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午三點,邬諺背着暗綠色背袋,穿一件簡單的T恤,外罩格子長襯衫,模樣看來和任何一個大學男生一樣,可走在路上卻引得不少人回頭看他。

并不是因為他長得很帥,身高一七五的邬諺,帶一付細邊眼鏡,長得稱不上英俊,卻有一種專屬于優秀人士的氣質。或許因為今年大四的他被稱為企管系難得一見的天才,或許因為早在進大學時,他就在自家公司裏兼差學習,總之,他看來就是和一般的大學生不同,像是突然被放到企業會議上,也絲毫不顯突兀的樣。

午後的冬陽暖得讓人想閉上眼來段小歇,邬諺走在街道上,心情是近日來難得的愉悅;走進通往家門的巷子,他繞過停在隔壁大門前的貨車,視線自然的投向搬着木箱雜物等,來往于車子與房子間的搬家工人。

有人要搬來嗎?一面掏鑰匙開門,他一面這麽想着。

「我回來了。」低頭換上室內拖鞋時,他習慣性的揚聲。

「回來啦?」邬家的女主人一面系着圍裙從廚房走出,「今天好象比較早喔?」

「系上的會議臨時取消了,」邬諺走向母親,耳邊聽到由客廳傳來的聲浪,他揚起眉,「有客人?」

「嗯,」邬媽媽掩不住興奮的說:「你快去看看是誰來了,我去做幾道好吃的,今晚要好好慶祝一下。」說着便鑽回廚房。

邬諺往客廳行去,面向着他的是應該要在公司裏的父親,只見到側面的是個有些面熟的中年男子,另外還有個背對着他的人影,看來個兒不高,被沙發遮着,邬諺只看到半顆卷卷的頭,想來是個女人。

「阿諺,」邬爸爸臉紅通通的,「過來過來!你來看看誰搬回來了!」

搬回來?邬諺走進客廳,那背對着他的人兒站起身,轉過身對着他。

果然是個女生,留着約到頸間的蓬蓬卷發,人生得圓圓潤潤,穿一件粉色連身洋裝。

邬諺看着她,總覺得有些熟悉,像在哪兒見過似的,想了好久才想出來,這女孩長得像小時候鉛筆上畫着的,頂着卷發、赤着圓圓胖胖的身子、背上背着一對顯然尺寸太小的翅膀,臉上帶着蠢蠢笑容的小天使。

因着腦中的想象,他眼中添了隐隐笑意。

「阿諺,你不記得了嗎?」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兒子有任何反應,邬爸爸出聲提醒:「你們從小玩到大的啊,後來人家突然搬走,你還氣了好一陣子呢。」

從小!「你是——」那雙湖似的眼掀起他的記憶,「阿妙?」他想起來了,「你是阿妙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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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葵妙濃濃短短的睫揚起,她情不自禁的拉住邬諺的衣袖,「阿諺,好久不見了。」

「是很久了,有……近十年了吧?」邬諺的态度愉悅而輕松。

「嗯,」方葵妙的頭急點,卷卷的發也跟着跳着,「快十年了……」她激動的眼底微現淚意,「阿諺,我——」

「你還是那麽愛哭啊,」邬諺待她就像久不見的普通朋友,「怎麽?這幾年過得還好嗎?」

「很好,我——」方葵妙急于将梗在喉中的話吐出。

「阿諺,」這次打斷她的是一旁的邬爸爸,「來見見吳叔叔。」

「吳叔叔好。」邬諺伸出手與男人一握。

「吳叔叔是阿妙的繼父,她們這次搬回來,就是你吳叔叔的主意,咱們跟吳叔叔未來還會有更多的合作,像……」邬爸爸不出自覺的談起生意事來。

方葵妙極有耐性的站在一旁;若說她這十年真有什麽改變,就是她學會了等待。這十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等,等母親來看她、等被允許回家過節、等由可怕的寄宿學校中解脫、等——再次見到阿諺及邬爸爸、邬媽媽。

