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0)

現那裏确實安然無恙後,心裏那塊大石終于落了地,接着莫名的心虛就升起來了。定定神,她起身越過燕朝虛,迎向南珂,看似抱怨實則歡喜:“怎麽才來,我都擔心死了!”

南珂籠着袖子一動不動,往燕朝虛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後像看不到這麽個大活人似的,掉回眼來望着宮小蟬,涼涼道:“你這話的意思是你擔心為師擔心得要死,還是擔心為師死了?”

宮小蟬噎了一下,急中生智:“……都有都有。”

燕朝虛站在宮小蟬身旁,不甘寂寞地加入了話題:“在下燕朝虛,家師丁婵仙尊,雖然弟子無緣得見清華殿中三尊,但亦曾得家師親授牒錄,也算是九嶷門下了。”

南珂眼珠都不轉一轉,宮小蟬感到他在不悅,卻不知哪裏招惹了他,但不論如何她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新交的朋友尴尬,忙出來打圓場:“師父,這是我在這裏認識的朋友燕朝虛,人很好的。朝虛,這是我師父南珂真君,你們……認識認識。”她看向南珂,不停地打眼色示意他順着臺階下。

她臉上着急的意味太濃,南珂看了她一會兒,總算轉過頭去正眼看了看燕朝虛,容色淡淡:“承蒙閣下照顧小蟬……”

他頓住了,宮小蟬突然想到,論年齡和資歷,南珂能甩燕朝虛半個青空大陸,可按師門輩分來看,燕朝虛和鴻光同輩,所以南珂還得喊燕朝虛……“小師叔”……

燕朝虛:“呵,您是小蟬的師父,我就跟着小蟬喊一句‘師父’吧,您可以叫我朝虛。”

宮小蟬刷地扭頭,看燕朝虛的眼神簡直是驚悚加飚飛刀了。

你喊哪門子的師父?!你喊哪門子的師父?!你喊哪門子的師父?!

作者有話要說:

于是燕朝虛要求随小蟬喊“師父”。師父大人,這事兒能答應麽←v←

謝謝溶酶體姑娘的雷子!~(≧▽≦)/~感動蹭~話說為啥叫溶酶體?妹紙是理科生咩?~

☆、你根本不适合修仙

如果有天某個男人突然對着你爹喊“爹”,這個男人一定是想要你當他孩子的娘。

把“爹”換成“師父”,道理也是相通的。

說沒聯想到什麽是騙人的,剛剛被親過的地方又滾燙起來,宮小蟬兇巴巴地瞪着燕朝虛,沒看到南珂比她臉色更黑,盯着燕朝虛的眼睛裏快冒出兇氣了。

“小師叔真愛開玩笑,不過,這師門輩分可是不能亂的。”

“……”宮小蟬一愣,這才注意到南珂身後還站着個人——章海雪依舊一身白裳,在說完那句話後,她微笑着站到衆人視線中,對燕朝虛道:“鴻光掌門門下章海雪,見過小師叔。”

一瞬的安靜。宮小蟬扭頭去看燕朝虛,他的笑仿佛薄了些,但聲音還是溫和的:“大家都是修道之人,這些俗禮就不必太拘泥了。”

“小師叔說得是,不過,海雪的母親曾教誨海雪,即使出世修仙,也不可忘了禮節。”章海雪臉上是得體的笑,目光輕輕一掃宮小蟬,“知禮守節,正是人與飛禽走獸的區別,小蟬,你說是嗎?”

突然被點名,宮小蟬一怔,沒多想就附和:“哦,講究禮節挺好的啊。”說完才回過味兒來,某人剛才的話裏好似藏着幾分惡意,擡頭一看章海雪,只見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宮小蟬莫名其妙,她卻柔聲道:“小蟬,你平日見了我不行禮不要緊,但你不該直呼小師祖的名諱,這事傳出去,別人不會說你缺乏家教,只會說南珂的徒弟連基本禮數都不懂,你是在抹黑你師父的臉啊。”

“……”宮小蟬簡直開了眼界,鴻光掌門這位愛徒可真擅長将屁事化小小事化大。微微揚眉,她轉頭問燕朝虛:“小師祖,您覺得受到冒犯了嗎?”

