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這會兒天色已晚,村人們大多都吃完晚飯歇下了,淩三成驚懼悲痛之餘也哭不出太大聲,啞着嗓子悶吼了幾句就昏過去了,并沒有鬧出太大動靜。若非淩大山離得近又還未入睡,怕也不一定能發現這事兒。因此淩珣三人趕到淩三成家的時候,除了守在門口的淩大山媳婦和老娘之外,并未見到其他圍觀的村人。

“到了到了!方才三成就昏倒在這兒,我把他背進院子就趕緊去找你了!”淩大山對淩珣說完便轉頭問面前同樣有些驚魂未定的媳婦兒,“三成醒了沒?”

淩大山的媳婦兒是個身材矮小圓潤,性子也有些怯懦的中年婦人,聞言搖頭道:“沒,屋裏一,一直沒動靜……”

和平村素來和平,鮮少發生這種非自然死亡的事情,因此不說淩大山媳婦,就是性子潑蠻大膽的淩大山老娘都有些驚到,這會兒只揉着滿是皺紋的額頭嘆道:“也不知三成媳婦兒為什麽這麽想不開……”

“想不開?”阿茶一愣。

“難不成是自殺?”葉紹也挑了下眉。

“也不是,這……”老太太顯然有些不知該怎麽表達,好半晌才擺擺手道,“你們,你們進屋看看知道了!”

“走吧。”淩珣擰眉,大步走了進去。

阿茶和葉紹緊跟其上。

淩三成家不大,院門後頭是一塊巴掌大的空地,勉強算的上是院子。院子東邊牆角下蓋了個簡陋的草棚子,下頭雜七雜八地堆着很多東西,看着有些亂,也叫這本就不大的空間顯得更加狹小了。院子裏頭就是兩間破舊的土房,大些的那間顯然是主屋,旁邊那間小的看起來應該是廚房或者雜物房之類的地方。

主屋中間是吃飯的大堂,兩側是卧室,左邊那間大的自然是淩三成夫婦所住,右邊那間小一些的是他們的唯一的兒子淩牛根的房間。

這會兒,整個院子都靜悄悄的,只左邊淩三成夫婦房間的窗戶裏透出一抹昏暗的光暈,随着夜風來回搖晃,在院子裏投出斑駁的剪影,襯得這本就寂靜的院子更多了幾分陰森。

人就死在這屋裏。

阿茶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心頭有些緊張,淩珣側過身不着痕跡地捏了捏她的手,這才叫小姑娘放松下來。

“大山叔,牛根呢?家裏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怎麽不見他人?”

“這,我,我也不知道呀!方才就一直沒有看見他……”淩大山愣了一下,也覺得有些奇怪,“難不成,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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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大山媳婦兒小聲地問道:“是不是也……也出事了?”

淩大山臉色微變:“可屋裏只有鐵柱和三成媳婦,沒,沒看到牛根啊!”

想起下午錢氏所說的話,阿茶擡頭朝右邊淩牛根的房間看去,有些遲疑道:“下午的時候,我聽三成嬸說牛根生了病,他……是不是病糊塗了沒聽到外頭的動靜?”

“倆屋子離得這麽近都聽不到,那得病成什麽樣兒了。”葉紹在一旁搖頭道。

“我去瞧瞧!”淩大山說着便沖進了淩牛根的屋子,片刻後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來,“沒,沒有!他真的不在屋裏!”

“那這大晚上的……他一個孩子能去哪兒?”情況有些詭異,淩大山的老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問問三叔吧。”淩珣皺眉,長腿一邁進了大堂。

淩三成就躺在大堂門口的竹椅上,仍雙眼緊閉,昏迷未醒。

“三成,三成你醒醒!”淩大山跑過去拍了拍他的臉,又按照葉紹的吩咐死死掐住了他的人中,淩三成這才渾身一顫醒了過來。

“大……大山?”

“三成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還有,還有你兒子牛根去哪啦?”

淩三成猛地擡頭朝不遠處的卧室看了一眼,而後嘴唇一抖,又趴在椅子上悲痛至極地哭了起來,顯然是再次想起了家中的慘事:“我不知道,我……媳婦兒啊……你怎麽,怎麽就這麽傻……”

他臉色慘白,滿臉涕淚,聲音嘶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顯然是傷心到了極點,淩大山媳婦和老娘聽着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他們一家人生性老實良善,與淩三成家做了這麽多年鄰居,多少也是有幾分感情在的。

“三叔,你真的不知道牛根去哪了嗎?”

淩珣沉沉的聲音叫淩三成有一瞬間的清醒,他突然擡起頭,面上露出憤恨悲痛的神色:“不要提那個不孝子!都,都是他……都是阿玲才會死的!都是他!”

