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6

陸意也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局面。

游定笑吟吟地翹着二郎腿坐在一旁。

顧衍的手裏拿着眼罩, 給他戴上。

陸意的眼前霎時一片黑暗, 什麽都看不見了。

顧衍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這種看不見的感覺很難受, 尤其還是在有其他人的情況下。

陸意偏頭想要确定顧衍的方向:“聽得見。”

顧衍:“和你平時的聽覺一樣嗎?”

這當然是不一樣的。

陸意搖了搖頭。

“嗯, 不一樣就對了。”顧衍站在一邊,語氣淡淡的,“不一樣的不只是聽覺, 還有其他五感,包括你身體的其他部位,全都會變得更加敏感, 你要學會去捕捉這些敏感。”

陸意輕輕地嗯了一聲,嘗試着往前走了兩步。

毫無方向感,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面, 随時有一種跌落懸崖的感覺。

讓人很沒有任何的安全感可言。

陸意并不喜歡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讓他很惶恐。

他咬着牙又走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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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意的腳步不穩, 很飄, 顧衍就一直跟在他身邊走。

幾步遠外,地上有一個小凳子,陸意沒看見, 繼續朝着那個方向走, 顧衍先一步看見了它,将其輕輕地踢開, 凳子腳與地面摩擦,發出了嘎吱的聲響,其實并不能算是很大的動靜, 但是陸意此時的聽覺異常靈敏,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這聲音。

他以為前面有什麽阻礙物,腳步一亂,方向和節奏也都亂了,正好踩到了凳子的邊緣,腳底霎時一滑。

顧衍想要阻止都來不及,只能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他。

在被顧衍扶住的瞬間,陸意覺得那種飄忽的感覺一下子就沒有了。

各種不确定的感覺,抓不住的方向感,眼前一片漆黑的恐慌,在這一瞬似乎全都化為了踏實。

陸意的聲音很低:“謝謝。”

但是說完了這兩個字後他卻沒有立刻起身。

過了幾秒鐘後,他才站穩身體,又說了聲謝謝。

顧衍也沒有一直陪着他,等陸意差不多适應了後他就離開了。

為了一直沉在這種看不見的感覺中,陸意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就摘下眼罩。

琢磨完了爆發戲的顏彬湊上前來,也陪在陸意身邊,小聲地道:“意啊,好樣的!你就該這樣,棒棒的!”

這句話指的是陸意讓顧衍教他演盲人的事。

陸意輕輕地吸了口氣,沒說話。

“哭戲我按照你教給我的方法實驗了幾次,效果都挺好的。”顏彬覺得自己還挺有覺悟的,他美滋滋地道,“這下子我肯定能夠把角色演好!”

“嗯。”陸意應了聲,“你很聰明,又會琢磨,演不好才奇怪。”

顏彬只覺得自己的小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開心得嘴角瘋狂上揚。

“那你還要練習多久啊?你就這麽一直戴着眼罩嗎?”顏彬看着他,“等會兒我們就要去吃晚飯了。”

陸意也不知道自己要練習多久,但或許是因為之前有很多讓他刻骨銘心的事全都是發生在夜晚的,所以他對黑暗非常抗拒,在玩走盲道的游戲的時候還好,那個時候知道馬上就會結束,而且只用順着盲道走就行,不會出現任何無法預料的意外,所以他那時候沒有什麽心理負擔。

但是現在就不一樣了。

他要演一個盲人,那麽他要做到他就是盲人。

阿明是一個活生生的角色,是需要下功夫去練的。

如今這個狀态肯定是不行的。

他還要再多練習,要更加适應才行。

“我不吃晚飯了,”陸意說,“我的臺詞還沒背好,我也沒完全貼合阿明這個角色。”

顏彬聽出陸意這話裏的認真來,聞言噢了聲:“那你加油,我等會兒給你帶點東西回來吃。”

陸意:“好,那就麻煩你了。”