燕朝虛看着她,左頰一個深深的笑渦:“沒有哦。”

“小師祖果然心胸廣闊,不過小蟬畢竟是逾矩了,雖然小師祖不計較,可禮不能廢,小蟬在這裏賠禮啦。”她裝模作樣地做了個賠罪揖,燕朝虛不避不讓地受了,宮小蟬擡起頭來,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戲谑。

賠罪的滿面春風,受禮的春風滿面,這一唱一和,看在章海雪眼中簡直是對她莫大的嘲諷,一雙修飾得精致的柳葉眉都氣得扭曲了:“你們……”

“嘻嘻笑笑不像樣子。”南珂突然道,微微發冷的聲音讓宮小蟬一僵,她訝異地轉過頭來,卻見南珂沉着臉,冷冷道:“不想道歉就別道,如此裝模作樣,做給誰看?”

宮小蟬心上一沉。就算他說的是事實,可也不用把話說得這麽難聽吧?誰招他惹他了?吃了炸藥嗎?

她瞪着他,他卻仍是那副全天下人都欠了他八百萬的混蛋樣。宮小蟬既不解又惱怒,還有些隐隐的委屈,質問沖到嘴邊又忍住,化作一聲嗤笑:“師父教訓得是。”

她扭頭,對燕朝虛道:“朝虛,我們走。”

燕朝虛微微斂容,看着她,正要說什麽,忽然一只紙鶴拍打着翅膀闖進來,伶俐地停在他肩上,丁婵的聲音從紙鶴中傳出來:“神光教的人來了,他們準備在明日午時前将人送過去,讓南珂和他徒弟盡快回來。”

回到楓林,宮小蟬、南珂、燕朝虛以及章海雪一起去了無名居,神光教的人早就候在那裏了,他們似乎有很多話想和南珂這位新莅臨的“命定之子”說,至于之前已經被了解得底朝天的“命定之女”……他們請她好好休息,将身體調整到最佳狀态,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幫助了。

宮小蟬也不想和南珂待在一個空間裏,這請求正和她意,當即扭頭離開,回屋悶頭大睡。

醒來時夕陽的餘晖落了半個寝屋,宮小蟬對着紅燦燦的夕照發了會兒呆,突然用力甩甩頭,一拍大腿,然後對着空氣說:“看在你為我挨了罡風的份上,這次就原諒你!”

單方面宣讀了和解文書,她神清氣爽地掀開被子跳下床,着了鞋履往外走,一推門,章海雪正在門外。

宮小蟬一怔,她來這裏做什麽?

章海雪和她差不多高,不過平日裏這人看她的眼神總像是她是站在高崗上俯視她似的,今日也不例外……

不,還是有點不同的,今天章海雪看她的眼神像是她站在九嶷的玉階上,俯視階下一只陰魂不散的臭蟲。

經過今天中午的事,宮小蟬已經十分清楚章海雪對她的敵意了,但此時她仍是被章海雪的目光吓了一跳,暗自戒備之餘也有幾分莫名其妙,他們之間是有殺父之仇還是奪夫之恨?

