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出佛堂
毛茸茸的小腦袋,圓溜溜的大眼睛,豎着兩只小耳朵,白色的毛發裏頭帶着黑色的紋路,張開了小嘴巴,伸出粉嫩的舌頭舔着自己黑黝黝的小鼻頭,伸出嫩爪子,直勾勾地放在了沈晞蘊的手掌心上,自來熟地拿着自個的側臉往上來回蹭着,可把沈晞蘊的心給融化了。
沈晞蘊伸手提過籃子,卻被這小萌物的重量給差點壓斷了手腕,幸而張嬷嬷上前擡住了籃子底。
花雨有點怵。姑娘那一副喜愛的模樣,讓她忍不住再多瞅了幾眼毛畜生的額頭标志性的紋路。
這,分明就是一只白色的幼虎。
牙還沒有長齊,倒是溫順可愛得很。沈宴撇眼見了,裝正經的模樣也裂開了縫隙,茶盅裏的水吓得潑了大半,灑在了深色的袍子上。
小厮笑眯眯地望着自家少爺未過門的娘子那愛不釋手的樣兒,心裏全是慶幸,真是什麽樣的鍋配什麽樣的蓋。
起先聽了吩咐,可把他們愁壞了,倒不是差事不好辦,而是怕少爺這出手沒得把好不容得來的婆娘也吓沒了。
沈晞蘊跟小厮寒暄兩句,讓張嬷嬷給了賞錢,也沒賞沈宴一點眼色,直接抱着幼虎崽子,拿着齊子轍給的信,往後頭去了。
書信只有寥寥幾句,不過是交待了為何這麽晚給回信,以及他之後的行程,又提了幾句如何飼養虎崽,其餘的話倒沒有多說,與沈晞蘊自個寄過去的相比,他這封信倒是單薄得很。
然而,沈晞蘊并沒有放心上,他肯給她回信,還肯送她禮物,她就很開心了,至于寫得字少,沈晞蘊摸着趴在懷裏眯着眼睛的虎崽妞妞,等進門了再□□就是了,有何難。
日子過得娴靜,就這樣看書、剪花、逗妞妞地過了。
兩日前,天氣突變了一回,張嬷嬷年紀大得了風寒,連帶着沈晞蘊也咳嗽了幾聲,吃下兩貼藥就好了。
只是她病了,張嬷嬷也病了,花雨忙着照顧,沈晞蘊舍不得妞妞遭罪,送去了信,讓齊子轍的貼身小厮帶去小院子裏養了,到時候她病好了去接。
今日用午飯,對她漠不關心的孫氏竟然派了孫嬷嬷帶了一碗補藥過來,說是她就要出門子了,調養身子骨用的,孫嬷嬷話很難聽,說她瘸了腿拖了齊子轍後腿也就算了,可別讓人指着沈家說他們造孽,連齊家的根都給斷了。
沈晞蘊擡眼,看着孫嬷嬷,似笑非笑了一陣,讓她把藥碗放着,張嬷嬷親自送了孫嬷嬷出去,孫嬷嬷還嚷着趁熱喝,別想把鍋甩給孫氏。
花雨麻溜地找了郎中過來看了藥,說是一般的補藥。郎中話還沒說完,沈晞蓮就截胡了。
Advertisement
沈晞蘊淡淡一笑,喝了半碗藥,剩下半碗直接倒邊上那一人高的掐絲藍蓮花瓶裏頭去了。
這樣沈晞蘊連續喝了三日,沒成想,竟還一直留着病根,這日睡醒,竟然渾身酸軟無力,她扯着嗓子喊人,卻沒有人應,推倒了湯碗,進來的卻是不認識的粗使婆子,婆子橫眉豎眼看着沈晞蘊,一看就不是服侍的人。
沈晞蘊問了張嬷嬷和花雨,說是也在屋子裏頭躺着,從那粗使婆子的話語中得知,她這院子好似有了什麽病,能過人的,因而全都被看起來,一個都不能出去。
聽粗使婆子這麽說,沈晞蘊閉了眼,索性也就這樣被看着,接下去的三日裏,送來東西就吃,給水喝就喝,過來服侍她洗澡,即使粗使婆子動作粗魯,差點将她細嫩白滑的皮膚蹭破了一層,她也沒得吱聲,甚至做出一副毫無力氣,精力不振的樣兒。
