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1

陸意反應極快, 身體往旁邊一閃就躲開了, 刀尖幾乎貼着他的身體滑過, 那人見一刺不中, 居然毫不戀戰,又往回猛竄了幾步,往大衛刺去!

大衛大驚失色, 大喊道:“Help!”

陸意上前扳住了他的肩膀,手指剛一用力,想把他胳膊卸了的時候, 那人轉身,陰沉沉地對他一笑, 手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楚他的動作!

“你們都是一群垃圾!你們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那一瞬陸意就知道自己遲了。

刀尖劃過了衣物, 發出衣料裂開的聲音, 緊接着沒入了皮肉中。

陸意不退反進, 咬着牙, 身體一轉,拎住了他的胳膊,反身便重重地朝着地上摔了下去!

黑暗中有警笛的聲音穿過來, 還有各種混亂的喧嚣聲。

不過這些陸意都沒理。

他膝蓋頂住那個人的胸口, 擒住了他的雙手,死死地壓制住了他。

這些其實都是本能動作, 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危險來臨的時候,不能怕疼,怕疼的話, 你就輸了。

只有不怕疼的人,才能有命活着。

陸意的耳朵仿佛被潮水浸沒了,周遭的一切聲音全都像是隔了一層深水一般,模糊而又遙遠。

幾秒過後,他才看見自己的鎖骨下方,全都是血。

紅色的,鮮豔的,刺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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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觸目所及皆是冰冷的白色,穿着白大褂的人匆匆走過,手推車與地面摩擦發出咕嚕嚕的聲響。

“傷口不深,需要縫幾針就夠了。”

“喲,還有個紋身啊?這麽漂亮的紋身,可惜了。”

“先消毒吧,會打麻藥,不會有感覺的,你可以閉上眼睛休息會兒。”

陸意一動也不動地僵立着,宛如一塊木頭,覺得自己恍惚得像是做了場夢。

起起伏伏的意識深海中,幾組畫面破空而來,猙獰地破開了陳舊的傷疤,站着虛空中血淋淋地朝着他微笑。

冰冷,詭谲。

傾盆暴雨,地面被雨水沖擊着,整個世界都被嘩啦啦的聲音灌滿了,雨線交織,密集得白茫茫一片。

陸意倒在雨水中,前面站着幾個打着傘的人。

“你這話都說了多少次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人戴着黑色的兜帽,一身的黑色,仿佛要與深沉的夜色融為一體,他用腳踢着陸意的身體,漫不經心地道,“欠債還錢,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拖再拖算怎麽回事?”

那時的陸意實在是太狼狽了,沒有任何雨具的遮擋,他躺在地上,雪白的臉被雨水沖淋着,身上的衣服全都被打濕,顯得格外纖細瘦弱,那時他已經沒什麽力氣了,傷口被雨水沖擊出一朵又一朵淡紅色的血花,消失在地上,與水流一起被沖走。

他沒說話,一臉木然地看着他。

“喂,我說——”黑兜帽有點不耐煩,他再次用腳踢了踢陸意,陸意的衣服往下一滑,不經意露出了鎖骨那一塊的皮膚,一朵鮮豔的玫瑰花,鮮豔地綻放着,鮮活得就像是要刺破皮膚飛出來似的。

陸意是個美人,而且還是一個性格比較倔的美人。

就像是遠在冰山上,無人敢攀登的地方,在懸崖峭壁上開出的一朵花,肆意而張揚。

但卻帶着刺兒。

眼下這幅畫面,實在是太抓人眼睛了。

紅與白的對比,妖嬈與柔美的混合。

雨水中,陸意的衣物被打濕,緊貼着身體,勾勒出優美的弧線。

“喲,”黑兜帽笑了起來,彎下腰來,手向那朵玫瑰花伸去,“紋身挺好看的。”

他的手還沒碰到那朵花,一直任人魚肉不做反抗的陸意不知道打哪兒蓄積起了一股力量,猛地從地上彈坐了起來,用力地打開了他的手,捂住了那朵玫瑰花,眼神暴戾而冰冷:“滾!”

黑兜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聲音拖長:“——你說什麽?”

陸意看着他,宛如一頭被激怒的小獸,漆黑的眼裏閃着瘆人的光:“錢我會還的,但你要是敢碰我一下,這事兒沒完。”

黑兜帽猛地撲了過來,動作迅猛得如同獵豹,帶着濃濃的殺氣。

後來發生了什麽陸意已經記不太清了。

可能是逃跑,打架的次數變多了,挨打和反擊都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麻木的習慣。

黑兜帽的腳踩上他鎖骨下方,狠狠地碾壓的時候,陸意差點廢了他一條腿。

雙方都沒有占到什麽好處。

——但那是陸意傷得最嚴重的一次。

最後被洪影撿到的時候,他渾身都在發抖,傷口感染而引起高燒,他的嘴唇幹涸得都破了皮。

但唯一記得的是,他一直捂着那朵玫瑰花,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中掉落,根本止都止不住。

真的很疼,疼得讓人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雨停了,此時正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馬上就能看見光了。

但是陸意什麽都看不見,他什麽都不想看見。

滔天的痛苦如同一鍋熱油,澆灌進五髒六腑,燙得他連喘息的餘地都沒有。

冷風滑過他的身邊,他唯有努力地蜷縮起身體才能勉強抵禦寒風。

蒼穹之下,馬路上空蕩蕩的,大街小巷都還猶在沉睡中,聽不見任何的聲音,潮濕的空氣無孔不入,包裹住了每一寸天地。

砭骨的寒冷,如同針紮。

滾燙的淚水從眼中溢出,陸意顫抖着用掌心裹住那一朵花,一遍遍地低喃——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沒有保護好你。

.......

