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Part 15
茉莉的冷漠無情激怒了他。縱然他心裏無比愧疚無比心疼。他原本想要的只是找到她,向她道歉,補償她,然後請求她的原諒和救贖。沒人比他更知道茉莉是怎樣的善良,這一切本應水到渠成。可是他發現自己不認識自己的女人了。她和一個罪大惡極的逃犯共謀,朝夕相處,現在還在幫助他逃跑,并且為了他拿槍指着他!這一年半究竟發生了什麽?莫蘭那麽重要嗎?難道茉莉也變成罪犯了嗎?夏洛克眼睛一紅,透出了嗜血的殘忍。
——莫蘭必須死。
然而這一切的感情變化還不到一秒鐘,快到他自己還沒來得及明白,他就變回了那個理性的夏洛克。他從剛剛開始就注意到莫蘭沒有動靜。
剛才沒有人打中莫蘭,他不是因為負傷。他馬上明白過來,莫蘭在準備逃跑,茉莉在為他争取機會。他費勁地手勢警告約翰注意列車另一邊。約翰明白他的意思,握緊槍打算繞到車廂另一邊。但是火車上移動艱難,他動作太大,茉莉一眼就發現了。
莫蘭背靠車廂什麽都看不到,但茉莉知道事情困難了。手指不受控制一般指向了約翰。
茉莉不得不承認,那一刻她起了殺心。幸而一絲理智尚存,最後一刻槍一偏打在車廂上。然而彈片炸開,一塊碎片噗地紮進華生的大腿,約翰痛地狠狠低吼一聲。
夏洛克駭然地看了一眼受傷的朋友,轉過頭盯着茉莉,眼神宛如受傷的猛獸。茉莉的手在顫抖,幾乎拿不住槍,借着雨水的掩護,兩行冰涼的淚水劃過她的臉。從剛才開始她就不敢哭,怕自己一哭,就再也堅持不下去。但是現在——
她和夏洛克算是徹底撕破臉了。
那一刻夏洛克知道為什麽自己一直在輸了,因為他眼裏的茉莉一直沒有變過,善良體貼得近乎笨拙。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茉莉變成了這樣狠心,還是說他一直沒有看到真正的她?茉莉既然誠心想要掩護逃犯,就別怪他不客氣。
——而茉莉不是一個可以輕視的對手,他們是針尖對麥芒。
茉莉不知道夏洛克想了這麽多,她先是感到無助。一邊是莫蘭一邊是夏洛克還有她的過去?她要怎麽選?她還有的選嗎?愈是無助就愈是強大,她內心發下毒誓,拼了這條命不要都行,但是夏洛克和莫蘭必須都活着,就算他們是死敵,在她還活着的時候就一個都不許出事!她擡手一槍向密林裏打去,幾乎所有人都本能地向槍聲響起的方向看去,那一剎那茉莉将莫蘭一推,莫蘭得令順勢從槍聲的反方向成功跳車,等衆人回過頭來的時候,他已經擺脫了火車周邊的氣壓向林子裏跑去了。這時候不知是誰又了一槍。莫蘭後背中槍,但是沒有倒,仍然掙紮着紮進林子。
茉莉在看見莫蘭中槍的瞬間面色灰敗,看到約翰一直捂着傷口,而夏洛克手中的槍口還來不及收回來大腦一片空白。她飄忽着也不管時機是否合适便也跳下火車。沒有準備的輕率行動令她吃了苦頭。如果不是她還記得用前滾翻緩沖壓力,腳腕一定徹底廢了。她忍着膝蓋和腳腕的劇痛,和墨蘭一樣跌跌撞撞一頭紮進樹林,不管有沒有人跟來。
夏洛克在火車上,風呼嘯着從他耳邊穿過,而茉莉越來越遠。他握緊了拳頭,去看茉莉跌跌撞撞的身影,艱難緩慢的趕上了前面的莫蘭…他看到他們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很刺眼。
這才是原因。夏洛克推理不出究竟是茉莉的背叛在先,還是莫蘭挖牆腳在先,然而現在這顯然并不重要。茉莉現在是他的敵人了。她要保護莫蘭,夏洛克偏要阻止她。并不是他不懂“成全”這個概念,而是他無法成全茉莉和一個罪犯。
夏洛克面對茉莉的時候,也有着普通人的通病——明明是那樣卑劣的、占有的念頭,卻偏偏要安一個冠冕堂皇的高尚的理由。
他掏出手機:
“格雷格,是我。沒什麽好說的,封鎖樹林。”
莫蘭的手指帶着一絲涼意覆蓋在茉莉的額頭上,可這并沒有使茉莉的頭痛好一點。茉莉的狀态糟糕透了,她頭痛欲裂,渾身乏力。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慫。就像戰場一樣,倒下了就是倒到下了,再也不能夠起來。可還她知道,他們已經沒有路可走。她和莫蘭,被困在了這裏。
——不知還有沒有一線生機。
茉莉揮開莫蘭的手,硬撐着沉重的眼皮,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聲音說道:
“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莫蘭的傷口不容樂觀,他的臉色已經泛出了死人的灰敗,可他還沒有倒下。他的嘴唇咬出了血。茉莉知道莫蘭,他是何等能忍的人,有時候疼痛甚至可以激發他真正的實力,但顯然,現在的莫蘭意識強弩之末。血染透了他的大半制服大衣。估計是傷到內髒了。
——也真夠缺德的,不打頭不傷動脈,愣是不給他一個痛快。莫蘭自嘲的想着。他以前可是常幹這種不給人痛快的事,真是報應。他居然也會想到“報應”這個詞,真是——真是,報應。
他能感覺到生命在流逝。茉莉渾身燒的那麽燙,可是互相攙扶着,那溫度也無法阻止他逐漸流失的體溫。他們在垂死掙紮。
他不怕死。可是,那是從前的他。現在的他看着茉莉,心裏撕扯一般。茉莉安靜而無力地蜷縮着。他叱咤了一輩子,輸給了一個人,輸給了自己畫在牆上的一幅畫。那個最初的夏夜,他留在兵工廠的牆上的,也許是他一輩子最美的一個夢,夢到日月無光天荒地老,也不願醒來。他從來沒有後悔遇見茉莉。這好像一個賭局,為了夏天裏的朦胧的不知名的情愫,兩個人拼上了性命來證明,證明這份感情到底有多忠誠。他們得到了,莫蘭終于知道了自己在茉莉心目中的地位,然而,太晚了。
也許不算晚,因為它過于甘甜,也許注定不是這樣黑暗裏的他們,可以消受的吧。然而沒有人嘗過之後還能放手。
雨還在下。
茉莉睜開眼:
“我們,往回走吧,也許還能活下來。”
她用力一起身,好像踩在了棉花上。
“茉莉。”
——莫蘭的面容,午夜陽光般的幻覺,驅散了疼痛和寒冷,令她勾起一個微笑。
她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茉莉睜開眼睛的時候,夕陽滿天。她的腦子還在昏沉,但是她能夠看見夕陽中夏洛克的剪影。
——夏洛克。那黑色的剪影在燒了滿天的血紅雲霞中,極為好看。他坐在磨損的窗邊,支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醒了!”
茉莉費力地轉過頭,發現了驚喜的約翰。而梅麗,她幾乎瞬間落下淚來。
餘光中的夏洛克紋絲未動。
梅麗牽住她的手。
“莫蘭死了,茉莉,我們已經盡力,可是傷的不是地方。茉莉,你的孩子一直在哭,你要振作起來。”
茉莉的喉嚨幹渴,她想說點什麽,但是緩緩地,她選擇了閉上眼睛。
——莫蘭。
無邊的月色,無邊的黑暗,廢棄的兵工廠的燈光執着地亮着,照亮腳下水泥的路。茉莉牽着莫蘭的手,他的手指沒有溫度。他的腳步沒有絲毫的聲響,茉莉以為他們踏着的是核反應堆的水泥棺墓。
——莫蘭。
他甩開她的手,她看到血從他的身上湧出來,落在月光的地面上,地面被融化出數條裂縫,一雙雙骸骨的手伸出來,把他拽到那毀滅一切的棺墓裏去。茉莉抓住他不肯放手。幹枯的骨骸哭號着,成千上萬。
夏洛克踏着月光而來:
“塞巴斯蒂安·莫蘭是不可原諒的,死在他手上的無辜的人數不勝數。”
茉莉不知道什麽時候夏洛克也會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這不是夏洛克,夏洛克像個孩子一樣守護着他的天賦,高傲而固執,這不是夏洛克。可他說的是真的。
“我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我,”她高高昂起頭,“但是請給我和這個罪人一起隕落的權利吧。”
這話說的多麽堅決,多麽刻骨。如果莫蘭在的話,他會很高興吧。
但是茉莉的心髒如同被狠狠撞擊了一下,她跪在地上,呼吸困難。
——人到底是沒有任性的權利吧。死亡,或者有個理由去死亡,聽起來太過美妙。不用用短暫的生命去承受無盡的悲痛,不用去算和夏洛克的新舊賬,不用對簿公堂地觀看對莫蘭的審判,不用去看他的屍體,不用回應人們貪婪的求知欲,一遍又一遍,追問她他們的關系,也不用看着傑森和艾米變成沒有母親的孩子——她看不見了。
如果死在了一年多前那泰晤士河上,如果死在了那片密林裏,一切都很完美,然而上帝要她活下來。
——又或者是她沒有勇氣死。
作者有話要說: QAQ快...快沒有存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