粗使婆子們卻不知,她每次吃下東西,都偷偷兒催了吐,臉色發白是因為吃的不多,喝的也少,十足是餓出來的。
眼瞅着半夜氣了風,粗使婆子們見沈晞蘊老實,又吃了東西,安心地睡去了。
夜半下了大雨,飄飄灑灑,在蒼空之夜下滴落,四周五指都看不清,一片漆黑,地面濕漉漉的,帶起了泥。
沈晞蘊推下了一藥碗,清脆的聲音竟沒能吵醒那些婆子,她眼睛一閉,狠心一滾,直接從拔步床滾到了地下。
也多虧了孫氏特意挑了一半新不舊的矮床,這才沒有摔出個好歹,不過就是淤青了幾塊。她掙紮着爬到兩凳子中間,撐起了自個的上身,拖着無力的腿,挪到了門口,又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開了門。
雙腿無力的沈晞蘊,在爬和滾中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後者。
她就這樣抱着腦袋從走廊上滾下臺階,滾到院落裏,身上沾滿了泥,更別提臉了。
滾到了院門,因着粗使婆子沒成想她能這麽不要面子,因而也沒讓人守着,直接她就扒拉出了門檻,順着臺階滾出去了。
頭發淩亂,全糊臉上,一塊一塊的。
沈晞蘊倒沒有指望自個能滾出沈家大門,房門看着,大門也重,完好的姑娘家都拉不動,別說是她了。
她想了老半天,兄長和弟弟不在家,沈宴別指望了,說不定就在孫氏那,至于姨娘,全都是縮頭烏龜,沒得主動立功将她交出去她都要燒香拜佛好幾日了。
想起燒香拜佛,沈晞蘊暗沉了下眼眸子,往左邊滾去,那地兒,特別偏僻,很少有人過去,是沈家最為僻靜的院落。
一路滾到了大門緊閉,上頭的漆都剝落大半的院落,她撐着身子,透過縫隙,只見裏頭有幾點昏黃的光。
她屏住呼吸,伸出一路被石子滑破出血的手,用手臂去捶門,發出了砰砰地響聲。她心跳得厲害,差點壓不住,在等待來人開門的那須臾之間,她身子的血液渾身冰冷,好似凍住了。
眼瞅着就快要絕望,那昏暗的燈似乎要滅了,院內的人鐵心不讓人出來時,一個黑影擋住了她的視線,咯吱一聲,大門開了。
來人開門,垂眸見沈晞蘊躺在地上,吓了一跳,甚至于到了快要失态的地步。她彎下腰,伸出雙手,将她懶腰抱起,小步跑着往屋子裏去。
大雨如瓢潑一般,游廊濕了一大半,連帶着院子裏頭的菩提樹都被打折了一大片落葉,掉落時發出了幹脆的響聲。
沈晞蘊被放在了矮榻上,跪在菩薩前穿着棕色佛衣、鬓角微微發白的人,轉頭看向了她,蹙眉站了起來,将手中的一百零八顆念珠串子放在了佛龛上,着急地吩咐道:“剛才燒了熱水,讓她先用上,拿件衣服替她換了。”跟張嬷嬷年紀差不多大的人抱着她去了水室,替她扯掉了外頭滾了一層厚厚的泥的衣裳,脫下她已經浸水的羅襪,将她放入了水桶中,伸手就抓起她的頭發,來回沖洗了好幾次,一盆盆渾濁泥水和清水交替,之後又抹幹淨了她的臉。
等沈晞蘊擺脫寒意時,她已經換上了幹淨的衣物,被裹上了被衾,手裏捧着熱乎乎的姜湯,灌進了一半。