顧衍。

顧衍。

顧衍........

我好想再見見你啊。

滲血的手指在玫瑰花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幾乎讓人分不清到底哪兒是血,哪兒是花。

陸意眨了眨眼睛,發現眼眶有點濕潤。

醫生以為是自己的動作太重了,不由得放緩了力道:“疼嗎?”

陸意沒回答這個問題,他忽然擡起手,用力地抓住了醫生的手腕,嘴唇蠕動了幾下,聲音低得近乎氣音:“.......我的花是不是毀了?”

“啊?”醫生先開始沒反應過來,然後才知道他在說什麽,他皺了皺眉,不太明白這個年輕人為什麽會如此在意這件事,在這種情況下,難道不是保命最重要嗎?

“是的,”醫生回道,“你這個紋身回不到原來的樣子了,那一刀剛好劃到了花上面。”

他掙開了陸意的手,繼續幫他縫針,不由念叨道:“你能活下來就不錯了,被那個瘋子刺傷的人當中,你是傷得最輕的那個,有一個人差點被劃破了大動脈,現在都還在搶救呢,一朵花沒了算什麽啊?”

陸意沒說話,腦子裏有一根弦,猛地繃斷了。

仿佛渾身都失去了可以依仗的支柱似的。

醫生縫完針後,洪影就從門口進來了,她來得匆忙,只帶了錢,臉色煞白一片。

一進來她便沖到了陸意的床邊:“陸意,你傷哪兒了?!”

醫生在旁邊回答:“沒多嚴重,但紋身毀了。”

“紋身?”洪影扭頭看了看醫生,又轉頭看向陸意,等意識到醫生在說什麽後,她的心咯噔了一聲,暗道不好。

醫生脫下醫用手套:“來,你是家屬是吧?我來跟你說一下注意事項,再開一些消炎藥,警察還守在門外,等會兒可能要做個筆錄。”

本來他是想直接跟陸意說的,但是陸意看上去精神狀況不太好。

洪影再次回頭看看陸意,陸意什麽都沒說,就這麽怔怔地坐着。

洪影心中的不安愈發濃重,她一邊哎了聲,一邊跟醫生走出去了。

病房裏只剩下陸意一個人了。

陸意的手習慣性地摸到了鎖骨那一塊。

那一片是凹凸不平的,縫過了針,又貼了紗布。

那朵花摸不到了。

說不定連“GY”兩個字母上面,都會布上猙獰的疤痕。

陸意又想起了他和顧衍去紋紋身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天氣很好,萬裏無雲。

那是二月十四,情人節,是一個為情人們而設置的節日,街道上滿是賣玫瑰花的,糖果的。

陸意臨時有事被纏住了,等到趕到了約定地點的時候,顧衍已經等了好久了。

他坐在地上跟一個賣花的老太太聊天,聊完了天後,把人家的花全都買了下來。

正好就看見陸意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顧衍勾了下唇角,對他溫柔地一笑,然後把手裏的花和早就準備好的禮盒送了過來:“阿意小朋友,情人節快樂。”

陸意接過花,平複了會兒呼吸,解釋完自己為什麽來晚後,有些懊惱:“我也買了禮物的,但是我想快點趕過來,就忘記了。”

“啊,我懂,”顧衍捏了捏他的臉,順勢牽着他的手,一點也不在意陸意遲到和沒帶禮物,只想哄他開心,“思夫心切是吧。”

陸意一下子就被噎住了,讷讷了好久。

顧衍湊過來親了他一下,晃了晃他的手:“走,衍哥帶你去吃好吃的。”

兩人去吃了飯,玩了游戲,最後去看了場電影。

那部電影是一個愛情片,裏面有一個情節是男女主在确定關系的那一天,兩人去紋了一個紋身。

男主撫着女主的臉頰,微笑着道:“蓋個戳,等到咱倆結婚後再來紋一個,等到金婚那天,咱倆都老了,受不住疼,那就再過來拍個照,一生就圓滿了。”

女主睜大了眼睛:“那萬一我們沒有結婚了,分開了呢?”

“分開了啊,”男主想了想,“分開了,那看見這個紋身你就會想到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我,就算以後我們沒走到最後,你看看這個紋身,摸一下它,叫一聲我的名字,我永遠都在你身邊。”

——我永遠都在你身邊。

當時的陸意看着屏幕,莫名地被這句話戳到了。

于是等到電影一結束,他就興致勃勃地拉着顧衍去紋身:“衍哥,我也要在你的身上留個獨屬我的印記。”

一般陸意的要求,顧衍都不會拒絕。

于是兩人在那一天,互相在對方的身上留下了一朵玫瑰花,還有名字的縮寫。

出紋身店的時候,陸意開心得不得了,全然忘了紋身時的龇牙咧嘴的疼痛,他牽着顧衍的手,親密地依偎在他的身邊,臉上的笑容無比粲然:“衍哥,如果以後我們分開了,你就看看這個紋身,我永遠都在你身邊。”

“什麽分開不分開的,”顧衍臉色微沉,“你還想過分手?”

“怎麽會,”陸意笑眯眯的,“我們怎麽可能會分手呢!”

——我們怎麽可能會分手呢?

年少時不谙世事的話語再一次在耳畔回響,陸意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紅來,他緩緩地擡起手,用力地捂住了臉頰,将所有的所有,全都死死地壓下,深深地埋進心底。

等到再一次擡起頭來的時候,他看見了門口站着的顧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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