「哎,」邬爸爸終于注意到乖巧站在一旁的方葵妙,「我怎麽把阿妙給忘了。阿諺,阿妙就要轉到你們系上去了,你要多照顧她。」

「真的?」邬諺的語氣裏帶着恰如其分的禮貌。

「嗯,阿諺,我——」

「真抱歉,」邬諺突地低頭看表,「我有一份資料四點前要傳到公司去,得先上樓整理一下。」

「你去吧,」邬爸爸十分以自己的兒子為榮,「早點忙完,早點下來陪阿妙。」

邬諺點點頭便往樓梯走去。

「阿諺!」看着他的背影,方葵妙禁不住出聲喊他。

她有話要跟他說呀,說她好想好想他,說她這十年過得如何的痛苦、難熬,說她一直期待他會來救她——就像從前每一次她被欺負時一樣。

她要說她回來了,她又能天天跟在他身後了,她要說她從沒有一刻忘過他,不管在任何——

「嗯?」邬諺眼帶詢問的回頭看她。

方葵妙看着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鼓起勇氣張開口:「我——」終究說不出。「沒事。」她洩氣道。

邬諺微微一笑,轉身朝樓上走去。方葵妙站在樓梯口,眼神粘在他身後,而這一切,全落在客廳裏兩個老男人眼中。

☆ ☆ ☆

阿諺變了好多。

夜晚,冷冷的月光下,方葵妙站在窗前,眼望着對面暗沉沉的窗,心思便飄到那窗的主人身上。

那夜,也是這樣的一個冷冷夜裏,邬爸爸和邬諺将她送回家後,見媽媽像沒生氣的樣子,便先回去了,事後她才知道,媽媽不是不生氣,她是失望了,對她這個既笨又總是惹麻煩的孩子徹底失望。

于是她連跟邬家人道別都來不及,就被媽媽打包送到國外,一個人被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寄宿學校裏近十年,直到媽媽再婚,在新爸爸的堅持下,她才得以回國。

在那段漫長的歲月裏,她最常記挂的就是邬諺。邬諺是她唯一的朋友,是她得以撐過那段時間的主因;當她知道能見到長大後的邬諺時,心裏不知有多興奮,她不斷想着他長大後的模樣,在心中描繪着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一定會是個十分爽朗的青年吧?有些調皮,但仍是讨人喜歡的,就像小時候的他一樣——

不一樣。

根本就不一樣。

邬諺的變化好大,他長高了這很正常;他臉上多了一付眼鏡——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最主要的是,他那雙鳳眼,搭上挺鼻及薄薄的唇,看來好冷血;他再也不像那個從前總是護着她的阿諺,反而像那些習慣以鼻孔瞄她的品學兼優。

怎麽會這樣呢?

想到能見到他,她好興奮,可阿諺見到她卻似乎并沒多大感覺,跟她說話也全是禮貌性的對談,不像從前——

十年,果然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呢,什麽都變了,什麽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阿諺,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還記得要帶我去園游會玩嗎?

我想,你是不記得了……

望着對面那扇溶在暗裏的窗,她的嘆息幽幽響起。

☆ ☆ ☆

邬諺的生活是很忙碌的,要趕論文報告,要負責系學會的雜事,偶爾還得代替跷班的副教授們給學弟妹們上課,沒課時還得到自家公司報到,處在這種情況下,會忘記方葵妙的存在似乎也是件正常的事。

直到那日——

抱着要交給二年級的財管講義,邬諺走進企管B大樓的某教室,将講義交給班代,他靠着窗旁的柱子,視線自然的投向對面。

下課時間,同學自然的聚成各種團體,因此正中那個孤獨的身影便顯得份外引人注目。

邬諺皺起眉,跟班代交代幾聲後,起步走向對面教室,手肘靠着窗臺,他揚聲喊:「阿妙!」

小小的身影一震!方葵妙擡起頭,望向他的眼神帶着不敢置信。「阿——阿諺!」她張開嘴,結結巴巴的喊。

「你……你怎會在這?你來找我的嗎?」她沖到窗邊,雙眼亮閃閃的。

邬諺看看她那雙像星星似的眼,再看看她蓬蓬卷卷的發,一股無法克制的笑意便竄上喉頭。她看來好象一只胖胖的小鳥,頭上頂着自己細心織造的巢,圓圓的眼像看着母鳥似的看着他,那種純粹的依賴是他許久不曾看到的。