宮小蟬不明白章海雪的怨氣是很自然的事。

章海雪幼時家中境況尚可,她娘身為妾室,膝下只有她一個女兒,母女倆在後宅裏算得上相依為命。七歲那年,章海雪忽然被送入笥玉宮,接着被笥玉宮宮主認為義妹,平步青雲,她自己也是天資聰穎,很早就在同輩中嶄露頭角,這些年過得順風順水衆星捧月,她已經快忘了那些在家中活得小心翼翼的日子了。

先前在九嶷時,章海雪就在宮小蟬那裏吃了啞巴虧,舊恨未消,她便和南珂一起落到這個世界,半年裏她目睹了南珂對宮小蟬的在意,腦中那根敏感的弦早已越繃越緊,直至今天狹路相逢,本來想矜持地打壓宮小蟬一把,卻被宮小蟬和燕朝虛聯手嗆了個灰頭土臉……

這根眼中釘越紮越深,偏偏好像上天都在幫着宮小蟬,神光教那些蠢貨竟然選了她去解除封印。

新仇舊恨,章海雪現在還能保持微笑站在這裏,已經是超水平發揮了。

宮小蟬靠在門邊不說話,也不請她進來。章海雪先忍不住了,笑得暗含輕蔑:“沒娘的孩子,就是這樣缺乏禮數。”

宮小蟬面色一沉,嗓音也冷了:“我爹娘教過我,人以禮待我,我以禮待之,至于那些不把自己當人的,那也不必和她客氣什麽。”

“你……哼,牙尖嘴利,這刻薄的嘴臉,真該讓你師父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宮小蟬皺眉,她剛剛好轉的心情全被這朵奇葩毀了。

“究竟是誰刻薄……我說,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她抱胸靠在門邊,有些不耐煩,本想去找南珂的,現在被這位大小姐攔在這裏,月亮都要升起來了。

章海雪靜了靜,重整表情,恢複成那個高高在上的九嶷掌門關門弟子,她盯着宮小蟬:“我都聽說了,你們要去解開‘海眼’的封印。”

“對,那又怎麽了?”

“那個海眼是以前一位大能留下的,他在海眼上設置了陣法,然後利用這個陣法破開虛空去了其他世界。”

宮小蟬掏掏耳朵。“算是吧。”錯誤的細節她也懶得修正了。

“也就是說,我們也可以利用那個海眼回到青空大陸。”章海雪有點激動。

宮小蟬沉默,就算解開了封印,恐怕他們也無法回到青空大陸,公儀厭當年是用了無數人的生命打開兩界通道的,他們不可能也用這個方法。

她的沉默讓章海雪以為自己說中了,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

宮小蟬沒有潑她冷水,她也希望能找到回去的方法。不,是一定會找到。她是一定要回去的,她要複活父親……要讓一切回到從前……

從思緒中回神,宮小蟬擡眼看向沉浸在喜悅中的章海雪,估計她沒別的話了,便默不吭聲地繞開她朝外走去,卻在擦肩而過的時候,聽到章海雪志得意滿的嗓音:“既然能回去,有些話我就不得不說了。”

直覺她下面絕不是什麽好話,但宮小蟬還是蹙着眉停下步子,微微偏頭。

章海雪緩緩走到她面前,依舊是那種看着什麽髒東西似的目光,這種目光章海雪一直藏得很好,但現在卻仿佛因為少了什麽拘束似的,不加掩飾地傾倒出來。她啓唇:“我是為你好,你以後就留在這裏吧。”

宮小蟬一下子竟然沒聽懂,愣了一會兒,才不思議地看着她:“你讓我別回九嶷?”

“小蟬,你不覺得你根本不适合修仙嗎?”章海雪的語氣悲天憫人,“我是為你好,像你這樣先天根骨低劣的人我見多了,勉強修仙,一生都不會有什麽成就,到頭來只是白白浪費自己的生命。人生短暫,你應該做些更有意義的事,至少該做一些能讓自己快樂的事。”

“……”宮小蟬佩服地看着她,這指點江山的臉,真大,“可我覺得修仙很開心,我就喜歡修仙。”不,她不喜歡修仙,但她不會讓章海雪知道這一點。

她笑得眼睛都眯起來:“如果不修仙,我就不會遇到單潺潺,不會遇到師父,不會遇到那麽多好玩兒的事。我從來不後悔上九嶷……”

本來只是為了反駁章海雪而說的話,說出口後自己卻怔了,突然恍悟事實确實如此,她從前竟然沒注意到,這一路走來她收獲的遠遠不止這身築基期的修為,那些酸甜苦辣的記憶,人與人的因緣,若沒有這趟長途跋涉,怎麽能擁有它們?