說完便捂着臉痛哭出聲。

“什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衆人驚呆了,淩珣也擰起了眉頭。

“是他打死了鐵柱……是,是他害死了阿玲……是他……”淩三成渾身顫抖,聲音嘶啞,再也聽不進去旁人的話,只一邊哭一邊含含糊糊地說着什麽,神情痛苦而茫然。

聽不清他說什麽,淩珣皺眉沉思片刻,轉身朝一旁淩三成夫婦的卧室走去。

阿茶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小手下意識捏緊了他的衣角,叫青年冷冽的心頭生出些許柔軟。

“害怕就別看,躲在我身後別出來。”他忍不住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

阿茶想說見過你殺人的場景之後,我的膽兒比從前肥多了,才不怕呢,可剛要開口便突然想起,這事兒自己還沒與他提起過,不由又咽了回去——這會兒不是說私事的時候,而且一旁還有淩大山一家呢。

遂她只是搖搖頭笑了一下:“我膽兒可大了,才不怕呢。”

淩珣這才點點頭,撩開了那房間門口的布簾子,擡頭往屋裏看去,只是下一刻……

“別看!”青年飛快地擡手去蒙阿茶的眼睛,可到底還是晚了片刻,阿茶已經清晰地看見了屋裏的場景。

皮膚白皙的中年婦人,身着今日下午她看到的那身淡色衣裳,高高地懸挂在屋子中央的橫梁上,一張先前還鮮活溫柔的臉,這會兒已是鐵青一片。

看着她長長吐出的舌頭、突瞪的雙眼以及猙獰扭曲的面孔,阿茶只覺得腦袋轟地一聲,額角劇烈地痛了起來。尤其是她眉角那顆鮮豔的紅痣,更叫阿茶雙目刺痛,無法自控地滾出淚來。腦中有什麽東西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小姑娘頓時臉色慘白,心神大亂,整個人無法自控地抖了起來。

“阿茶!”淩珣心頭一緊,忙側身将她攬進懷裏,“阿紹!”

“哥?”葉紹正四處打量,被淩珣緊繃冷冽的聲音吓了一跳,忙三步并作兩步跳了過來,“這這這是怎麽了?”

“不……不要!”小姑娘雙手抱着頭,臉色瞧着竟比淩三成還要痛苦,“頭好痛……淩大哥,我頭好痛……娘,娘親……不是的,不!住手!住手!不要傷害我娘親!不要——”

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她突然渾身劇烈一顫,繃直身子昏了過去。

“阿茶!”淩珣眸子一縮,彎腰便将她打橫抱了起來。

“哥,別急別急,我看看!”葉紹被小姑娘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驚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忙伸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阿,阿茶這是怎麽了?”不遠處的淩大山一家也吓了一跳,圍了過來。

昏黃的燈火跳躍不停,再一看屋裏錢氏那張青紫猙獰的臉……淩大山的媳婦頓時倒吸了口氣涼氣,兩腿直哆嗦道:“不,不會是中中中邪——”

只她話還未完,便叫淩珣一個冷眼駭得僵在了原地,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見葉紹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淩珣心下一沉:“她怎麽樣?”

“受到強烈刺激,驚懼過度導致昏迷……她從前受過類似的驚吓吧?”見淩珣點頭,葉紹便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白色小玉瓶,倒了一顆藥喂她吃下,“這藥能定心凝神,疏通脈絡,吃完之後再好好睡上一覺就沒事了。”

淩珣這才眉眼微松:“有沒有辦法去除她心裏的陰影?”

葉紹搖頭:“心病只能心藥醫。”

淩珣沒有說話,早知屋裏是這樣的場景,他定不會帶她進來。思及此,他忍不住擰眉看了淩大山一眼:“方才為何不早說三嬸是吊死的?”

這一眼比屋裏的死人臉還叫人害怕,淩大山額上冒出冷汗,咽着口水讷讷地說道:“我,我沒說嗎?”

淩珣:“……”

若不是時機不對,葉紹都要笑出來了:“想來這位伯父也是太驚慌了,所以沒說明白,哥,要不你先送嫂子回去吧。”

“嗯。”淩珣抱着小姑娘欲走,只是剛走出一步,又回頭往屋裏看了一眼,而後淡淡道,“勞煩大山叔再跑一趟裏正家,請他派幾個人把這裏圍住,別讓人破壞兇案現場。”

“诶,诶,好!”淩大山聽不懂,但還是慌忙去了。

“真的是兇案?”葉紹還不知裏頭什麽模樣,聞言重重挑了一下眉,驚奇地伸長了脖子往屋裏看去。

第一眼入目的便是高高懸挂在橫梁上的錢氏,緊接着,葉紹又看到了側卧在床邊地上,滿頭鮮血的淩鐵柱。他衣衫淩亂,面色痛苦,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幾道淤痕,顯然是生前遭受過虐打。不遠處的地上還有一根手腕般粗細的棍子,上頭染着腥濃的血色,想來便是打死淩鐵柱的兇器。但奇怪的是,屋裏的擺設很整齊,并不見一絲淩亂,而門口的地上,還有重物從外頭拖進來的痕跡……

将所有東西盡收眼底,又想着淩三成方才的話,葉紹啧啧幾聲:“這事兒,不簡單呀。”

是不簡單。

淩珣目光掃了四周一圈,抱着阿茶走了,經過淩三成的時候,他側頭看了一下這個已經哭得不出了聲的男人,到底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三叔節哀。”

淩三成恍若未聞,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房間,麻木地流着淚。

那眼裏,是仿佛失去了一切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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