顏彬剛想轉頭就走,卻看見陸意的前方有一個欄杆,他哎了一聲,說了聲小心,旋即便伸手去扶他。

陸意堪堪停在了距離欄杆只有幾厘米遠的地方。

顏彬一只手握着他的胳膊,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這個姿勢和剛才顧衍扶他的姿勢是一樣的。

但是陸意卻微微一愣。

明明姿勢是一樣的,他看不見,其實按照道理來講,是感覺不出任何不同來的。

然而不是的。

兩個人給他的感覺不一樣。

顧衍扶住他的時候,他覺得就像是從懸崖邊上被人拉回了平穩的地面上一樣,讓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想要進一步地依賴顧衍,但是顏彬扶住他的時候,他卻沒有任何不一樣的感覺。

陸意停留在原地,發着怔。

顏彬松開了他,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下:“在想什麽啊你?”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游定走到了顧衍的身邊,摸出了一根煙來咬在嘴裏,“要我再來當一回預言家嗎?”

兩人正站在長廊的盡頭,這裏有一個小天臺,平時沒什麽人來,很是空曠安靜。

顧衍眨了下眼,從入定的狀态中緩過來:“你想說什麽?”

“那個陸意,我就接觸了半天,他具體到底是個什麽人我不好說,但是有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游定咬了下煙嘴,含糊不清地道,“我就說了一句給你做了柚子茶,他就吃醋到直接哭了,我随便跟你挨近說兩句話,他就能上前來打斷我們,這證明他對你是喜歡的。”

顧衍平視着前方,視線飄遠,半晌淡淡地嗯了一聲。

“這一陣你的狀态都不好,我還以為你的感情是遭受了多大的挫折呢。”游定把煙拿下來,笑了下,“但是現在看來,你是以退為進呢吧?”

顧衍偏頭看着他,光線從他幽深的眼眸中一路往下滑,勾勒出英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弧線充滿了英俊硬朗的美感。

“是,”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顧衍終于出聲道,“有些事我不能逼他,他只能自己走出來,沒有人能夠幫他。”

陸意就像是一只驚弓之鳥,顧衍稍微有任何一點冒進的舉動,他就會被吓得撲棱撲棱地飛走。

比如關于那六年的事,顧衍只是說了句等陸意準備好了,他随時都願意聽,沒想到陸意第二天就直接不告而別了。

可以想象,如果他再進一步試探他,陸意會驚慌失措成什麽樣。

陸意想要一個安全的距離,想要一個陌生人的距離,那顧衍就給他。

現在兩個人都需要有私人空間去思考這段感情的發展。

“怎麽說呢,我覺得追人追到你這個份上,也确實不容易。”游定嘆了口氣,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晚飯時間到了,走吧,去吃飯吧。”

***

陸意為了晚上的錄制,眼罩一直就沒脫下來過,他反複地看莫泊桑的短篇月光,又把劇本拿出來對比琢磨,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節目正式開始錄制。

觀衆席上的觀衆也都就位了,他們滿臉期待地看着幕布拉開,第一個演員開始表演。

但是看着看着,他們就覺得不對了。

這個演員的表情很僵硬,如同木偶一樣,而且只會瞪眼,眼裏完全沒有任何情緒。

最後嘶吼的那場戲,看得人滿臉尴尬。

完全不知道其意義在哪兒。

第一個人下去後,觀衆們交頭接耳着,議論紛紛。

很快第二個演員上來了,他演的是個盲人,但身為一個盲人,他居然能夠精準地避開所有的道具,而且還能健步如飛,談笑風生。

觀衆們:“........”

然後是第三個,第三個演員演到了一半,居然忘詞了。

至此,帶着興趣來的觀衆們的期待被消磨了大半。

不止觀衆們,導師們看得直嘆氣,非常精準地直戳要害,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

第四個上臺的是卓星,卓星上場演了一個聾子,可全程他都不在狀态,頻頻出神,像是壓根就不知道這是在演戲似的。

顧衍點評他的時候措辭非常不客氣:“你演戲根本就沒有用心。”