“……我可看不出來你有多開心。”章海雪的笑臉有些僵硬,“山雞混在鳳凰裏,強裝笑臉有意思嗎?”

“你怎知我在裝?我只聽到你一直強調我有多差勁,你這什麽毛病?見不得別人好?”

“你知道你在九嶷的名聲多差嗎!知道那些人都在背後怎麽說你嗎?!”

“他們愛說就說,我才懶得理他們。”

“宮一兩!讓你這樣的人進九嶷,是九嶷最大的恥辱!”

“……”怒火燃起,宮小蟬想狠狠地噴回去,可看着章海雪那張扭曲的面孔,她突然覺得很沒勁,瘋子咬了你一口,難不成還咬回去?

“我們沒什麽可說的了。”她說完便要離開,章海雪那變得尖利的嗓音卻不依不饒地響起:“你不在乎你的名聲,你也不在乎你師父的名聲嗎?!他年少成名,那麽驕傲的人,卻因為你被無數人背地裏嘲笑!你但凡有點良心,就該自己請求脫離師門,而不是繼續拖累他!”

腳步僵住,宮小蟬擰起眉,帶着幾分被戳中的心虛惱怒道:“你說夠了沒?我師父還沒說什麽,你憑什麽在這裏對我說三道四?”

章海雪看着她,嘴角彎起一個輕蔑的笑,滿滿惡意像千萬根毒針紮過來——

“宮小蟬,他收你做徒弟,是他人生最大的敗筆!”

作者有話要說:

修細節中,下一章零點更新>_<啊啊爆發的綠茶婊好難把握!

下章穿二十年後!話說,好像沒人對這章裏南珂的表現感到詫異?你們不和宮小蟬一樣覺得師父在無理取鬧嗎?難道我描寫細節的功力如此精湛,大家都理解了南珂突然抽風的原因?0v0

☆、一個……兩個……三個?!

三十二章

宮小蟬從來沒和人說過她對南珂的愧疚。

她接近他初始目的就不單純,在成為他的記名弟子後,雖然不是故意的,但事實上她做過的好像只有……添亂、添亂、添亂。

如果南珂對她冷眼相待那還好些,但他偏偏将“師父”這個角色演繹得無可挑剔……刨去那些惡作劇不算的話。

因為清楚自己虧欠良多,所以才會在面對章海雪的指責的時候,無法理直氣壯地噴回去。

“宮小蟬,他收你做徒弟,是他人生最大的敗筆!”

敗筆嗎……也許還不僅于此呢。幽冥泉是九嶷最深的秘密,傳說泉中鎮壓着他界的惡靈,一旦開啓就會招致惡靈可怕的報複,但她卻必須通過幽冥泉前往上界,因為只有上界才有複活泉……

幽冥一開,血色就會在大地上流淌,守護着幽冥泉的九嶷會變成天下的罪人吧……而作為始作俑者的授業恩師……他要如何自處呢?

明明一開始就料想到了這個結果,但現在光是想象未來可能的場景,心上就激起一陣疼痛的戰栗。

章海雪還在用那種居高臨下的目光俯視她,宮小蟬勉強回道:“随你怎麽說……”

“随她怎麽說?半年不見,你倒是長進了不少。”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宮小蟬和章海雪齊齊一愣,章海雪更是變了臉色,驚慌地望過去——

南珂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們身後,不知他聽到了多少,此刻他的面色……章海雪想,他大約是全聽見了,也全看見了。

他淡淡地瞥她一眼,卻像是沒看見她似的,這種無視比直截了當的鄙夷更令她難堪,胸口湧出惶恐,她上前一步,神色可憐:“珂哥哥……”