「你下堂有沒有課?」他心情很好的問。

「沒——沒有。」方葵妙搖着頭。

「沒有你還待在這幹嘛?」邬諺的大手往她額頭一推,「走!我請你吃飯,順便問問你轉進我們系上有什麽感覺。」

「好,我——我去拿東西——」方葵妙興奮得連話都講不清了,她原本以為阿諺已經忘記她的存在,畢竟從上次見面後已經過了兩個月,她以為他們大概就這樣了吧,就是一對曾熟悉過但如今卻陌生的青梅竹馬……

「不用拿啦。」他拉住方葵妙,接着擡頭對四周一群呈呆滞狀态的男女笑問:「學弟,你們中午有要出去吃飯嗎?」

離邬諺最近的男生本能的搖搖頭。

「好,那她的東西就請你幫忙看一下喽。」他指指方葵妙位子上的粉色背包。

男孩又本能的點頭。

「這下沒問題了吧?阿妙,走吧。」邬諺對她伸出手。

「我——」她指指門口,「我馬上——」

「從這出來就好啦!」他拍拍窗臺,「過來,我抱你。」

四周傳來驚愕的吸氣聲,邬諺誰也不理,手掌朝上,耐心等待着。

方葵妙怯怯的将手放上。

邬諺一手握着她的,一手順勢扶住她的腰,一使力,便将她拉過窗臺。

腳踏到地時,方葵妙仍有些暈眩,那短短的幾秒鐘,她像飛起來了一樣,到現在飛翔的感覺還留在她骨髓裏,讓她茫茫然不知自己站在哪。

「醒醒啊,」邬諺笑着推推她的頭,「沒暈機吧?」

方葵妙羞澀的笑了笑。

一把抓住她垂在身側的手,邬諺一面拉着她往前跑,一面回頭道:「快點,我們要遲到了!」

方葵妙跟在他身後,望着他的背影,她知道自己錯了,阿諺沒有變,他還是從前那個爽朗的他,生就一張冷血面容并不是他的錯呀,她怎能因為這樣就覺得阿諺變了呢?瞧他現在不是将她從那些不友善的人中拯救出來了嗎?就像從前一樣……

☆ ☆ ☆

喧鬧的學生餐廳裏,有一個角落是安靜得彷佛處在另一個時空中。

在人擠人、吆喝聲不斷的學生餐廳裏,每張桌子全擠滿了人,尚有許多端着餐盤的人正四處尋找位子,只要有人由椅上站起,馬上有人遞補而上;在這樣的環境裏,竟會有一張僅坐了四個人的八人桌,而且還沒有人敢靠近這張桌子,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嗎?

正坐在這張桌上的方葵妙,就覺得十分疑惑。

她一面将炒面送進嘴,一面偷觑着四周的人。沒有人往這看一眼,沒有人試圖往這走近一步,就好象這張桌子根本不在學生餐廳裏似的。

她又将視線移向對面正在用餐的兩人。

坐在她正對面的是個很美麗的女子,一頭黑如沉墨的長發栖在背上,薄瓷似的白膚透着自然的紅暈,臉上戴着一付小小的黑框眼鏡,讓她整個人透着一股濃濃的書卷味。

女子身旁是個長發男子,他将長發結成松松的馬尾,體型高瘦的他看來和善可親,笑起來的模樣就像鄰家男孩。

阿諺說女孩的名字叫杭尚伶,男孩的名字叫舒人傑,是他的朋友,算來是她的學長學姐。介紹完,大夥兒點了東西吃後,就一直沒人說話,她也不敢開口說些什麽,便一面吃飯,一面東看西看,一面胡思亂想。

「你吃飯還是很不專心。」身旁突然傳來帶笑男聲,方葵妙有些回不過神來,偏過頭,見邬諺已經将自己那盤燴飯吃完,正靠在椅背上與她說話,她忙将梗在喉中的面團吞下。「呃……我——我習慣了。」