沈晞蘊回過神來,看着坐在對面的老婦人,帶着哭聲,軟乎乎地喚了一聲:“祖母。”
是,這正是沈宴的親娘。只是十幾年前,沈老夫人在孫氏未過門就搬進了這院落,之後再沒有出去過。
沈晞蘊在腿還沒有瘸之前,常常偷偷兒跑到這來,陪着她,沈老夫人趕都趕不走,腿瘸了後,也只是每次過年大夥出門那日,她過來這看一眼,只是沈老夫人都不見,一直讓貼身服侍的嬷嬷姜嬷嬷來回話。
沈老夫人沒有應,眼眸中閃着慈愛和一絲她看不明白的情緒。
“你怎麽過來了?”沈老夫人話語中帶着點責備,可沈晞蘊重活了一世,倒是聽出了那暗含其中深深地關懷之情。
兩人四目對視,沈晞蘊的淚水啪嗒一聲,就掉落了。
姜嬷嬷将沈晞蘊摟進懷裏,沈晞蘊足足哭了一刻鐘,才抽抽噎噎地停住了,哽咽地說起了她被孫氏下藥,連帶着求救的信都送不出去的窩囊境地。
越說沈晞蘊越發又哭了起來,剛才滾過來時的擔心受怕,送不出信時的絕望,以及沈宴一直以來對她忽視的委屈,全部都湧上了心頭。
顆顆滾燙的淚珠,無聲地接二連三劃過她的臉頰,她雙手來回抹着,都接不住。
這是她重生後第一次遇到這樣失控的事。沈老夫人嘆息了片刻,對沈晞蘊道:“好了,你睡吧,就先在我這歇着,別擔心,有事,祖母在。”
沈晞蘊哇地一聲,也不顧雙腿無力,一下子撲進了沈老夫人的懷裏,将淚水全擦在她的佛衣上,哭着哭着,因着滾過來時用勁了全身的力氣,如今一放松,反而睡着了。
沈老夫人看着姜氏替沈晞蘊蓋好被子,平日裏慈眉善目的面龐如今竟閃出寒光,她輕輕拍着沈晞蘊的小胳膊,見她确實睡熟了,這才站起來,到隔間跟姜嬷嬷說話。
“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的退讓,竟然讓孫氏變本加厲!”沈老夫人眼眸中全是後悔,她沒有料到,自己肚子裏頭,竟然能爬出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連親生骨肉都不曾照拂!
沈老夫人雙手合十,對着慈悲的菩薩忏悔:“一切都是老身的錯,有什麽事,報應到老身身上,千萬不要牽連到蘊兒,她是個好孩子,就是命苦了點。”
姜嬷嬷伺候了沈老夫人做完早課,用過飯,像往常一樣準備洗衣服時,沈老夫人從屋內出來了,換去了那身佛意,頭上戴着她陪嫁時最為喜歡的簪子,姜嬷嬷手裏的洗衣盆子就這麽掉落了,不由得吃驚地喊:“姑娘!”
沈老夫人微微一笑,“十多年了,我也自欺欺人得夠久了,為了蘊兒和茂兒。”
“哎!”姜嬷嬷笑着落淚。
沒一會,她出了門,喚了沈宴過來,沈宴過來,坐了不過一刻鐘,就走了,之後便是一堆粗使婆子進來,将沈老夫人的東西全都搬到了如今孫氏和沈宴在住的當年她所住的正院裏頭去。
孫氏和沈宴也被迫搬向另一個院子,可惜沈老夫人得知後,讓人搬到了邊上的院子,還放出話,說正院需要修繕才能住人。
丫鬟仆婦全都手腳忙碌着,心裏卻嘀咕着:敢情以前正院住的不是人。
沈晞蘊被沈老夫人安置在了側間。
而前院的地板上,全趴着幾個血糊糊的婆子,地上的血被小厮一盆水,連帶着幾個刷,刷沒了。