很多年前她是這麽喚她的,他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也是對他最好的人,若她早知道鴻光掌門和她的關系,早知道他會答應她一切,當年她絕不肯離開九嶷去什麽笥玉宮,那個表面光鮮暗裏藏污納垢的地方,師父和徒弟睡在一張床上,女門徒和邪魔勾搭成奸,看似高渺的二宮主時刻謀劃着□□篡位……

現在她終于回到了九嶷,可當她喚他的時候,那雙令她魂牽夢繞的眼睛再也不會第一時間望過來了,不會笑吟吟看着她……

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徑自過去教訓他的徒弟……口氣仿佛是教訓,然而話裏的意思毋如說是怪宮小蟬不懂回擊,白白讓她欺負了。

章海雪突然有些想笑。真是護短啊。

其實不必看說話的內容,他略過她直接走向宮小蟬的行為本身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對宮小蟬,對她章海雪,親疏一眼可見。

她回來了,卻已經晚了……他已經看着別人了。半年來日日夜夜的惶恐,終于在此刻變成現實,毒刺般紮進她的血肉裏。

如果只是單純的師徒之情,她還不至于如此不甘……然而……

笥玉宮裏那對師徒惹動無數流言蜚語,她與流言中的女弟子恰好是同窗,在女弟子突然失蹤後,她曾在流言的另一個主角身上見到過的濃烈情緒,半年裏,她在南珂身上目睹過了無數次……

在今天之前她還不願相信……

師父和徒弟……

真是……肮髒。

“你們……”她突然頓住了,嫉妒、不甘、憤怒和怨恨交織成的毒火幾乎燒穿她的心肺,無數詛咒沖到喉頭,她卻硬是将聲音咽了下去。

無論是兒時在家中被排擠的過往,還是這些年在笥玉宮的經歷,都教會了章海雪怎麽察言觀色,她看得出來,南珂并沒意識到他自己的異常。

她還有機會。

今天一整天發揮失常的章海雪,終于清醒了一次,閉上嘴,沒有發揮她言語傷人(真神助攻)的強項。

他只是走錯了路。章海雪恨恨地想,她會把他拉回來的!

————我是我知道你們想看後面師父和小蟬發生了什麽但我太困了寫不出來的分割線QAQ———

那天,章海雪被氣走後,南珂幾乎立刻就冷淡下來,和剛才滔滔不絕地教訓她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宮小蟬也察覺出了他正在生氣。

所以說從中午開始他就在鬧什麽脾氣啊?宮小蟬無奈地想着,之前在恍惚隧道裏他傷到的是手臂而不是腦袋吧。

有趣的是,在她出聲關心他的手臂之後,南珂身上的冷氣莫名消了些,而當她問起他這半年的經歷之後,冷氣又弱了少許……

宮小蟬覺得她好像找到了安撫炸毛師父的正确方式……話說她以前都沒發現,原來某人這麽渴望關愛啊。

“對了師父,你以後發火之前先弄清楚你是站哪邊的好麽,我當時被你噴得,氣不打一處來,冤死了。”心情松懈之後,她開始抱怨,“學下朝虛嘛,明知我是裝的還是很給面子的配合我,多麽體貼,我們簡直配合得天衣無縫~”

這時她已經認定這場久別後的師徒小聚即将喜劇收場,然而……

“下次為師會直接站到章師妹那邊。”

……這句話,确實是南珂說的。

然後他就走了,頭也不回。

剩下宮小蟬在風裏發呆。

“……有沒有搞錯,章海雪給你灌了迷湯嗎?!”