「那你在班上還好嗎?在國內念書還習慣吧?」他繼續問道。

「呃……」方葵妙遲疑了會兒,接着将眼移向盤中的炒面,象正專心研究食物的成分,「還好。」她說得模糊。

看來是真有些問題了,邬諺的手指在桌上輕點着。「OK,」他象對兄弟似的拍拍她的肩,「有事來找我,不然找他們也行。」他指指對面兩人。

「幹嘛?要我幫忙照顧女朋友,不怕被我接收了?」舒人傑打趣道。

「什麽女朋友!」邬諺一拳打在他肩上,「是青梅竹馬的小妹妹啦,人家在國外住了快十年,回來難免有點适應不良,你幫忙照顧一下會怎樣!」

「算你欠我一次。」舒人傑站起身,自然将自己的餐盤及杭尚伶的餐盤收好,然後低頭問:「今天天氣冷,喝熱奶茶好不好?」

杭尚伶點點頭。

現在才知道他們是一對,方葵妙總算明白為什麽他們幾乎沒有交談,可其中的氣氛仍是和諧而溫柔的。

「天哪,」邬諺受不了的搓着雙臂。「你這眼中只有女人的家夥!」

「嫉妒啊?」舒人傑拿起餐盤,「你也趕快去找一個吧,免得一天到晚擠在我們之間當超大的電燈泡。」

「我才不象你自找麻煩,」他應了一聲喉,便轉頭問方葵妙:「阿妙,你要喝點什麽嗎?」

「我——」她略縣慌亂的回答:「我喝熱紅茶好了。」

「OK。」說着起身追舒人傑去了。

四周好象一下安靜了下來,方葵妙由睫下看了對面的杭尚伶一眼,恰好與她眼神相觸,她忙尴尬的低下頭,專心對付起眼前猶剩大半盤的炒面。

然而在努力将食物送進口的同時,她仍能清楚感覺到杭尚伶的視線,在僵持了好一會兒後,她才鼓起勇氣擡起頭,詢問的望向那宛如畫似的女子。

「我在想……」杭尚伶的聲音輕輕柔柔的:「邬諺為什麽要對你這麽好?」

「大概是因為我們從小就在一塊,直到我十一歲出了國,」方葵妙不好意思的抓抓頭,「他只是照顧一下從前的玩伴罷了。」沒別的了,她可不能胡思亂想。

杭尚伶的頭輕搖了搖,那長長的黑發便如絲似的擺了擺。「邬諺不會毫無理由的對一個人好,他對你好,那必然是為了某些原因,是為了什麽呢?」她聲音轉成自語似的呢喃:「你身上有什麽是他想要的呢?」

「我——我不懂。」方葵妙結巴道。「你們不是朋友嗎?怎麽——」

「我們是朋友,也是同伴,但若我不是杭尚伶,舒人傑不是舒人傑,邬諺也不會跟我們交上朋友。」她揚起唇,那笑美得如飛舞的櫻雪,「所以,別太信任他呀,」她青蔥似的手輕輕點了下方葵妙的額,「那男人是不做無利可圖的事的。」

方葵妙的頭晃了晃,思緒好似也為了這一晃而混亂起來。杭尚伶的話是什麽意思呢?她說的人真是邬諺嗎?怎麽與她印象裏的差了那麽多?

「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她有些害怕的看着杭尚伶。

「為什麽呀?」美麗的女子輕點着自己的唇,「大概是因為……」她伸長身子靠近她,「你很可愛吧。」說着,唇便貼向方葵妙的唇。

像是一道雷突地擊向腦門,方葵妙的腦袋霎時空白成一片。

「尚伶,」舒人傑像火車頭似的沖了過來,一把将兩個女人分開,一手将方葵妙推向跟在他身後的邬諺,一手将杭尚伶抓回自己懷中。

「你、你、你——」他急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眸中的詭魅淡去,她無辜的看着那急得臉紅脖子粗的男人,「我怎麽啦?」

