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混賬!”
飽含怒意卻被硬生生壓着的聲音在陸府一角響起,這座剛經過喜氣沖洗的宅子裏,正招待數十位賓客。
老話說得好,家醜不可外揚。
因此,即便氣得想一掌拍碎一道牆,陸鹄仍生生克制住了自己。
他有什麽辦法?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乖巧懂事的小女兒跑了,還留下一封書信威脅他們敢派人追就要把“陸家女兒跟野漢子私奔”的事捅出去。陸鹄覺得自己沒氣死都算是好脾氣了,畢竟,身邊的妻子,已經氣暈過去了。
仆婦扶着夫人,看着老爺沉着一張臉攥緊拳頭,許久,他才陰森森地開口:“什麽事該說什麽事不該說,你們都明白吧?帶夫人回房,去請大夫過來。”
“是,是!”
侍立一旁的丫鬟趕緊應答,小跑着去請大夫,其餘人帶着夫人回卧房休息。
別看陸老爺平時懼內,也不怎麽動怒,可在陸家待久了的下人都知道,真正下手狠辣敢要人命的,正是他!
經過一陣兵荒馬亂,彭姝終于醒來。
此時,陸宛君正站在外間與陸鹄談話,唯有陸家新婦陪在她身邊。
陸宅還住着幾十個賓客,這些人裏大部分會在今天離開,但說不準是否還有人要借住。陸婉儀雖留下書信威脅他們不許去追,但不追是不可能的,畢竟陸家只有一個女兒。
“此事必與魔教那左護法有關!”陸鹄猛的一拍椅子扶手,“她一來,人就丢了,難不成是魔教帶走了婉儀,想用婉儀來要挾陸家?”
“陸家素與魔教沒有過節,她應當不至于用一個閨中女兒來要挾陸家。”直到此時,陸宛君的臉上,仍是一片波瀾不驚。
“上次正道追捕魔教妖女,保不齊他們會不會發瘋咬到無辜的人。”
“那他們應當先對付林家。”
“該死!林家,一定是林飛羽把她引來的……對,婉儀根本不願意嫁給她表哥,她一定是趁亂跑了,這不肖女竟膽敢做出這等不知廉恥的事來!”
怒火中燒的陸鹄已經不顧理智,逮誰咬誰。過了好一會,他才恢複正常臉色,坐直腰身:“這件事,不能傳出去。”
當然不能傳出去,傳出去了,那丢了未婚妻的彭家表哥,恐怕就要去彭太守那鬧了。
幾不可查的嘲諷在青年唇邊一閃而逝,他恭恭敬敬略一躬身:“自然。”
而此時,導致陸家兵荒馬亂的罪魁禍首,褪去了錦衣華服,正坐在一家簡陋的農家小院裏休息。
逃跑,從昨日上午便開始了。
忙于婚禮的父母下人,無暇顧及一個養在深閨的嬌小姐,只在婚宴時将其叫出露個面,還因為不見外男的規矩需要蒙面。
陸婉儀早就溜出了陸家,蒙面代替她的是湘娘。婚宴時寧有思過去搗亂,給湘娘和綠杏制造退場的機會,免得待會彭姝要和女兒說話發生意外,也好讓湘娘和綠杏早點離開與陸婉儀彙合。
現在,陸婉儀、翟景與湘娘、綠杏已經會合到了一起,他們正在等待第五個人。
翟景端來兩碗粥,坐到陸婉儀身邊:“吃點東西,別餓着了。”
“多謝。”
細微的喝粥聲響過,陸婉儀神色淡淡,似有傷懷:“也不知道大哥會不會怨我。”
翟景寬慰她道:“怨不怨的該發生的也都發生了,婉儀,他若真心那你當親人,就該理解你。”
“可惜平日裏我要早晚請安,時間不足,太容易被母親發現追上。否則,也就不必在大哥成親這天離開了。”
“我看你大哥這新郎官也沒個新郎官的樣,來場好戲熱鬧熱鬧反而喜慶。”
陸婉儀失笑,聽他講些歪理邪說逗趣。湘娘和綠杏也出來了,不似這幾個身懷真氣的精力充沛,綠杏此時揉着眼睛直打哈欠。
“咱們接下來去哪。”
“繼續往神火教的方向去,待會吃過飯便動身吧。”
湘娘随口問道:“不用等你們左護法?”
“沿途有我留下的記號,她會追上來的。”
“她該不會出事吧?”
湘娘已經把那日自己看到聽到的說給了這兩人,她還在杭州城的時候沒聽說魔教妖女被抓到的消息,但在她離開後,寧有思是否已經順利逃脫就不得而知了。
翟景笑道:“禍害遺千年,她定不會有事。”
既如此,幾人都沒有異議,吃了飯便繼續趕路了。不知道陸家會有什麽動作,他們不敢停留太久,路上換了幾次裝扮與馬匹。
終于在半路時,單槍匹馬的寧有思追了上來。
成功會面後,寧有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痛揍了翟景一把,舒爽的出了一口氣。
靠在陸婉儀臂上直抽氣的翟景痛吟道:“你對那群正道下手那麽輕,對我卻這麽狠,寧有思啊寧有思,你是不是打算棄暗投明了?”