久久,楓林裏響起宮小蟬憤怒的吼聲……

……

翌日,林間露水方晞,宮小蟬就醒來了。

剛醒來時她總有一段思緒放空的時候,這次也不例外,她對着地面發呆,良久才懶洋洋地起身,趿着拖鞋出去洗漱,卻在洗漱歸來的時候,望着窗臺呆了一呆。

昨夜她睡前明明開敞着窗的,現在那窗卻是合着的。

“……”

日頭剛上樹梢,神光教的人就忙碌起來了。法陣就設在楓林正中心,這種穿越時間的法陣也算是神光教的機密了,宮小蟬為了避嫌,只在法陣邊緣遠遠瞄了一眼就避開了,沒想到這一避正撞上了燕朝虛。

昨天那蜻蜓點水的一吻不失時機地跳進腦海刷存在感,她有些慌亂,正要悄悄離開,燕朝虛卻已經看到她了,視線相觸,她不得不收回正要開溜的腳,硬着頭皮打招呼:“早。”

“早。”

宮小蟬尴尬地笑笑,想說個安全的話題,燕朝虛卻已經出聲了:“你剛才,是打算躲着我嗎?”

這麽直接!宮小蟬撲地,好一會兒才勉強回血:“不,我就是……想起我還沒吃早餐……”

燕朝虛的手垂在身側,唇邊浮現苦笑,“昨天的事讓你困擾了嗎?”

“……”是禍躲不過啊,宮小蟬頭疼地按了按額角。

她确實有些不自在,那個輕輕的吻在她心裏激起了一些微妙的東西,比起喜悅羞澀,更多的是忐忑和回避的沖動,還有一些她現在還理不清的情緒,她想她需要更多的時間,但燕朝虛卻已經尋求她的回答了。

雖然覺得有些對不起他,但她知道如果自己真心将燕朝虛當朋友,就更應該将話說清楚。

她盡可能将話說得委婉:“朝虛,我現在還沒有成婚的念頭……”

“停。”

她一怔。燕朝虛微微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所以,不要把話說完。”

“……”

“昨天的事你別在意,我只是先占個位。”

她微微睜大了眼:“‘占位’……”

“嗯。”他言笑晏晏,“如果将來你打算娶夫,記得我已經預定了就行。”

他這樣子,倒讓宮小蟬辨不出他話裏的真假了,說不出什麽心理,她突然憋出一句:“那萬一我喜歡上其他人了呢?”

“唔,确實會有這種情況呢。”

宮小蟬尴尬點頭:“是啊是啊……”

燕朝虛輕笑:“那就沒辦法了,如果那時我還像現在這麽喜歡你,死皮賴臉用盡手段也要讓你娶了我,至于你喜歡的那位……”在她緊張的目光裏,他展開一個氣度萬千的笑,“只要他乖乖奉我為正夫,我不會欺負他的。”

“……那真是謝謝你啊。”

宮小蟬又好氣又好笑,忽然有種如果燕朝虛不是陰錯陽差跟着丁婵踏入修真道,這會兒大約真成了哪個達官貴人的正房夫主的直覺,畢竟燕朝虛要容貌有容貌,要氣質有氣質,家世似乎也頗有來頭的樣子,在這個女尊男卑的世界裏确實吃香。

她二十五年的人生裏從未遇到燕朝虛這樣簡單粗暴的告白,瞠目結舌之餘,倒也有點害羞感動。

其實直到此刻,她仍然迷茫,燕朝虛為什麽喜歡她?他們認識的時間那麽短,樹梢的柳葉都沒長起來……哪裏就能釀出那麽濃的情意?

“我很早就認識你了。”燕朝虛突然說。

宮小蟬微微一驚,幾乎以為燕朝虛會讀心術,判研地打量了他一會兒,才狐疑道:“你認識我?”

燕朝虛臉上帶笑,眼神卻很認真:“過去三個月,我時常從單姑娘口中聽到你。”

原來是這樣的“認識”……宮小蟬摸摸鼻子:“這家夥……他說了我什麽?”