卓星的面上閃過了一絲難堪,但又被硬生生地壓了下去,他向導師們彎腰致謝,然後便下臺了。

顏彬是第五個上臺的。

原本大家也對他沒抱什麽期待,都有人開始低頭玩手機了,但讓人意外的是顏彬的表演還不錯,又逐漸把觀衆的注意力從手機上拉回到了舞臺上。

最後那場爆發哭戲的時候,他演得特別燃,哭得凄慘,情感濃烈。

觀衆席上小聲地議論開來。

“顏彬好像很不錯的樣子。”

“總算讓人眼前一亮了。”

“我覺得顏彬好像是目前出場的學員裏面演得最好的一個人。”

“哦,又開始了,上來的是.......這個是陸意吧?顧衍的合法伴侶。”

舞臺上的幕布拉開,觀衆席上頓時便自覺地安靜了下來,給予表演者們最起碼的尊重。

但沒多少人對接下來的表演抱有任何的期望,畢竟表演看到現在,稍微出彩那麽一點的也只有顏彬而已。

然而沒過幾分鐘,觀衆們便霎時全都安靜了下來。

舞臺上的LED屏幕背景換成了深藍色的背景,象征性地畫了幾朵花草。

這個布景很糙。

但是這并不妨礙舞臺上的人閃閃發光,奪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陸意穿着一件簡單的灰色長袖,眼睛是暗淡無光的,沒有焦距,仿佛連最簡單的眨動都不會。

從上臺的這一刻開始,他就是阿明。

陸意演的戲是活的,觀衆們看着看着,逐漸忘記了他是陸意,全然地沉入了他演的戲裏面了。

一個人獨處時的彷徨脆弱,因為看不見而衍生出的缺乏安全感,敏感,深深地感染了觀衆。

重頭戲是月光下的對白,當阿明問出那一句“今晚的月色美嗎?”的時候,他的眼神逐漸地發生了變化。

從原本的灰暗,生起了一點朦胧的光亮。

“美,”阿秦回答,“有你一起共度的月色,怎麽會不美呢。”

阿明握着他的手,猶猶豫豫:“可是我看不見,我.....我不自信......”

“我喜歡上你,你在我眼裏就是最好的,沒必要不自信。”阿秦說,“至于看不見,如果你願意的話,以後我來做你的眼睛,一輩子。”

在這一瞬間,仿佛天上的月色投射進了阿明的眼底,那一點朦胧的光輝,霎時盈滿了眼眶,使得他那雙眼眸熠熠生輝,像是溫潤柔和的珍珠似的。

阿明彎起唇角,對着他綻開笑顏,輕輕地回道:“好。”

所有的猶豫,不确定,在這一段對白中全都消失殆盡。

這一場戲就此結束。

觀衆們久久不語,還陶醉在了剛才的戲中,舞臺上并沒有月光,月光被偷走了,揉碎在了陸意的眼底。

過了幾秒鐘,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觀衆席中爆發出了濃烈的掌聲。

觀衆投票,陸意毫無懸念地獲得了第一名。

接下來就是導師點評的環節了。

陸意站在舞臺上,低着頭,安靜地站着。

“你是我見過的目前為止上臺表現最好的學員,”廣邵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我很喜歡你的表演,其實最好的表演就是沒有任何表演痕跡,自然,真實,我覺得你做到了。”

陸意鞠了一躬:“謝謝老師。”

廣邵的旁邊坐着的就是游定,游定不是演員,之前一直都沒有怎麽點評過學員,但在廣邵點評完後,他便開口道:“陸意,我想請問你一個問題。”

陸意看向游定。

“阿明是個猶豫的人,這來源于他看不見,缺乏安全感,自己都沒辦法喜歡自己,所以在阿秦告了那麽多次白後,都依舊沒有答應他。”游定的手指在桌子上一點一點着,笑吟吟的,但吐出的話卻無比的犀利,“你演得這麽好,毫無違和感,我想問問,你現實中也是這麽一個人嗎?”

氣氛霎時停滞住了。

陸意的心猛地加速跳動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現在暫時沒辦法看見評論,讀者的評論只有作者和發評人自己能看見,大家的評論每一條我都會看,有什麽話我們可以一對一,悄悄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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