「你、你又——」

「誰叫她讓人有機可乘。」杭尚伶說得更理直氣壯了。

一旁看戲的邬諺忍不住笑出聲,他轉開頭不去看那對冤家,兩手扶着方葵妙的肩,忍笑解釋道:「阿妙,尚伶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有點怪癖,其實習慣了也就好了。」

「習慣個頭!」舒人傑還是氣呼呼的。

「換個方向想,」邬諺理也不理一旁亂吠的狗,「這表示她很喜歡你呀,自從她和笨傑在一起後,幾乎都沒再發作了——」

「邬諺,」那個窩在人家懷中的始作俑者開口了:「她好象昏了耶。」

邬諺側頭細看她,又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啊,真的。」他說得事不關己。

「怎麽辦?」三個人中較正常的那個開口了。

「帶她回教室上課好了,下午那堂國際財管可不能跷。」邬諺将那個僵住的娃娃夾在身側。「還好她個兒不高,就是稍微重了點。」

舒人傑攬着杭尚伶跟在邬諺身後走,接着又像想到什麽似的問:「她呢?下午沒課啊?」他下巴往前一指。

邬諺聳肩。「我不知道。」

☆ ☆ ☆

耳邊一直有嗡嗡的聲音在響,方葵妙手揮了揮,像在驅趕擾人安眠的蚊子,但那聲音仍舊持續不斷,像非把她擾醒不可。

方葵妙頭在枕上磨了磨,終究受不了的眯緊眼,擡手揉揉酸澀的眼皮後,才不甚甘願的将眼張開。

視界帶着初醒的朦胧,她眨了眨,眼前的講臺愈來愈清晰,那一直皺着眉看她的禿頭老人神情也愈來愈清楚。方葵妙倏地坐直身,頭本能的往左右張望。

天!她在課堂上睡着了嗎?

擡起手抹抹嘴角,她低頭看着空無一物的桌面,左手探進抽屜裏翻找着。

這堂是什麽課?她怎麽會睡着的呢?她記得中午和阿諺去吃飯,然後阿諺和朋友離開,留她和她所見過最美麗的女子在一起,那人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杭尚伶——

「啊!」記憶回籠,方葵妙驚叫出聲。

她、她、她被——

「噓,小聲點,老師在瞪你了。」陌生中帶着熟悉的女聲由耳邊傳來,方葵妙頭往旁邊一轉,恰好迎上杭尚伶盈盈含笑的臉。

「你、你、你——」嘴裏結結巴巴的,身子不自覺的往旁邊挪,原本撐着椅緣的手一錯,重心一斜,方葵妙圓圓的身子像顆球似的由椅上滾落地。

于是教室裏響起桌椅碰撞的聲響,方葵妙的世界像整個倒了過來,她跌坐在地上,桌椅也掀倒了一地。

「你——你這個同學是來鬧場的是吧?!」已經忍耐很久的教授終于發飙了,「上課給我光明正大的打瞌睡!醒來還給我——」

下課钤聲好巧不巧選在這時響起,老教授氣呼呼的瞪着還攤在地上一臉茫然的方葵妙,僵持許久,老教授撂下狠話:「班代,把她的學號給我記下來,叫她期中考不用來考了!」說完課本一抓,頭也不回的走出教室。

現——現在是什麽情形?