燕朝虛但笑不語,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和他說的不一樣。”

宮小蟬一怔。

燕朝虛眉目柔和:“我曾在一本古傳記中看到一句話: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前半句蒼涼無限,後半句卻又令人心生希冀。”

在此之前,分明緣悭一面;驀然回首,好似相交百年。

他一字一句,和煦溫柔,宮小蟬卻覺得每個音節重若千鈞,心頭無端湧上幾分惶恐,忽然有些不敢注視那雙溫柔的眼睛……

因此也錯過了燕朝虛唇邊的苦笑。

“傾蓋如故……小蟬,我只願你永遠也不會遇到讓你明白這句話的人。”

這句話令她訝異擡起眼:“為什麽……”

“嗚——”

東南方突然響起低沉厚重的號聲,宮小蟬驚異地望向聲源:“陣布好了?”從開始布陣到現在還不到一刻鐘啊。

“看來他們早就萬事俱備,只欠你們這股東風了。”燕朝虛也望着東南方,“走吧。”

宮小蟬将心中的微微悸動壓下去,點點頭,兩人向東南疾行。

到了那裏,南珂已經在陣中了。四面烏壓壓的全是神光教的人,八方司靈和四大祭司全到齊了,宮小蟬看到了站在前排的疊鳶,沖她一笑,女司靈一怔,略顯僵硬地揚起唇角。

宮小蟬走向陣中,與南珂隔着一方陰陽石盤站定,視線一掃四下:丁婵沒來,燕朝虛面帶微笑立在陣外,單潺潺、紅伶和葉開表情都有些緊張——紅伶和葉開是昨天深夜趕到這兒的,之前他們也滿世界的找她去了,令她意外的是連荊戈都在,雖然還是那樣面無表情,連站的位置都仿佛特意和燕朝虛他們隔得遠遠的。

“小蟬,別勉強啊,不管成不成功,時間到了就趕緊回來!”紅伶大聲叮囑,葉開趕緊也補了句:“天塌了還有神光教撐着呢!”

四周的神光教教衆:“……”

宮小蟬:“……”本來還想着回來後好好和這位葉開真君聊聊,現在她覺得自己肯定弄錯了,母親怎麽可能中意這種二貨……

“靜。”

神光教女祭司話音方落,神光教徒仿佛齊齊被點了啞穴,四下裏寂靜得只聽到呼吸聲。

女祭司左手持杖,右手高托羊皮卷,目視長空,開始誦唱一段長長的咒語,聲調奇異,大約是神光教教獨有的語言,宮小蟬聽了半天,半個字沒聽懂。

“斂息,凝神。”南珂淡淡道,她微微一驚,忙收斂心神。

淡淡的金光從腳底法陣騰起,空裏隐約響起金鈴清響,鼻端依稀嗅到積雪融化成雪水時的清冷氣息,忽然又聞到幼芽沖破泥土時帶出的奇異冷香。

誦唱還在繼續,但奇異地,宮小蟬突然聽懂了——“汝身将往二十年後,切記,無論事情成與不成,七日之後時空之門将會重新打開,屆時汝等務必要回到穿越的地點,重返此地……”

宮小蟬打了個冷顫,用力睜開眼——她竟然不知不覺睡着了,一張眼,眼前的景象已和之前截然不同。

一扇門。黒木門框,雪白糊紙,高兩丈寬兩丈。

這扇陌生的門與她面面相觑。

宮小蟬坐在地上,一時有些迷糊。她已經穿到二十年後了?……這是哪裏?

低頭一看,身下是光可鑒人的白石地板,背後……軟軟的,她這是靠着什麽呢……好像是床?剛要回頭确認,頭頂突然響起一個帶笑的男音:“怎麽坐到地上去了?”

