞧怎麽像人的牙,哪裏的野貓?穿裙子麽?”
煥然甩開他的毛毛爪,沒好氣地說:“別瞎掰呼,就是野貓咬的。”頭發也不擦了,從櫃子裏迅速掏出一件跨欄背心套上。其實剛被田果咬完時,煥然一點也不覺得疼,反而在疼痛中夾雜着一絲難以言表的亢奮。
但心緒平複,亢奮勁頭一過,煥然才發現田果咬的真狠,小牙尖幾乎紮進他肉裏。幸虧平日高強度的勞動将他兩條胳膊鍛煉得如同石頭堅硬無比,否則這一口下去,非得咬流血不可。
剛才泡澡時煥然一直情不自禁地笑,想咬他最終疼狠的人應該是田果。
“然子,你臉紅了。”王剛笑道。
煥然也不否認,只說:“剛才水溫太高,燙的。”
走出澡堂時,王剛忽然想起來今天煥然去相親了,想他不會看見人家太漂亮猴急了吧?
煥然哭笑不得,“哥,咱倆認識多少年了,我是那樣的人麽?”
“那你......”
“被我弟弟咬的。”煥然随口編了一個理由,“我倆玩撲克,我輸了,不認賬,他氣得咬了我一口。”
“這種事也就你能幹的出來!”王剛氣得笑出了聲。原來是這麽回事,煥然說的理由沒毛病,王剛多少有點失望,原本還以為是哪位姑娘咬的,白高興了一場。
往廠子裏走時,門口有不少來送工人的家屬。十一剛過,好多人昨天剛當上新郎官,今天就得跟愛妻被迫分局,可想而知心裏得有多堵。不過結完婚總比正準備結婚結果突然跑過來加班的。
門口就站着這麽一對。女孩挺不高興地說:“你們單位可真行,早不下命令晚不下命令,非等結婚前下命令,十月九日多好的日子,親戚朋友都通知完了,結果來一個臨時加班,哎你問問組長,結婚當天能不能回去一下?”
男孩尴尬撓頭:“恐怕不成,呵呵。”
“真讨厭!還有臉笑!”女孩氣得擰了男友胳膊一下。“我四舅住山西,自從接到我媽電話就開始準備,車票都買好了,這又臨時改了日子,舅媽還以為我被你家退了婚,丢死人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讓你受委屈了......”男孩趕緊安撫未婚妻,“你放心,我們就加兩周班,加班回去咱們讓媽重新定一個吉利日子。”
“誰是你媽。”女孩臉紅,揶揄一句,“現在還沒結婚,她可是我媽。”
男孩摸着腦袋“嘿嘿嘿”地傻笑,女孩瞪他一眼說:“別笑了,快把這個拿好,我昨天在百貨公司買的。”說着,從外衣兜裏掏出一塊四四方方的香皂。
哎......看到這一幕,兩個老光棍無語望天,這種被媳婦又打又罵又疼愛的生活也不知合适才能落在他倆頭上。
“然子,你說月老是不是把咱倆忘了?咋別人都行,就咱倆不行?咱倆到底哪根香沒燒對?”王剛哀嘆命運不公。
煥然沒說話,擡頭望向天邊時正好看到一輪明月挂在桂樹梢,月光明亮明亮的,像是田果的眼睛。緣分自有天定,月老真把他忘了嗎?未必......他忽然想,此時此刻田果正在做什麽?
田果還能做什麽?
本想着某人頂多吃過晚飯後就得沒皮沒臉的過來道歉,結果左等右等,天都擦黑了,家裏就來了一個收水電費的。什麽情況,他不是說有話跟我說麽?難道一切只是敷衍?動情是假,耍流氓是真?吃飯時,姥姥看出田果情緒不對,就問:“今天然子跟小燕兒相親,相的怎麽樣啊?彼此看上沒?”
有的時候,田果覺得姥姥就是裝糊塗,下午周燕鬧出的動靜多大,連對面院子裏的人都知道了,這事躲還躲不及,只當從未發生過,姥姥居然還問。
“我也不清楚。”田果随意答了一句,因為心裏有事,晚飯也沒吃好,心裏堵得慌,刷過碗拿了一把瓜子就出了家門,外面冷,她想讓風吹吹發熱的腦袋。立在院門口嗑瓜子時,田果暮然驚覺自己怎麽跟楊曉紅一個德行,怨婦味兒那麽濃?“呸呸”兩口吐出瓜子皮,剛把剩下的瓜子揣進外衣兜,就看見唐思佳從自家院門走出來往男廁所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