微卷的發尾垂在胸前,寧有思笑的妩媚:“待我棄暗投明,第一件送給正道的禮物,就是你的腦袋。”
翟景清咳兩聲:“話說,那天你怎麽不多帶兩個人去鬧,一個人也不怕把自己搭進去了。”
“我只是不想跟他們動真格的。”
人帶多了,不好管理,武功不及她的反擊時下手沒定數,容易見血。江湖人骨子裏都藏了些兇性,見了血了,這事情就沒那麽容易平息了。
翟景滿含深意道:“是因為雲修明吧?難道不是因為他,你才處處克制自己?哎喲喂,狠辣冷酷的魔教妖女都要變成心地善良的聖女了……”
寧有思活動五指,笑的親切:“就你話多。怎麽,事情鬧大了,難道陸姑娘就開心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見話題扯到心愛的婉儀身上,翟景立馬直起身解釋道。
陸婉儀溫柔地望着他微笑,并沒有生氣的樣子。
就此,陸婉儀成功擺脫桎梏自己十六年的“家”,幾個人一起往神火教去了。
而經歷陸宛君大喜之日的雲家,在幫着魔教妖女逃跑、洗脫自己嫌疑後,開誠布公地談了一場。
雲修明老實交代了自己與寧有思的一切,當然,雲铖钺是不可能積極支持小兒子與魔教妖女厮混的,他只是十分沒有威懾力的要求雲修明忘了寧有思。
雲铖钺與許月容年輕時也是在江湖上混了許久的人物,近些年雖不像年輕人一樣活躍了,卻不代表什麽消息都不知道。
他們有自己的判斷,也有對兒子的信任。
許月容溫聲道:“修明,我和你爹不是那種老古板,以後啊這種事直說無妨。你失憶了,很多事不清楚,其實神火教魔教的稱呼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老事了,自從這一任神火教教主繼任,神火教作風改了許多,只是以往的印象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
“神火教雖然還頂着‘魔教’的稱呼,卻也不是濫殺無辜之輩,不過他們行事離經叛道,下手不留情面,與正道之人彼此看不起,這名聲也就從沒洗白過。寧有思這人,正道嘴裏确實沒什麽好話,但細細數來,卻也沒真做什麽壞事。我和你爹不像別人對他們抱有偏見,再說,你這孩子素來善良,你喜歡的不可能是大奸大惡之輩,修明,你也得相信家人也是相信你的。”
雲修明被許月容說的有些羞愧,他嘴唇微顫:“是我的錯。”
他的家人自始至終都選擇了相信他,他卻遲遲沒有回報同等的信任……
“所以。”許月容忽然笑的滿臉慈愛,“下次寧姑娘來,你就別總讓人家躲着了。”
“夫人!”
方才才跟兒子說“你給我忘了那個女人!”的雲铖钺無奈叫道,他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雲修明偷偷看一眼雲铖钺,又看到娘親大哥二姐皆笑的帶着絲絲詭異的慈愛,他吞咽一口口水,連連點頭:“謝謝娘!”
雖然父親貌似嚴厲地要求他不能與寧有思在一起,但是……反正有親娘在,他怕啥?
只是,雖然家人不介意他與寧有思聯系,但在寧有思逃跑後,他就再沒有收到對方的消息了。
一方面,這代表她真的安全了,另一方面,這也代表他可能又要很久見不到她了。
一邊為她感到高興一邊為自己感到傷心的雲修明,養了幾天傷後,大夫便宣布他的腿已經好的差不多,可以拆掉那些束縛了。
身體重新變得靈活,雲修明在患得患失間決心好好練武。
他已經發現自己的弱小,他太弱了,弱到根本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人,甚至無法與對方并肩作戰,最糟糕的是在一開始還拖累了她!
但練武不是他想練,想練就能練的。
憑借着身體記憶,他照葫蘆畫瓢總算能把劍法使得好看些了,卻始終無法融會貫通的将內力與劍法相配合。
他知道原身是個小天才,這是他偶爾聽到下人閑聊時得知的。
他們感嘆小少爺失憶前天資聰穎,失憶後卻什麽都不會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雲修明心裏着急,反倒更不得要領。
雲修澤在旁指導他時發現了這一點,安慰他道:“欲速則不達,修明,不要着急。”
雲修明擦一把汗水,嘆道:“為何我總也不開竅?”
難不成他真的沒有練武的天分,他腦子裏刻着的唯物主義世界觀的影響就這麽深厚?
雲修澤道:“開竅也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你小時候也是如此,遲遲不能開竅,別的小孩都是五六歲就練出內力開始習武,你卻直到八歲那年,受玉鷺道姑指點,才忽然領悟功法精髓,此後練武便令人刮目相看了。”
“原來我小時候也這樣啊。”雲修明尴尬地笑了笑,他倒有點想找玉鷺道姑,看她能不能讓自己這個西貝貨也開個竅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章增添新內容:(在雲铖钺許月容讨論完陸家和彭姝的關系後)
許月容發完脾氣,又擔憂起來:“你說,如果修明真的……對魔教左護法起了不該起的心思,你待如何?”
“那小子已經長大了,就是我想攔,只怕也不會聽我的。”
“我現在一想起師侄的樣子,就害怕修明将來也成了那樣。”許月容咬了下唇,“師兄是真的糊塗啊。”
“別擔心,你不是你師兄,修明也不是你師侄,會沒事的。”
“要是真到了這一天,就算外人都懷疑辱罵,我也不會攔着修明,雲铖钺,你明白的吧?”
“我明白,明白。無論如何,孩子們幸福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