宮小蟬一愣,這聲音有些耳熟……

“腿軟了?”那男音含了些調笑,接着一只手親昵地穿過她的腋下,将她拉起來。宮小蟬沒第一時間作出反應,因為她想起了這聲音的主人是誰,然後她被吓傻了,嘴唇都有點哆嗦。

她由着自己被聲音的主人轉了個身,兩人來了個跨越時空的喜相逢……燕朝虛那張帥臉映入眼簾,他看着她,好笑似的拍拍她的臉:“怎麽呆呆的……”

宮小蟬不出聲,燕朝虛的手慢慢停下,笑意退去,他凝視她頰邊還未完全愈合的月牙狀血痕,低聲道:“你……”

砰!門突然被人踹開了。

宮小蟬下意識扭頭看去——來人逆着光,五官看不清,但嗓門是挺大的:“喂,就算你是正夫,霸占蟬蟬這麽多天也該夠了吧!”

宮小蟬一個哆嗦,戰戰兢兢地看着那人向他們走來——脫離了逆光的範圍,面容清晰可見。

“單、單潺潺?”她聽到自己發抖的聲音。

“怎麽?一夜沒見就不認識老子了?”單潺潺惡聲惡氣,宮小蟬一個站不穩差點沒摔趴下。

這純爺們的嗓音……

她艱難地朝下看,單潺潺的胸……

平的,真的,一馬平川的平。

純爺們的胸膛……

突然門外又走進一個人,宮小蟬膽戰心驚地望過去——

荊戈!

是荊戈!終于看到一個安全的了!

宮小蟬長長松了口氣,險些喜極而泣,正想問荊戈這怎麽回事,就聽到這個面癱青年用能冰死人的嗓音說:“你要是不喜歡我們,直說便是,我荊戈立刻就走,用不着用燕朝虛壓我們。”

宮小蟬:“……”=口=

這、這究竟是什麽鬼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周日加更達成!豐潤多汁的大長章嗷嗷!~快來贊美我!~(≧▽≦)/~

下一更在周二!……不知道周二零點能不能達成了,QAQ反正在周二吧……

于是“二十年後”的副本開啓了,你們想看虐還是想看虐?←v←

☆、墳冢

閉眼。

一,二,三,睜眼。

宮小蟬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陌生的黒木座椅,陌生的翡翠屏風,陌生的布置……

熟悉的人。

對,全是熟人。

未來二十年她究竟做了什麽?!不但忘了複活父親的重任在這裏落地生根,還娶了三房夫婿,三房!

還特麽全是熟人……窩邊草都啃禿了!虧她下得去嘴!

宮小蟬心塞掩面,對面幾個男人彼此交換眼色。

單潺潺:“果真是二十年前的宮小蟬?”

荊戈嗤一聲:“這種沒用的樣子,除了她還有誰。”

燕朝虛微笑:“好久沒看到這樣的小蟬了,有點懷念呢。”

單潺潺和荊戈不出聲了,但從他們的表情看來,顯然和燕朝虛産生了共鳴。

一夥壞蛋啊……

而被壞蛋包圍的宮小蟬正陷入“我居然連荊戈都沒放過我簡直罪不可赦”的自我厭惡裏。燕朝虛和單潺潺就算了,好歹他們也曾向她告白過,勉強能算得上“兩情相悅”,為什麽連荊戈都在夫婿名單裏?荊戈那冷冰冰的性子,看着就起雞皮疙瘩,晚上和他睡一起難道不會覺得陰風陣陣嗎?

……所以說重點在于睡得舒不舒服嗎?宮小蟬一愣,忙呸了自己一口,然後深深吸口氣,發愁地擡起頭——

一,二,三,三個人。

說到底,還是得面對這個驚悚的事實……

“那個,我真的是從二十年前來的……”而且還得尋求他們的幫助,“我是來這裏找海眼的蹤跡的。你們……聽過海眼吧?”

燕朝虛笑了,宮小蟬一抖,燕朝虛笑得更開心:“不用那麽緊張,你不習慣的話,就把我們當老朋友好了。”

宮小蟬感激涕零,果然還是朝虛最好了!“對對,我們是朋友!你們都記得吧,二十年前我們……”

單潺潺哼了一聲,宮小蟬一僵,默默把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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