方葵妙看着老教授離去的背影,然後又小心翼翼的看向四周,那些看着她的人沒一個是她認識的,被陌生人環視的恐懼讓她咬住下唇,圓圓的眼泛起紅來。

「喂!這家夥哪來的?」旁邊一個男生蹲下身,用手指戳戳她光潔的額頭。

「對啊,從哪冒出來的?」另一個男生則用手戳她卷卷的發。

「我——我——」方葵妙嘴張了張,吐出的聲音細細的,又帶着哽咽。

「你們別亂逗她喔,她哭起來很吓人的。」左前方傳出個男聲。

「喂!邬諺,你從哪拐來這麽一個洋娃娃?」蹲在方葵妙身邊的男孩頭也不擡,手再戳向她玫瑰花似的臉頰,「哈哈!她的臉戳起來好象麻薯!」男孩樂了。

「嘿!」邬諺将課本收進包包裏,「別說我沒警告你——」跟在他話後響起的是震天似的哭聲。

邬諺攤攤手,擺出一副「我早說過了」的模樣。

将包包甩上背,邬諺撥開以掌捂住耳朵的衆人,直接将坐在地上的方葵妙抱起,兩手箍着她腰間,像舉着個娃娃似的。「別哭啦,阿妙。」說着語尾化作一聲嘆息。

「我——我——」方葵妙以兩手手背揉着眼。「我也不想哭啊……」

是啊,她也不想哭,可想想她遇到了什麽?先是莫名其妙初吻被個女生奪走,然後又不知怎地醒在一個搞不清是哪的地方,接着從椅上跌下,還被不認識的男生戳來戳去,她——她怎能不哭?

邬諺将她放在椅上。「你還是沒變,超愛哭的。」

由淚眼中看着邬諺無奈的表情,那隔着許久才見到的熟悉模樣,讓方葵妙哭得更大聲了。

「好啦,別哭了。」邬諺将手伸進她鳥窩似的卷卷發中,半帶粗魯的揉了兩下,「人家也沒有惡意,誰叫你天生長得一副讓人喜歡欺負的模樣。」

到底是她那雙八字眉的錯?還是她圓圓的臉頰惹的禍?總之方葵妙就是生就一張讓人很想欺負的臉,讓人見了她要不是想戳她兩下,就是想掐她肥肥嫩嫩的雙頰。

倒也不是讨厭她,甚至可以說是喜歡她才這麽做,不過這種心态連欺負她的人都不怎麽了解,更何況是被欺負的人呢?

方葵妙抽抽鼻,勉強止住眼淚。「阿——阿諺,我怎麽會在這?」她一面打嗝一面模糊不清的問。

「你昏了,我就把你帶來了。」邬諺回得簡捷。

「這——這裏是你的教室喔?」鼻水一直要從鼻裏跑出來,方葵妙努力的吸着鼻子,旁邊有人好心的遞了張面紙過來,她伸手接過,然後感激的對那人笑笑。

圓圓粉粉的臉因哭泣而泛紅,眼底還帶淚,可笑起來的模樣卻如此可愛,那遞面紙的人一呆,幾乎又要克制不住的伸手去捏淚娃娃的頰。

「嗯,所以這些人都是你的學長學姐喔。」邬諺比比環在四周的一堆人。

「學長好、學姐好。」方葵妙乖乖的點頭打招呼,天生如孩童似的稚嫩嗓音,讓一群人都興起想把她拐回家欺負的念頭。

邬諺怎會不了解這種心情?他隐在鏡後的眼冷肅一掃,便掃回一堆剛探出的狼頭,手在方葵妙頭上拍拍,很溫柔的開口:「阿妙,你剛那堂有沒有課啊?沒去上沒關系吧?」

「剛那堂……」方葵妙呆呆的重複,接着思緒一轉,嘴裏發出哀叫:「完了!那教授每堂必點,三次點名不到直接死當,我、我、我——」她跳下桌,「我要趕快回去看看,說不定——說不定有人好心幫我代點。」雖然機會渺茫……

小小圓圓的身子像火車頭似的往外沖去,邬諺站在那,不疾不徐的将拿在手上的外套穿上,再将背包背上肩,一切完成後,他倚着桌子,兩手環胸,像在等待什麽似的看着門口。

沒三秒,小火車頭哭喪着臉出現在門前。

「阿諺,我不知道要怎麽回企B……」自轉學後就只知道怎麽從校門口到上課教室的方葵妙,處在這從沒來過的企管系A大樓,能找得到路回來求救已經算厲害了。

穿過衆人走向她,邬諺像帶着孩子似的抓起她的手,「走吧。」他說,一面走還一面可以聽到他正細心詢問:「你們下堂課在哪間教室?」

一直在一旁看戲的杭尚伶看着一大一小兩個背影,嘴裏不禁喃喃:「這簡直是雞來找黃鼠狼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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